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ead Like Me》琉璃蓝泽

12、第十一章：无澜牧歌

　　金色光线落在玻璃上，折出淡淡的浅金色虹光。投落在黑色晶质和雪花白大理石面整齐交错成格子的地面上，明亮地像光海。壁桌上的装饰为它投下拉长的纤细阴影。有人群在其中来来往往。
　　世界多美丽。

　　在这里的冥斗士一般都不穿冥衣，原因很简单：那种拥有阴郁繁复华丽风格的黑曜石羽甲，庞大和怪异到足以轻易超过门扉的建筑设计，你是打算横着进呢还是侧躺着进呢（要知道，妇女们把裙撑搞大些就足以卡在门口，把假发多垫高些就能烧到吊灯，真的）。人类的建筑，即使以规模宏大著称的巴洛克也比不上传说。何况冥衣是那么黑暗怪异，足以遮挡一切使你看起来完全不像人类。
　　我是说真的，你看我现在的样子。

　　你会看到地上一滩令人作呕的、沼泽般的黑紫黏液，上面还充满了病态的瘤状突起。像是腐尸的遗骸，或者泼洒的脏污。但是，如果把这一层伪装剥去，里面就是……好吧，还是——虫子。
　　你绝不能想到，这里面包含着人类的灵魂和□□。
　　不过我得承认。准确来说，仅仅是灵魂而已，我的□□还没成型。

　　冥斗士们谁都知道我真正的姿态，灵魂里的本能。我，地妖星巴比隆的缪，不是现在，而是强大美丽的蝶之舞者。

　　但这并不妨碍塔纳托斯大人看到我之后笑得半死，虽然我完全不知道他为什么笑。

　　好吧好吧，好歹要有自知之明。现在我成天窝在阴暗的角落里，但是我同样可以观察世界，比每个人都更为全面和广阔。
　　我有没有说过冥衣形态的虫子是成为蝴蝶前的幼虫？但这不意味着我在此时不能用冥蝶的眼睛去追随一切。

　　我来到哈迪斯城的时间颇短。那时哈迪斯陛下已经失踪好一段时间。我从其他冥斗士口中了解到大致情节。说实话，我觉得这事挺傻的，加上那个成天摔东西发脾气的小潘多拉就更傻了，别问为什么。
　　在这里，冥斗士们都不穿冥衣，原因前面已经说过。然而在淡薄印象中，我们总是铠甲整齐，脸遮在头盔和小宇宙黑暗庞大的阴影下。镇守冥界、战斗和死亡。我们彼此在一起熟知，忘记了我们之前都是根本没碰面和相互认识。也许因为那些都是每一世作为人类的记忆，所以被遗忘了。但没有冥衣的时候，每个冥斗士这一代人类身份的差异就立刻暴露出来了。
　　也许圣战开打的时候，我们全体无时无刻不身着冥衣，那时哈迪斯城也必空荡庞大，所有碍事的东西都消失，我们接受到的命令只有战争和赴死。可是现在我们总得留些力气生活和休息，度过这十几年。

　　我观察他们。
　　我观察一切。
　　因为这些东西无人纪念。

　　而每个人都需要拥有自己的、世人不知的秘密故事和真相，不是吗？

　　让我们跟随着蝴蝶的步伐去看看他们在做些什么吧。范围大致是哈迪斯城左右及其内部，也许这座城堡从前叫些别的名字，因为其家族、荣誉、土地。长长的，尾音一直拖到消亡历史中去的名字。有人把它吐出口唇，转瞬即被遗忘。这个名字没有魔力，所以不能留存。这一世我所出生的地方是停留在原始洪荒般不曾改变的沙漠，那里的人单纯无知到还停留在提坦时代，或者像是巫术盛行的白银时代。传说里有彩虹蛇和飞天图腾，艳丽无比的血红褚色。有些话语和图案是拥有魔力与禁忌的，有些没有。

　　我，或者说那只蝴蝶，正轻捷地穿过走廊。你可以看到尽头有高而广的门扉通往其他未知。一侧的玻璃窗大得几乎占据了整面墙，阳光照射中水晶般明亮。如果你走得近些，就可以透过洒落光雨看到外面的风景。水面铺满莲叶的水池有涟漪、以及闪烁；幽雅的花园；城堡外部是灰白色的，选择一个别扭独特些的角度，你还可以看见垂直和左右两边的外墙，看见那些小小的装饰雕像和藤蔓，那些弯曲和笔直的线条。

　　一个人迎面走来。那是地阴星无头骑士的丘布，如果是圣战的话，你将永远不知道那件冥衣下的人长什么模样。因为很多冥衣的设计都是完全包裹，生来就不是为与敌人照面而存在的。
　　丘布。
　　即使不穿冥衣，脸色还是苍白得像从来没见过阳光，紧抿着嘴唇。神情是与脸色相配套的、凝固的冷漠，那头稍显凌乱的黑色短发只是更衬出了他白蜡般僵硬瘦削的特点。这是个沉默寡言的人，因为沉默而且踽踽独行，所以总像有很多秘密和想法，甚至深沉。不过谁知道呢。

　　现在穿过门，展现在眼前的是迷宫般令人眩晕的白色石质阶梯，涡卷般交错着往上盘旋。更高的一层，有长长的深蜂蜜色木地板和装饰墙面、天花板，比起下面的大厅显然素净朴素得多。但是，好了，现在你可以听见若隐若现、悚然的摔玻璃和尖叫咒骂了，小女孩整天哭闹吵地人心烦。可惜冥斗士的现世职业如此多样，没有一个是做保姆的。谁都不懂得如何安抚她。对于她，我们总是有种微妙的尊敬、疏远，以及冷漠。她是一个象征，一座雕像，一个代言者。哈迪斯陛下不在以及两位双子神不出面，就由她代为发布命令。可是她自身，某种程度上对于我们、对于其他所有人来说都无关紧要。
　　继续前进，尽头有座金色和白色基调的音乐厅，大玻璃镜使空间曲折迷离，随时静待着悠扬的金色旋律流转。天兽星斯芬克斯的法拉奥是个埃及人，深褐皮肤，一双明锐的、鹰隼般的金色眼睛。睫毛深而黑，在眼角微微收拢的模样显出古埃及的庄严与妖媚。黑色头发和脸庞轮廓都还是金字塔千年壁画里的式样。如果你穿过暴雨地狱，就会注意到那宏伟陵墓。古希腊语有三分之一埃及血统。他总随身携一架古老的琴，亦武器亦乐器。现在来说只能用于消遣和娱乐，但是他从来不在这里弹奏。法拉奥十分傲慢，认为它只能弹奏亡灵书上的真羽审判，而不用于靡靡之音。不过除他之外，亦从无人在此弹琴唱歌舞蹈。

　　让我们再往更高的地方飞舞。刚刚穿过窗台到达的时候，会发现一只猫静静地抬头看着。浅黄色斑纹，琥珀色眼睛专注地凝视着。如果你还记得猫喜欢抓鸟、扑蝴蝶的话，也许会立刻担忧接下来的参观和游荡行程会变成喘不过气的追捕与逃亡。
　　但是显然并非如此。
　　它只是凝视，然后走了。

　　但是我需要十分郑重地为它介绍：凡塔索斯，梦族神之一，创造梦境中的无生命之物，凡你梦中所见的背景、前景、布景，都是它。睡神修普诺斯大人的下属。平时却惯于化身为各种可爱小动物依附在睡神大人身边，因此它似乎是最被喜爱的。
　　偶尔，如果幸运的话你会在某一处遇见死神或睡神两位殿下。据说他们原本生活在伊利西亚，但记忆里并没有他们如此频繁地呆在人间、或者与冥斗士们照面的印象。据说某个年少无知的冥斗士还闯进过死神大人的寝间，睡神大人由此开始建设离宫，仿佛古巴比伦传说中的空中花园。但它亦只是静悬于哈迪斯城上空不远处，像个昭然的神迹。我总有点小小的疑惑，为什么他们不回伊利西亚，谁都向往的美好天堂。塔纳托斯大人对一切都不关心，修普诺斯大人大多数时候只是看着三巨头发布命令，虽然据说一开始是他负责管辖的。

　　路经图书室时，无数书籍林立的寂静空间之内。也许你能看见个人。白发长而且苍老地垂下来，好像漫长时光都游积到他头发上。一开始他必定给你垂暮而学识丰富的老者、炼金术士，甚或浮士德博士这样一生饱览群书却愁苦无所得的形象的错觉。但是更接近些，看到他的脸，你就会发现他很年轻，十分年轻。脸庞是不见阳光的白，沉稳清秀，神色严肃得总像在思索难题。第一眼给你留下的最深刻印象，哪怕遗忘了他的脸也不会忘记的是他的神情风度：冰冷、肃穆，就好像这座图书室和古籍本身。天英星巴路隆的路尼，第一狱审判庭书记官，亦是米诺斯大人的代行官。做事认真一丝不苟，高效而准确。

　　好了，现在我们可以看到哈迪斯城的管家过来了。如果说潘多拉是哈迪斯城的女主人，冥王陛下的代言。那么他就是负责维持这一切——至少是哈迪斯城运转的人。游刃有余地协调和分配俗世和冥界两方的生活。这一点我挺佩服他。当冥斗士有小宇宙可以开碑裂石追捕亡灵的时候也要会给地板上蜡以及外出采购。他和另外两个冥斗士在一起商讨什么，那两位分别是天退星玄武的格雷高与地劣星小精灵的米尔斯，一个身材高岸，一个平稳。接下来也许会听到关于他们招式以及小宇宙各种世俗但非常实际的用途或曰奇想。现在看来很别扭滑稽，但也许习惯后、真到了圣战我们反而会有种类似拿着餐叉战斗的感觉。他懂得筹划和物尽其用（……），使每个人各就其位，从冥斗士又变成原先的人。

　　他与冥界三巨头之一、天猛星黑暗翼龙的拉达曼提斯是完全两类人，但是又微妙相似。
　　我还没提过吗？拉达曼提斯，完全的军人和掌权者。在哈迪斯城你总是看不见他，在冥界可能更多些。但是大部分时间他总是在外，寻找同伴和执行任务。他是真正能使一盘散沙般的冥斗士像磁铁屑般整齐排列的人。拉达曼提斯的眼中只有战争和任务。他是那种战时的英雄和勇士，公正严厉，有那么多人愿意追随他，甚至为他而死，都并不出奇。天哭星哈尔皮埃的巴连达因就是最显著的一位，像影子般紧随着他，做他的副官。也许我现在的形态是最不像人类的了。但是拉达曼提斯，当你看到他的时候，总是会遗忘他是一个弱小的人类这个事实，他的气质更接近他的冥衣，无所顾忌而最为邪恶傲慢强大的黑龙。

　　至于三巨头的另一位，天贵星格里芬的米诺斯。某种意义上，他与拉达曼提斯也截然相反。米诺斯性格审慎、冷静，一派贵族气质的轻柔优雅，即使阴森也含蓄不露。你永远无法猜想他在想些什么，即使嘴角有微笑的弧度，那也只是赠送给空气的。如果你想见到他可以前往客室，有时候他会在那里处理些文件，他的下属天灵星死灵巫的碧亚克会站在身边，或者是路尼，他们会商讨。那些文件，我偷偷地看过，有些确实是审判文书，有些却是米诺斯私人的公务了，由此我得知他确实来自丹麦一位贵族家庭。不过在这里的谁是凭空出现的呢？

　　在光线尤其辉煌而目眩神迷的小礼拜堂，可能你会看见一个身着深黑修道服的身影。当你看到正面的时候，必定会惊讶在这样的朴素下有一张美艳精致到过分浓丽的脸。波浪般披卷下来的暗金发色，魅惑的淡紫眼眸，白皙皮肤，夺人眼目、像经过精心装饰的贵妇。但是很不幸，不说是成为修道士的冥斗士，性别甚至为‘他’。他是死神大人的部下，不过谁都知道塔纳托斯大人是对什么都不费心的。重要的是，他似乎总在想些奇怪的事情，思索深奥问题。于是他也成为了格格不入人群中的一个。

　　我们喘口气，还是出去吧。

　　一个士兵。身材庞大得像一块巨岩，什么东西从他旁边经过都被投到他的阴影中。飞鸟也一样。天丑星地下甲虫的史丹杜。他现在穿的那身制服紧绷绷的，颜色明亮地像花，也许我们应该礼貌地称那些鼓出来的都是充满力量的肌肉，可是这显然不减少他现在这幅模样的可笑性。大概就是因为这样所以他自觉地站在了最高的岗楼上负责观也许是敌情。
　　在他的位置上，我们的视野也开阔了。这时我们就可以看到，环绕着哈迪斯城的精致花园和自然园林之外，比它更远的是苍苍莽莽的森林。哈迪斯城遗世独立于城镇，是一座典型的贵族乡间别墅。

　　有几个人在森林中蹦蹦跳跳地走来，从动作的无忧无虑就猜到那是少年。我们可以飞得低些和近些，看清楚了那是以地走星风精灵爱德华为首的一小群冥斗士，自然都是少年，哗啦啦地讲些什么。等接近哈迪斯城的时候，就立刻像被施了魔法粉，个个变得庄重了。我觉得这得归于拉达曼提斯的影响，他像个无形的幽灵或者什么，尽管不在，还是能对其施以莫大影响。谁能教会他们要自信、骄傲，为自己的身份而热血沸腾，同时自觉成为军队纪律一员。

　　跟随着他们，来看看哈迪斯城的外围部分。
　　环绕的林园里，有树丛错落遮掩修剪成整齐形状的迷宫，鲜花盛开的草地，喷泉水花四溅的池子，紫藤和玫瑰木环绕的花园凉亭。负责管理这些的毫无疑问也是一位冥斗士，工匠代达罗斯。是的，就是神话中那位修建克诺索斯迷宫的代达罗斯，这当然是他的名字，而非他的灵魂。
　　蝴蝶总是喜欢往花木多的地方飞，这大概是它的本能，只好被拖着往前行。浅白色长发，脸庞轮廓像融化在阳光里，那个花园里的人是谁？他身后还有个人，个子很矮，披着黑斗篷，看不清面容。
　　他转过脸，朝这边望过来。
　　厄……情况有点糟糕。

　　塔纳托斯大人脸上又扬起奇怪微笑，说。
　　“Psuchē，这是不是很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