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0、第九章:莫伊莱 ...
-
“年轻人,想知道你的命运吗?”
节日里人流涌动,缤纷颜色被人的气息吹起扰动,喧哗的繁华。人们的衣领上翻着绣花,有些崭新的,还散发出廉价染料的刺鼻气味。有异乡人,很多人从很远的地方,知名的或者不知名的城市、小镇和港口来。也有很多当地的年轻人会去往远方,水手、士兵,不管是什么,总要去外面碰碰运气。
玻璃小饰品闪闪发光;成打的细麻纱手帕;各种药膏;彩色的羽毛假面晃动;中国瓷器的本地仿品;奶酪和黄油,各种工具,叫卖声不绝于耳。
那个年轻人眨了眨浅色眼睛,站在当地思索了一会儿,微笑起来。
“好啊。”
算命的吉普赛女人把他领进了自己的彩色帐篷,放下陈旧帆布,霎时叫卖声就隔了一层变小了。太阳透过帆布发亮,不同形状的影子在上面晃动。帐篷里有各种各样的小东西,黄铜小瓶子,绿琉璃串珠,红木柄小玻璃镜,色彩艳丽繁复的染布,但无一例外都显得陈旧而满布灰尘和长久积累的污垢,散发出一股古怪的、油腻腻的发酵气味。
“年轻人,你想知道什么。心爱的女孩,财富,又或者你在哪里能遇到该发生的故事,或者你现下在为什么烦恼,需要指引?”
年轻人想了想,表情带着一种仿佛觉得有趣的犹豫。
“我不知道。”他坐在吉普赛人对面,托着下巴。
“你又年轻又漂亮,也许还很富有,却有一双充满死亡的眼睛。”那个吉普赛女人说,伸出手缓缓抚过他的脸颊,“里面都是浓雾漩涡,竟丝毫映照不出你的灵魂。”
“也许吧,我不知道。”年轻人说,“那么,怎么显示我的命运。”
“有很多种方法,但现在我会用塔罗。”她弯下本已佝偻的腰,从皱巴巴而且陈旧的桌布下面拖出个黑木盒,上面雕着□□风格的星月,都有猛烈磕碰过的痕迹。
他看她把那些卡片郑重地拿出,收拢,用一种神秘而熟料的手法整理,然后抽出几张摊成形状。卡牌的背面都是绿格子纹,它们都敛默着,而下一刻,谜底就将被揭晓。
“首先,这是你目前迷惑着的问题。”吉普赛人说,然后她翻开了第一张牌。
她皱起眉。
环绕卡牌边的金黄色花纹,其中却只剩下一片空白。
“这是什么意思?”他好奇地说,“我记得塔罗里没有这种吧。”
她翻开了第二、三、四……全部都雪白一片。
“你确定这是塔罗牌?”
“不可能。”她说,然后把牌叠到一起,一张张摊开,一张不少。
“这太有趣了。”年轻人好奇地看着那些牌,它们正面的图案各式各样,没有重复,都显出了谜面。但是,当吉普赛人再次占卜的时候,它们又变成了一片空白。
她的表情严肃起来。
“现在怎么办?”年轻人说。
“我可以教你如何向它们祷告,以及抽牌和排列的手法。”她缓慢地说,“我从未遇到过这种事,也许你自己才能让它告诉你什么。”
“好吧。”
他按照吉普赛人的吩咐去做。好了,现在桌上又摆满了背面朝上谜底掩住的塔罗。
“来试试会怎么样。”她说。
他翻开了第一张塔罗,这回终于有图案了。黑色斗篷裹着的骷髅,狭长镰刀闪着寒光。
“死神。”她低低地说,“正位,不是什么好征兆。不过它总算显现了。”
然后他翻开了第二张,仍然同前者一样的图案。
“死神有两张?”
她的眉头皱得更深。
“先都翻开。”
第三张、第四张、第五张……全部都是同样的图案。
“这太好玩了。”年轻人被吸引住了,表情显得有些兴高采烈,尽管塔罗并不给他好话。
她沉吟了一会儿。
“能让我看看您的手吗?”
“没问题。”年轻人伸出手给她。
白皙、修长,显然保养良好,形态优雅得像雕塑。却是太阳永远温暖不了的冰凉,她满是老年斑和松弛褶子的手都比它温热,也许是个人体质问题,毕竟已然是凛冬。
她凝神细看了一会儿,年轻人也很耐心地等着她。
最后,吉普赛人终于放开他的手。
“如何?”他问。
“从前,我遇到过一个男孩。”她慢慢说,用着慎重的腔调,“那时我看到他掌纹间的昭示支离破碎,那其实不是、或者不仅仅是他的命运,我看到了整个世界怪诞的谜面。”
她侧过头,仿佛在思考什么,然后摇摇头。
“然后?”他等了段时间不见下文,只好自己发问。“这跟现在有什么关系。”
她再次摇摇头,并收拾起塔罗,重新放回那个陈旧的木盒中。
“我没有资格为您占卜。塔罗已经表示得很明白。”她说,少有的郑重口吻,“若您确实想从我这里知道什么。不如您先告诉我您是谁,我将竭诚为您服务。”
时间像是刹那凝固了。她平静地注视着那双眼睛,浅得透彻的灰底瞳色,表面仿佛有细小的灰雾环绕飞舞,然后它们都沉淀,细小晶核聚集凝结,变成一种贵金属的冰冷夺目。阳光是透过厚厚帆布照耀进来了么,他的头发似乎折射熠熠光彩,华耀的银质。他的表情仍然带着微笑,空气却沉寂下来,外面那些声音隔世而来般空旷渺远。
“这对我来说已经足够了,真的,这确实很有趣。”塔纳托斯说,“意外的惊喜。”
“这个世界发生了什么?”她说。
“阴霾渐袭、夜幕加深,黑暗正在降临。”他说了一句谶般的德语。“谁能了解命运的全盘计划?我所知道的也只是如此而已。”
他掀起帘帐走出去。冬日的天空晴朗得不同寻常,阳光耀目。人们正在游行,天上飘下彩色碎纸和花瓣,无数人簇拥着华丽披纱的木雕像缓缓前进,欢乐的海洋。谁能不被这样的气氛感染,被吸卷入其中呢?
一、二、三、四、五……
塔纳托斯手里抓着一把卡牌,正尝试着如何使用它们。不同的花色图案,身边摊开了能找到的所有相关理论和实践书籍。古老的烫金黑封面,羊皮纸包裹的封面,绘着神秘学符号的封面,有的是比手掌还小的袖珍本,有的庞大得只能把它摊在桌上(修普诺斯去的时候,发现图书室被翻乱得不成样子。原本排列整齐的书脊像狗啃一样到处产生了空缺,桌上放着大堆撤下来没收拾回去的书堆,像是遭了贼)
礼貌的叩门声。他说了声请进,吱呀一声门开了。有人推着餐车进来。黑色的制服,系着白色的围裙。
“塔纳托斯大人,您要的葡萄酒和蜂蜜牛奶。”清脆动人的女声说。
“哦,放桌上吧。”塔纳托斯随口说,继续专注地和那堆卡牌较劲,连头都没抬。
瓷器、玻璃杯、银质餐具相互磕碰的轻声,还有放到厚厚绸布上时沉闷的声音。
“塔纳托斯大人,您在玩扑克吗?”那个女声略有些好奇地说。
“是塔罗。”塔纳托斯挥挥手,示意她退下。她略略鞠了躬致意,接着推着餐车离开房间,并关上了房门。
“从前有句很古老的谚语。”塔纳托斯说,“雅典的猫头鹰日落后才起飞,是吧”
“阿嚏!”他猛地打了个喷嚏,把抖抖索索的手笼到袖子里,想获取温暖。然后他转过头,瞪着在旁边和他一起守着厨房的狗。它倒显得挺自在的,缩在窝里就露出个头,头趴在爪子上,长耳朵耷拉着。
厨房的火早就灭了。现在没有一点取暖的材料,除了……
他感受着远远近近微弱燃烧的小宇宙,感叹:这真是万能工具。
一点冰凉凝在鼻尖,霎时就化开,留下冰冷一痕。触得他有刹那全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然后又一点,再一点……
他抬起头。夜色如墨,浓密的无尽虚空黑暗里絮絮飘落下无数白点,洋洋洒洒,在寒冷彻骨的清新空气中轻巧地舞动。
“下雪了。”他自言自语。
雪下了一场又一场。圣诞节早过了,那可真是个不错的日子。伊万(他名字很长,所有俄国人的名字都长到绕口,有个笑话就专门嘲笑这个。然后大家就聪明自发地统一缩减了他的名字)从西伯利亚砍伐了一棵极大的冷杉过来,他们给它挂上各种装饰和零食,包裹着锡纸,还有立在树顶的金星星,所有人都围着篝火跳舞唱歌。好吧,也许这里的人本应庆祝冥王陛下诞生的圣子节(老天,这个概念多别扭)那应该是在下一年的九月份。不过我们知道,由于众所周知的原因,他们习惯了有这么个庆祝欢乐和丰盛筵席的节日,何况连双子神大人都参与其中玩得很开心(流言,流言而已。毕竟没有谁真正见过这两位殿下。不过依照塔纳托斯大人的一贯性格,大家一致认同这个流言的真实性很高)
不过欢乐毕竟只在节日,而它已经过去了。此时他只好燃烧小宇宙取暖,困意渐渐朝他袭来,他不住地点头,接着他睡意朦胧地起身去找自己的铺盖。
火堆一冷。
小宇宙如同被一阵突袭而至的风所吹灭的蜡烛,瞬时被束缚住动弹不得。他猛然清醒过来,黑暗的威压还在慢慢展开,绝不可抵抗的庞大。
他不由自主地仰望天穹,仍然是深沉夜色。然而他觉得更深的黑暗正在蔓延开,宛如巨龙阴影蜿蜒游过夜空。那些璀璨如融化金刚石般的星星们,好像不再那么确定地呆在它们应该呆着的地方。它们浮荡在黑暗河流上,不牢固的钉子微微颤动,随时准备离开自己的位置。
那不是他的错觉。
伴随着一阵猛烈的大风,那些绿色的星星如同未熟的无花果被纷纷摇落,暴雨般倾泻下来。在灿烂闪烁的流星雨,他看见一个身影一闪而过,传来一阵愉悦的大笑。仿佛传说中半夜骑在扫帚上去聚会的欢快女巫。
霎时沉默与完全死寂。夜空比最黑的丧布还要黑,天上所有星辰都已坠落,只有一轮细长锋利的深红弧月滴下血。
暴风雪即将来临前的平静。波澜猛然爆开,其程度之激烈,足以改变整个世界命运轮转的轨道。
“哈迪斯大人不见了!”
夜风冷得刺骨,冻得人手脚发冷,一直刺进心底去。火把斜乱,人群嘈杂的呐喊,慌忙急促的脚步声。打破了所有沉寂搅成一团混沌。睡梦未醒即被杀。潘多拉稚嫩却歇斯底里的喊叫声传遍了整个城堡。
“给我追!哪怕把那个女人追到天涯海角,也要把哈迪斯大人给我找回来!”
那是一个难熬的漫长夜晚。仿佛人类濒死前那一刹那急速闪过,无数事情、人声、情节沸腾。原本缓慢的节奏被猛然推到深渊坠落,止于那一刻。然而到底发生了什么,做了什么。事后回忆起来,却什么都模糊了。
最终,白昼仍然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似地,若无其事地降临了。天边,淡蓝晨曦正徐徐披散下来。
门咔哒一声。外面天色还昏暗,房间更是仍然笼在夜黑和深蓝中,气息平静。
“好吵。”塔纳托斯皱起眉,把被子拢了拢,声音里满是慵懒倦意。“昨晚到底怎么了?”
“哈迪斯陛下的灵魂被取走了。”
“嗯。”
“那个女仆帕蒂塔带着她的孩子天马一并失踪了,潘多拉正尖叫着要找她算账。”
“怪不得那么吵。等等。”塔纳托斯的声音突然清醒了许多,“你说那个帕蒂塔消失了?”
“是的。”
“太好了!她真的走了!我实在受不了她每天伪装成一副天真善良的宁芙模样到处搜集情报。前些天她生孩子还以为终于能清静了,没想到又来了。”
“该不会……”修普诺斯迅速从弟弟幸灾乐祸的口气里捕捉到了重点。“她是被你赶走的?”
“没有啊。应该是她自己走的吧。我只是表明知道她身份别继续装了。”
“塔纳。”
“嗯?”
“你到底有没有意识到就因为你一句话接下来整个圣战的局面被全部打乱重组了?”
沉默。
“说实话,我不觉得这有什么重要。”塔纳托斯开口,语气清醒而冷淡。“如果说真有人能带走哈迪斯陛下的灵魂,那也必然是出于陛下自己意志的默认。没人能强迫冥界之主做些什么。圣战该如何开场仍然不会变,过程同样,结局也是如此。修,对于我们来说,哪个部分,甚至整个圣战是重要的?”
黑暗敛默,过一会儿,那个身影移近了。温热气息拂过脸颊,细碎的头发落下来。
“抱歉。”
“看起来是挺麻烦的。不过这大概就说圣战之前我们唯一要做的事就是找了吧?”
“是的,不过你不用管了。”修普诺斯换了衣服,拥抱弟弟入眠。“我先睡会儿,昨晚被叫醒后整夜都在忙事情。”
“我没打算管过,不过……对不起。”
“嗯,睡吧。”
塔纳托斯蹭了蹭,熟悉的罂粟花香有催人入眠的温柔效果。他迷迷糊糊的说。
“修,我刚才做了个梦。”
“嗯?”
“我梦见一头巨龙。它独自坐在横尸遍野的战场,血渗透了脚下每寸土地。它的下属全
都死了,然后它的敌人也死了。戮杀。”
“这种梦又不好看。”睡神捏捏弟弟脸颊,“我们去梦之都吧。然后乘坐白船去千秘之城和草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