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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第十二章:少年游 ...

  •   穿过死荫的幽谷——

      时气微雨,空气冰凉清新,泥土湿润,天空灰暗。表情沉默哀戚的人们站在一旁,向墓穴中抛洒着雪白花朵。青白尸布裹出个人形,往坑里埋去。一锹锹土撒上,慢慢被掩盖,变成了一块略突起的新土,然后再钉上个两根不去树皮的木棍绑起来的十字架。用小刀刻上名字,或者这一步都干脆省略,一个坟墓就做好了。
      用不了多久,木料就会腐朽。但比那更早,它就已经倒在那时已烟草凄迷的地上。植物疾劲地在死者上方生长又衰枯,变成荒野。然而此时泥土都被翻开,十字架层层叠叠,一眼望去成骇人的堆积,沉重压抑,使人流泪。
      但也有些人面对这幅景象是无动于衷的,甚至还有些不屑。两个站得远些的少年在窃窃私语,以及低声谈笑。
      “我不觉得这有什么用和好伤心的。”其中一个对另一个满脸雀斑的男孩说。“人都要死。他们不是老说重要的是灵魂么,反正都是去冥界,又不是就这么没了。”
      另一个点点头,以示赞同。
      “喂,我们这次出来。爱德华知道不?”他又低声说。
      “他的意思是随便。”另一个也低声说,“只要不是当值的时候被查到没人。”
      “还有哲洛斯不会背后告状。”他愤愤地说,“最近来的那个小人,有事没事都要找茬。”
      “别管了,没人理会他。”
      有人走近,他们暂时噤了声,也把手中的花朵和绸带抛下。有人还往墓穴中抛下枚亮晶晶的银币,在连棺木都没有的草草掩埋中可谓十分罕见。
      “原来还有人记得要给卡戎贿赂啊。”少年说,“接下来呢?我们去哪里?”
      “先去我家,你就假装是我的同伴——虽然本来就是,然后说我们要搭船去远行。我们先来对下口供。”
      当他们还在小声讨论的时候,脚下土地微微震动。铁蹄声由远而近驶来,一支人马路过。邻邦的徽章,盔甲坚硬沉重的骑士稍许回过头望了一眼十字架插满的土地,然后又走了。

      阳光满地,尘埃在光线中熠熠闪烁,使其朦胧如浮雾。有婉转旋律流淌在这个金色小厅内,仿佛细小轻盈的精灵飞舞。亦飘荡到远方,在另些长廊和厅内也能听到清亮悠扬的音符,应和着流金叠翠的空间风格。
      有脚步声接近。
      白色门扉被轻轻打开。
      一个声音探头进来说。
      “大人……”又立刻噤声了,并微低下头致歉。

      一架钢琴,木制贴面上缠绕着蔓纹。阳光从窗边洒进,照得纱帘折射雪光,坐着的人头发也被照耀成浅近的白。
      “米诺斯不在这里。”那个人说,指尖拂过琴键跳跃,旋律没有一丝停顿。“要找他的话,就去丹麦吧。不过我不建议你这么做。”
      笔直挺拔的身形站在门边,也许是在思索什么,乐曲掩饰了有些尴尬的沉默。
      “为什么。”他近乎自言自语地低喃。
      “好玩、偶尔翘翘班。”奏琴者说,旋律沉静地和着阳光与清凉阴影流淌。“成天在审判庭上听那些言论总要转换下心情。”

      “请问罪是如何判定的?”人的眼中有冷嘲,不屑。“如果我没能杀成,那不过未遂而已。不管杀了多少,反正有轮回转世,死去的人都能化为新的生命,没有什么损失,那么我有什么罪和过错呢?”
      米诺斯嘴边流露一个微笑,合上了书。
      “荒谬的言论我可以反驳你到哑口无言,但是未免浪费我的时间。只需一句话就够:地狱就是为你们这种人而设的。”

      “其实………算了。米诺斯知道他该做什么和在做什么,他很清醒。”
      副官微微向他致意退下。
      “多谢,塔纳托斯大人。”

      人们伴随着乐声跳舞,人的影像穿梭,活生生的。美酒盛在水晶玻璃杯中,银碟里有丰盛水果。丝绸礼服鲜艳又繁盛,花朵从胸口一直蔓延到足畔,生机勃勃。
      米诺斯放松身体倚靠在白色石柱边,惯例地端杯酒。沉在地底的冥界是个太过压抑沉重的地方,灰暗地不容许一点生命的存在。说不上喜欢或者厌恶,它本身就是一种抛弃好恶的责任,沉重得足以使哪怕只是见到它的人都难以承受。米诺斯仿佛有些了解中世纪修道士面对世俗诱惑的情形。不同的是他们是想为灵魂和精神美抛弃属肉的欢乐,米诺斯却是因为看见太多灵魂的丑陋而宁愿看人世刹那虚饰的美,况且活着的生命本身就是美丽的。当灵魂剥离□□的时候再无所遁形,所有黑暗和真相都被掀开,黏稠地流淌掉落。
      但是这一切都似乎没有意义。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在亡者国度待得太久,发生在人间的这一切,原本自然而然得像呼吸一样的轨道与熟悉环境,都变成虚幻如梦的错觉。这些正在不断发生的事情风起云涌,波澜壮阔,却都像是属于过去的、已完成的、已死的、事不关己的,只是死者微风般的低喃。年轻人的梦想和未来被传说占据。
      “以后丹麦会和平吧。”有个熟悉的声音说,米诺斯抬起头,一个骑士走过来搭讪。
      “是啊。”微扬起眉,他用一贯慵懒的语气说。对方微微点头。
      “现在形势不错。”骑士耸下肩,“不过也不怎么好,当然,我说的是我的国家,也许也是所有的。”
      米诺斯看着对方,那双碧绿眼睛平静、礼貌。然后他笑了,说。
      “这是好时代,也是艰难的时代。”他冲对方微微点头。“我叫米诺·法兰斯·费兰。”

      “圣域在寻找女神的转世,我想也并不容易。”
      轻轻叩着茶碟的金色边缘,塔纳托斯似乎有些漫不经心,他的目光望向摇曳的玫瑰花丛。
      “随便。不过,寻找女神转世?”塔纳托斯像是在思索着什么,“有些地方不太对。”
      “塔纳?”
      “故事是怎么说的?”
      “女神打算转世为人类,与她的圣斗士们一起作战。”
      塔纳托斯嘲弄地笑起来,随即又把目光移开去,午后的花园很宁静。
      “修,你知道我有什么感觉吗?”
      “嗯?”
      “这个圣战正在越来越假。”塔纳托斯说,“虽然很久以来就是如此了。”
      睡神没有答话,过一会儿,他轻叹口气,伸出手去捏弟弟的脸。一只松鼠慢慢走过来,用黑豆似的眼睛望着桌上的坚果。他给了它一个榛子,它立刻迅捷灵活地跳上石桌,攀到他肩膀上。
      “不喜欢呆在这里?”
      “有点想回伊利西亚。”塔纳托斯承认,“不过也无所谓。”
      他转过头,阳光在颜色浅淡的发丝上跳跃,折射出隐隐星彩,那种宝石内的沉静银光。他的眼睛底色也很浅,是一种朦胧的灰,光影在其中缓缓流动。死亡是苍白的或者灰白的。下午的阳光拥有温暖馨香的蜂蜜色调,他觉得困倦。
      修普诺斯看着他,然后慢慢开口说。
      “帕米尔高原所在的地方,很久之前,确实是非常久之前,有着穆大陆的传说。不过距拉莱耶城沉没到海底也是非常非常后来的事了。而现在,拉莱耶也已经消失,或者说从未出现。如今的星空是凝固的死物,它像一幅画,再也不会移动。繁星永远不能正确就位。”
      塔纳托斯用右手支着头颅,另一只手继续轻叩着茶碟边。
      “如果你还记得……塔纳,你有在听我说么?”
      松鼠跳落,蹦到一边的土地上。睡神站起来,走过去,抬起弟弟的脸。
      塔纳托斯朝他微笑一下。
      “我并不知道。”

      “看看我拿来了什么?”少年举起手里的东西。一朵灼灼放光的红色睡莲,或者更仔细看是一堆晶簇,材质像是清澈的红琉璃。
      “哪里弄来的?”他看着那个精致的小玩意,却不想接过手仔细端详。那朵花非常精妙,但重要的是它给人的质感恰似玻璃被灼烧至通红融化,仿佛伸手触碰就能让皮肤焦烂。
      “下面的家。”对方说。“就在烈火地狱,亡灵哀嚎的坑谷边缘长的。大概是某种矿物吧,就像水晶那样。难得在地狱居然能看见这么漂亮的东西。”

      伊斯回忆起来关于烈火地狱的印象。清净的漫天朱红火焰,映得山谷和悬崖全是炽热炎红,冥界五大河流之一的火焰河也在此缓缓流淌而过,发光的岩浆是夺目、迟缓、吞噬一切的金红。确实有些亮晶晶的东西在其中、在远方闪烁的印象,想必就是它们了。也许是千万年的积淀,也许是像烧玻璃一样融化的沙子形成,黑曜石与火山玻璃。

      他们走着,地上有尸体,到处都是尸体。这里刚经历了一场厮杀,最后一个死者的血大概还温热,已经有乌鸦飞下来撕扯血肉了。
      “‘将野兽放出咬噬他们。’”费尔多说,扫了周围几眼。
      “我不记得那是谁的话了。”菲烈基斯说,他们往前走,山坡的小路绵延过去,零星点缀的房屋,有个村落。面前还有大片田野,竖立着许多木桩架,挂着颜色灰暗的东西。
      “那是我自己想的。”
      “你说的口气活像引用名言。”
      “很高兴你能这么想。”乌鸦从头顶掠过,扑落落地降落在木架那些随着风摇晃的东西上。
      “奥丁有两只乌鸦,一只叫思想,一只叫记忆。他被吊在绞刑架上。”费尔多看着乌鸦飞落到那些在风中摇摆的尸体说,他们个个都垂着头颅,睁着眼睛,表情被污泥所掩盖,头发被风吹得蓬蓬的,而且脏。这些绞刑架摆满了整个田野,看起来村庄中是找不到人了。
      “走吧,圣斗士不会在这里。”费尔多说。
      “又是一趟空跑?”
      “大概。不然我们就该感觉到小宇宙爆发了,不过再找找吧。”
      菲烈基斯啧了一声,他们继续朝前走,腐臭的气味飘荡在空气中。天色很昏暗,阴郁寒冷的灰白,闷湿得像即将要下雨。
      “我还从来没见过一个圣斗士。”菲烈基斯扫视着那些房屋黑洞洞的门窗说。“他们做些什么?除了保护大地,和神开战之类。”
      “不知道。我倒是看见过几个圣斗士,成天在黄泉比良坂鬼鬼祟祟。”
      “什么?!”
      “没什么。我早和米诺斯大人以及修普诺斯大人说过了。睡神大人倒奇怪地宽容,说随他们去,既然圣战还没开始。”
      “难道一定要等那些圣斗士都成了气候?难道非要打这场圣战?”
      “不知道。但是感觉如此。”周围寂静地没有一点声音,乌鸦起起落落,像妖鸟一样嘶哑尖叫。“我会监视他们。”
      “想必有什么好发现。”菲烈基斯的声音里有傲慢的冷嘲,不知道是对谁而发。
      “真要说我对他们的印象的话。”费尔多走到一个绞架旁,踢着土,弯下腰拔出根草。女尸慢慢转过身,脓水从浮白肿胀的眼球里流淌下来看着他。
      “因无知而傲慢,且多愁善感。悬在空中的故事人。”

      他把雪白花朵抛到墓穴中去。天空阴郁地下着雨,寒冷透过衣服不断地往皮肤里钻,像小虫子一样,它们最爱吞噬的是人的心脏,故它被啃噬地千疮百孔。
      他只是站在一边。土都盖上了。然而他仍然看得到仿佛只是沉睡的死者,蛆虫一拥而上,变成一堆白骨。
      有人死了。
      醒过来的时候脸还是潮湿的,哄哄的热迅速转为冰冷。很深的黑暗里只有那朵红莲在微弱夜光下灼灼闪烁。只是噩梦而已。一个脑海中细小的声音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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