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ead Like Me》琉璃蓝泽

11、第十章：龙骑士

　　批评与责备之神摩摩斯，奥林帕斯风纪委员长兼军师。
　　有一天，海神波塞冬、战争女神雅典娜、神主宙斯争论谁的造物更好更完美。波塞冬造了牛，雅典娜造了房子，宙斯造了人。他们请了摩摩斯来评判。
　　摩摩斯说，波塞冬应当使牛的眼睛长在角上才能观看四方；房子要装上轮子以便避开
　　讨厌的邻居。最后，他批评宙斯说，为什么把人的心装在封闭的胸膛内，使人们彼此不理解、彼此隐瞒、彼此欺骗。
　　然后他被赶出了奥林帕斯。——《伊索寓言》

　　和煦温暖的光，淡而明亮。尘埃被照耀成金色，宛如星辰般缓缓游曳飞舞。光线投入奢华宫殿内不断折射，朦胧的金色浮雾，明亮的光之幕，到处被阴影切割散落的光之碎片。一切笼罩在宁静无瑕的气氛内，营造出一派绚烂迷离得近乎虚幻的神圣、崇高、以及幸福。仿佛不存在着所谓的悲哀和痛苦。一切都让人想起那个只存在于神话与传说中，被人们在梦幻中记忆、怀念、瞥见的黄金时代。

　　轻柔如猫的脚步声，一个纤细高挑的身影走近了。强烈潮水般漫过的淡金光芒中显出个发光的人形轮廓。长长发丝被照耀折射出温暖的色彩，面目也模糊在光潮中，依稀可见是个美丽的年轻女子，手里还抱着个婴儿。
　　“潘多拉小姐。”那人弯下腰，给比自己腰身还矮的她看怀里的婴儿。小小的，闭着眼睛安安详详沉睡，样子十分可爱。
　　“你看，这就是我的天马啊。”
　　她的声音温柔悦耳。脸上满是幸福神色，眼角弯地像一弧银月，盛满笑意。小女孩发出欢喜的叫声，扒拉着襁褓凑近去看。
　　“好可爱！”
　　小动物般的可爱，小小的人。自己也将有一个弟弟，潘多拉起誓要用自己的一切包括灵魂去守护和爱他。
　　“我的弟弟也很快要出生了。”小女孩甜美稚嫩的话语回响在空气中，含着满心期盼和欢欣。
　　“不会的。”那个好听的女声轻柔地说，“我会把他带走，你就见不到他了，也找不到他了。你看，我抱着他呢。我要远离这里，到你永远也不能找到的地方。”
　　小女孩浑身冰冷地一惊。不知何时，那个身影手里抱着的确实不是婴儿，小小襁褓中是整个深邃银河的宇宙。
　　“再见啦。潘多拉小姐，不，我们永远也不会见面了。”
　　小女孩猛然扑上前去，想死死地抓住布片一角 。
　　“你休想！把我的弟弟，哈迪斯大人从我身边带走！”

　　那个身影却轻飘飘地远去，消隐入无边幽暗中。天色不知不觉黑下来了，沉黑得不能再黑。冰冷刺骨的风刮起，仿佛连灵魂都变得干瘪，一点点失去生气和活力，皱成一团。残酷绝望覆盖了整个视野。

　　“帕蒂塔！我诅咒你！”清晨一睁眼，才三岁的小女孩就吐出恶毒咒骂。

　　天空淡蓝，白云絮絮，草地散发出泥土微微的腥气，徐徐轻风掠过水面，有飞鸟的倒影一闪。
　　森林和花园都寂静，只有鸟鸣，有人在打扫落叶。
　　他松了口气，躺在草地上。

　　城堡的气氛沉重无比。‘哈迪斯大人不见了’这个消息扼住每个人的喉嗓，攥紧心脏，压抑得几近窒息的黑色。每天潘多拉几乎都要无缘无故发大脾气。小女孩跺着脚摔东西，大喊大叫。所有能派出去的冥斗士都派出去了，尽管谁都了解希望渺茫。

　　谁都不曾料到，帕蒂塔会带走哈迪斯大人。没人想过她是个潜伏的间谍，因为周围都是同伴，就都丧失了警惕。
　　也没人知道，为什么她竟能取得潘多拉的信任和亲近。

　　帕蒂塔是个太普通的女仆，普通到毫不起眼。黛西、玛丽、瓦莱丽、伊丽莎白，都是诸如此类的名字。他想起酒馆还有小贵族家那些做侍女的少女，她们都是那样。活泼、轻俏，有着小鹿般的眼睛和蔷薇色双颊，挽起袖子露出雪白臂膀干活，哼着家乡的小调。每天清晨，黎明刚露出一缕微蓝晨曦时，她们就起身汲水，拉开忙碌一天的序幕。
　　他也和其他冥斗士闲聊过，大家的印象都差不多。帕蒂塔不是个鲜明的形象，她或其他哪个侍女都没什么区别。城堡内的人影来来去去，都是一样模糊的脸。
　　有些记忆的，只是她同潘多拉在一起，微笑以及说话。
　　仅仅如此，就能使潘多拉雀跃，并且信任和亲近她？
　　谁都觉得不可思议，然而这确实发生了。不过考虑到潘多拉的年龄，人类轻信无知的天性还没有被隐藏起来，也只能如此了。
　　只是付出的代价未免太大。

　　哈迪斯城一派阴郁的平静，遮起黑纱的肃穆冰冷。低声谈笑与愉快的气氛都消失得无影无踪。每个人都不免沉默，没有指引的星和主君，未来将往何处去。

　　一片阴影覆过来。
　　他睁开眼，阳光直射下来，头顶有个黑色人影一掠而过，快地仿佛天上翱翔巨龙扫过的膜翼末端。
　　霎时仿佛置身古战场，天地晦暗。冰冷杀意慢慢流淌在脚下，黏稠黑暗定住他。空气极尽焦灼干枯，流淌着硫磺火焰，血腥气浓厉呛人，横尸遍地，他发现自己的手止不住地颤抖。他早就行走在地狱，但是冥衣妥帖保护着他，使他远离那些恐怖，能如同看教堂壁画般看着那些挣扎哭嚎的罪人。哪怕第一次见时再震撼，长久也淡漠了。
　　森林一片死寂，连水池中的金鱼都深藏进缝隙里。

　　“几个国家都没有消息么？”
　　“是的，米诺斯大人。没有遇到结界和妨碍，也没看见圣斗士的活动。他们似乎对于此事并不知情。”碧亚克屈膝半跪，向上司报告。
　　“圣域自诩为大地上爱和正义的守护者，大约不屑于使用这种卑鄙行径。不过，”米诺斯轻笑一下，“为了光荣的目的任何手段都值得称道，我们又不知道他们的底限在哪里。”
　　“确实，除了圣域之外，大概没什么人或者组织再有这样的力量以及目的了。”
　　“暂定为圣域所为吧，加紧探查圣斗士那边的动向。不过，凡事都有例外。”
　　米诺斯慢慢说，审视着手中的文书。注目凝视了一会儿，不过也可能只是在思考。然后他用羽毛笔签上名字，笔尖触在纸上滑动的沙沙声。他把那份文书丢开，又拿起一本厚重古老的煌煌巨著，摊开它。
　　“爱与憎，利益和冲突。大部分人犯下罪过都是因为它们。不过也有相当一部分，他们只是为了破坏而破坏，以别人为自己取乐，不需要任何原因。”

　　“然后他们绝不后悔，并且叫嚣。可笑的是，在沉重刑罚之前他们又立刻升起恐惧，并且用无数理由为自己辩解。哦，你知道我是多么可怜么。你知道没有人关心过我么。你知道我受了多少伤害么。从来没人告诉我这样做是不对的。仿佛藉此他们就拥有了伤害无辜之人的权利和证明。仿佛那些被伤害的都如同罪一般纯黑，尘埃般微不足道。”米诺斯冷笑。“可惜审判庭从来不管理由，重要是你已犯下那些罪。而他们之所以这么做，原因往往不是他们狡辩的理由，而是无需付出对应代价。”
　　“……米诺斯大人？”
　　“哦，没什么。哈迪斯陛下的小宇宙被隐藏了。”米诺斯立刻清醒过来，低低地说，“这到底是出于陛下自身的原因，还是有人所为。”
　　“也许是那人有意。不过我想不出谁能阻挡冥界之王的力量和意志。”
　　“我倾向于是陛下自身。”米诺斯低头玩弄着羽毛笔，修长洁白的羽翎，金色的笔尖，“陛下的灵魂一直在伊利西亚沉睡无法感受。不过以双子神两位大人的情况来看，小宇宙都如此，只要不刻意提升燃烧到一定限度，都不会被觉察。”
　　“确实如此。”碧亚克说，又想了想。“不知道双子神，死神和睡神两位大人是否比我们了解更多情况。”
　　“也许吧。但我们所需要做的只是尽好我们的职责。神的行事和想法，就不用我们去徒劳揣测了。”
　　“恕属下冒昧和儹越。”碧亚克微低了低头。“修普诺斯大人暂且撇开不谈。塔纳托斯大人，我觉得他似乎毫不关心这一切，而且……”
　　“碧亚克。”
　　“……是。”
　　“我教你一件事。”米诺斯说，凝视着他。“当你看到了足够多的事、案例，或者说人生。你就会知道，重要的不是展现出来的姿态，有时候它太具有欺骗性，有时候你缺乏经验和知识去了解、甚至误解，有时候你被其它东西蒙蔽而看不到真正重要的。我们之中没有人知道神到底如何，即使有也已经遗忘了。但如果塔纳托斯大人就是死亡本身的话，那么，以我所知所见，这位殿下确实就是死神无疑。”

　　当碧亚克动了动嘴唇，像是想开口说些什么的时候，沉重门扉缓缓打开。
　　烈焰霎时涌入，周围的一切仿佛都变成发光如火的岩浆，迟缓而炽热的气势流动。血海中混杂着腐尸残肢，一并以势不可挡的气势迎面扑来。
　　米诺斯抬起头，站在碧亚克身后的只是两个人，环绕的氛围却像是在亡灵因暴戾之罪煎熬的血池地狱。
　　米诺斯微低下眼睫，嘴角一贯漫不经意的轻笑，眼睛也含着不可捉摸的笑意，却仍然仿佛整个人都深藏在阴影中。
　　“好久不见，拉法雷。”

　　那人走过来，黄玉般犀利透明的眼睛望着他。翼龙庞大的小宇宙阴影环绕在周围。那时他已经不是法兰斯印象里沉默而沉睡着暴戾之血的骑士。他走过来，满身杀气披沥血光，棘刺凌厉，仿佛立于血与大火之海中亡灵尖啸怒号，宛然已是彻底苏醒的翼龙。张开双翼翱翔，所过之地大地遍行瘟疫与战争。生灵涂炭毫无人性的魔鬼，从那些发黄的书籍中复苏浮现。

　　“天猛星双足翼龙的拉达曼提斯。”他开口说话，口吻不容置疑地严肃傲慢。自我介绍，或者纠正。

　　米诺斯也正了神色。
　　“天贵星格里芬的米诺斯。我的下属，天灵星死灵巫碧亚克。”
　　站在拉达曼提斯身边的人上前一步，微微行礼，嗓音沉静优雅。
　　“拉达曼提斯大人的部下，天哭星哈尔皮埃的巴连比因。”
　　巴连比因抬起头，那是一张秀丽端正的脸庞，却带着某种清教徒和士官般的严谨自律，以及隐藏的狂热忠诚。碧亚克一看就知道，那不是这一世的积淀，而是深刻在灵魂内的本能。
　　拉达曼提斯扫了眼前两位同僚一眼。
　　“我已经知道了。”他的声音低沉雄浑，像是滚动着闷雷。“发生的事再去追究也毫无意义。现在唯一重要的是，尽快把哈迪斯大人找回来。我会尽快唤醒所有散落的冥斗士以加强搜索力量和可能性。”
　　米诺斯点点头。
　　“很好。”
　　“但我还是想说。”拉达曼提斯的声音里蕴着汹涌烈怒，“为什么竟能允许这种事发生！”
　　米诺斯习惯性地低头轻笑。
　　“这件事，自然谁都逃不开责任。拉达曼提斯，你也是一样。为什么你不早些觉醒，竟能让这种事发生？”
　　拉达曼提斯不再答话，转过身大步流星地往外走去。黑暗翼龙的小宇宙熊熊燃烧，阴影覆盖整个哈迪斯城。
　　“召集所有现有冥斗士，就说三巨头之一天猛星双足翼龙的拉达曼提斯要召开会议。”

　　巴连比因依旧向他们微微行了一礼，随后立即跟随而去。
　　“米诺斯大人，请您尽快协助拉达曼提斯大人以便完成他的工作。”

　　“真是傲慢到目中无人。”碧亚克目送着远去的背影，有些义愤填膺。“刚来就莫名其妙发一顿脾气，还想要米诺斯大人立即移交出手中权力。”
　　“算了。本来这些事就应该是他管的。”米诺斯的反应倒很淡漠。“我早就嫌烦了，工作得像高速运转的机器还没得休息，尤其哈迪斯陛下失踪就更崩溃。他有这个能力和想法。你也应该了解了吧。我们负责审判，而他们则适合筹划和发起战争，军队和帝国。”
　　米诺斯把双手别到脑后往椅背上一仰。
　　“虽然到最后，谁都要上战场。”

　　龙一旦觉醒，立刻便发出啸声，呼朋引伴。巴连比因几乎是跟随着拉达曼提斯的觉醒而觉醒的，硝烟火气和肉烤焦的气味，混杂着血腥森森弥漫。他的脚边堆着尸体，空洞眼睛睁着，脸上有血和泥土。他和他们差不多，除了他还活着，刚刚经历了屠杀的愤怒与快感。巴连比因微微叹口气，单膝跪下
　　，紫黑污血逐渐渗进织物纤维中去。
　　“拉达曼提斯大人，天哭星哈尔皮埃的巴连比因向您报到。”
　　一切立刻进入正轨。

　　冥斗士们从各处赶来，步伐急促整齐，迅速在夜厅集合。第一次，冥王军展现了本我的严峻森然。就位的天猛星睥睨四顾，他生来就是军人，且为忠诚和嗜血战争而存在。
　　潘多拉坐在高椅上，比从前格外地不安。毫无疑问，拉达曼提斯比其他冥斗士都更难以相处，桀骜不驯、最为邪恶暴戾的翼龙。影子般跟随在他身边的巴连达因已经在眼神中明白地表现出了不屑和冷嘲。她看到了自己的倒影：一个弱小无用、只会哭泣和发脾气的小女孩。
　　对于军队而言，重要的只有嗜杀的力量。他们崇拜的是军神阿瑞斯，而绝非雅典娜。双轮战车与长矛，是从乌兰诺斯血中诞生的墨莉亚女仙后代，青铜时代的人类。
　　所有冥斗士沉默地看着。

　　拉达曼提斯向潘多拉屈膝，低下头颅。

　　巴连达因的神色愤怒、不满，以及震惊。此后直到他死去，也不能明白拉达曼提斯为什么这么做，或者仅仅是不愿去想。成为冥斗士对他而言只是跟随拉达曼提斯的命运，潘多拉只是一个无用的女人，哈迪斯也只是虚像，所以随便哪个人代替都无所谓。他太忠诚于他，以至于不愿意拉达曼提斯成为忠诚的牺牲——尽管这正是他自己所做的。因为太重视，所以竟不能理解和尊重拉达曼提斯选择的路。
　　尽头是毁灭的烈焰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