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ead Like Me》琉璃蓝泽

64、第二十八章：亡灵书

　　苍白的手抚过脆黄书籍。
　　它显得那么古老，而永恒。仿佛从初始诞生时，它就已经是这种一副苍颜几欲时光不留须些痕的模样。从最古的时候，就已经看到无限遥远的未来与毁灭。
　　米诺斯甚至觉得，更早之前，它也许是泥版，也许是莎草纸。重要的是灵魂而不是形态。
　　关于人的爱憎，事件，审判。每个人的想法、念头、动机，相互之间的千丝万缕。
　　摊开来时，能看到整个世界在那些字迹间层层叠叠浮现，思想与真相。

　　亡灵书。
　　在最后，生命册上有你的名么。

　　有人礼貌地敲了敲门，米诺斯说了声请进。有一个颀长挺拔的身影走了进来，又向他微微致意。
　　“米诺斯大人。”

　　米诺斯抬起头，向他点一点头。下属的表情像很犹豫，这通常表示他觉得有些事重大到无法做决定，而又危险。
　　米诺斯看着他，然后他才下定决心似地开口。
　　“我们大家都觉得亚伦不是哈迪斯大人。”

　　空气很沉静，米诺斯又微微颔首，表示在听他的话，同时示意他往下讲。
　　“您有什么看法？”

　　米诺斯望着他。
　　“碧亚克，我们并不了解神。”
　　“但亚伦不是神。”
　　“但两位双子神是。”米诺斯的神情很平静，是那种一贯的淡漠。“你先听我说，碧亚克。”
　　“碧亚克，想必其实或多或少你们都见过他们。但也许，我的感受有些不太一样。”
　　“看着塔纳托斯大人的眼睛时，会觉得里面空无一物。会有莫名其妙的错觉，在那个外表与人类无异的容器下，也许皮肤下面没有血管、没有温暖的血液、没有层层内脏，那不是一具生物的血肉身躯。只有外表相似，里面却全盛满那种冰冷银色的液体。”

　　米诺斯静默一会儿。
　　“碧亚克，说实话，我无法了解他们的想法。万军之神只是一团光，他们也同样……无以名之。他们会发现亚伦不是哈迪斯大人，但是我不知道他们会怎么做。而我们自己，在绝对的力量面前，几乎算得上无能为力。”
　　“可是……”
　　“奇迹不是为我们存在的。”米诺斯随手取出几份文件丢在面前。“缪的报告出来了。我同样不相信那个叫萨沙的小女孩是雅典娜。”
　　“真的吗？！”
　　“她很天真，很善良，相信一切都会好，有强大的小宇宙，让所有圣斗士敬慕仰望，自身却没有任何架子地亲切温柔。但即使如此，她也不是神。这是本质上的区别，而不是一个人能被培育成什么样。”
　　“这次圣战的主宰难道是两个小孩？”
　　“她缺乏智慧。她一贯做的就是温柔微笑，对所有人好，宽容所有人。如果愿意的话，其实每个人都做得到。善良，这就是她的光荣冠冕。”
　　“而要保护大地，这远远不够。善良是什么？是为了使自己道德感优越，使自己人格高尚的工具么？但结果却常常是轻易被恶毁灭，甚至变成纵容恶的手段和借口，因为它给恶自动提供了道路和余地，甚至送上门去，成为恶的帮凶。不，善良和宽恕的目的是为了制止恶，是一种比起暴力来更艰难而曲折的手段，所以它需要更强的力量和更大的智慧，是荆棘里的光焰。它需要你懂得如何去感化一个人，无限的恶中仅余的人性如何被激发，灵魂变得高贵和被净化。它需要你看穿太多东西，同时懂得如何解决的方法。基督说打了左脸把右脸伸过去，教人宽容兄弟七十七次。不是为纵容，而是为制止。智慧和勇气。是为了教会人认识到自己错误，忏悔是为了赎罪。不管他是不是神，至少他确实非常聪明，形势也好宣扬也罢，终究他确实做到了没有动用任何暴力，单凭爱去改变这个世界，让世人懂得他牺牲的意义所在。”
　　“善良和宽容，损失更小的、更利于世界美好。但是太多人并不懂得如何运用它，单单知道要这么做，出于天性或者其他什么，所以时常犯错误和被伤害。这是人的局限，但不是神的。如果只是：‘哦，他也很可怜’，‘复仇是不好的’，‘杀人是不好的’，‘他也是生命啊’这种认识程度的无条件怜悯，再加上‘要保护大地’，‘大地上的人们虽然黑暗，但永远有着爱与光明和希望’这种模糊且大而化之的口号。任何一个小女孩在圣域的教育下都能变成这样，但她绝对不会是神。”
　　“正是因为单凭善良无法救赎和解决人类之间那么纷繁复杂的爱恨与黑暗，所以才有审判与律法、地狱这种强制性的存在。”

　　难得讲这么长篇大论的一番话，米诺斯接下来沉默了好一会儿，像是思考了很久。再次开口时，语调恢复了一贯的轻柔平和。
　　“人们总是在崇拜基督和那些圣徒，宣扬他们的事迹。也许确实有神迹，靠着那些被供奉的圣物与圣徒尸骸，天使与圣母的幻景。但真正支撑着这一切的是信念，人们从那些已经去世的人与他们的事迹中汲取信仰、勇气、相信上帝始终爱着自己，而一切会变好。也许人们向奥林帕斯神祈求眷顾与恩宠，天性的镜子。但绝不是大地上的爱与正义。”
　　他轻笑一下。
　　“如果他们是神，也许圣战根本不是宣扬的这么回事。然而他们只是两个小孩时，我们也不知道人类的愚蠢无知能犯下多大的错误。遗憾的是，我们并没有前世的记忆，为什么？我们无法知道，这种事到底是在一次次重复，或者只是意外。”
　　碧亚克觉得有些发寒。

　　米诺斯很久没有说话，表情深藏于阴影中。
　　然后，他慢慢把手伸出来，覆到那本书上。
　　“我接过那书卷，吃在嘴里时甜如蜜，到肚子里却发苦。”

　　他们来了。
　　缥缈云海，轻风习习，到处飘荡满一动不动的灵魂。天堂般美丽，比地狱更阴森。那艘闪耀着金色光辉的船，正慢慢驶过来。
　　他的嘴角裂开一个难看的微笑。

　　这里没有那扇大门和它的箴言，说，入此门者，放弃一切希望。
　　只是一个孩子搭建的积木城堡。
　　天真纯洁却不是无害的同义词，而是肆意妄为的权杖。

　　这里不是冥界，于是他们就忘了那个警告。
　　要回到阳光下的大地，就不要回过头去，不要听从过往与死者的挽留，苍白的手将蒙住你的双眼，用冰冷的嘴唇夺去命息，轻柔地同化。

　　他猥琐而无赖地笑，说，你们得坐我的船。

　　阳光下的子民，他们的力量和权柄，对于那个阴森寒冷的国度无能为力。有故事说，地上的女神来到冥界，她的力量要层层脱去，直到最后一无所有。

　　这里不是阿克戎河。四处茫茫云海，何处目标与归路，前进的方向。
　　迷津处。

　　在这里，萨沙把头发交给了他，他即送去给亚伦封印。
　　多么好骗的智慧女神啊。
　　当然，这个故事又说明了萨沙是多么温柔善良，而卡戎手段卑劣。
　　但神不应该犯错误、也不该轻信，随便就将自己的力量交付他手，使自己与该守护的陷入困境。
　　一个柔弱的人类小女孩，要承担起神的责任太过艰难。也许人们要不断歌颂她的坚强、艰难、受到的伤害、她的宽容温柔，然而这些终究只是一个人的事。她所守护的这片大地、她的战士，却要为她的每一次犹豫、错误、妥协、无知，付出惨痛代价。领袖的无能与残暴同等，故而萨沙与亚伦对立。成千上万人，无数国家的消亡，他们却随意忽略了。它只该作为一个壮烈的背景道具存在，岂能插进这个令人动容的故事中来么。
　　阿释密达说，为了大地上的爱与正义是多么假仁假义、空洞可笑的口号啊。天马说，我只为了最重要的人战斗。
　　这是萨沙与她的圣斗士们，还有亚伦天马的故事，却与大地无关。
　　既然每个人都可理解、有苦衷、被同情、能原谅，那么这个故事甚至无关正邪。

　　正义女神从来蒙着双眼。
　　而真正司掌奖惩的，却是喜怒无常的命运女神。
　　所以这个世界才会是现在的模样。

　　启示录中七印封印的书卷，人类的万千映像。十头七角的兽横行，□□与他的世界，迷惑普天下的古蛇万岁。

　　我要救赎、制裁和惩戒——亚伦
　　最善良纯洁的亚伦哥哥，永远最珍贵温柔的回忆——萨沙
　　把这个世界搞乱就好，我要成为神王——卡伊洛斯
　　这个世界如此黑暗，翠的善良没有得到任何回报——辉火
　　只是傀儡——艾亚哥斯
　　我将使海皇苏醒，使姐姐复活，而布鲁格兰特将统治全世界——尤尼提
　　你只是我的影子——阿斯普洛斯

　　一切地狱众。

　　他的手拂过琴弦，久古的声音在空气里震颤，簌簌抖落尘埃睁开眼睛，壁画上的人有正面的身体，却侧过脸和手脚，目光望向分割的墙里和墙外，笔直的一线风格，冥国与人世。
　　以真理之羽的名义，告诉我人心。

　　七情六欲，滋长的光明与黑暗。无数牵扯与纠葛的复杂，左右摇摆的私心与信仰，疑虑与坚信，充满如此多念头。
　　所有美德与恶均共存于人心中，因此大多数人都平凡、庸俗地存在着，在各种微小之间摇摆。

　　而独有信仰却是盲目与疯狂的，灼灼焚尽一切的光焰。
　　全身全灵的奉献与毁灭。

　　这不是冥界的绝望之门，却必要打开它的人抛却人心，双重意义上都是如此。性命与情感。
　　所以那些圣斗士们都死了，他们只是普通的人类。虽然有为信仰牺牲的觉悟，却做不到那种抛弃一切的疯狂。
　　希绪弗斯说，把我的心拿去吧。它的重量必压过那杆羽毛，好像天使的血重如千钧铁。
　　接着他倒在了门前。

　　萨沙与圣斗士们震惊地看着他倒下，又立刻转头去看那门，商量着如何打开，法拉奥用血与死亡将其彻底封印。
　　他的尸首无人寻觅，他的死亡无人挂念。没人说，我的战友已死，要用细亚麻白布包裹他，要为他以尘土撒头哀哭，要以他受到的爱戴与光荣冠他的头，要怀念他的美事，要为他起复仇的心与激励。又或者他还有心魂，他的胸口藏着魂息。又有谁将手伸向他，谁为他使衣服染血，为他焦急呼救，高豪的灵魂要被幽黑的死之精灵拖走。

　　史昂说，我们唯独只能使用禁用的AE了。两名黄金圣斗士缺一，然后他们想起来被遗忘的希绪弗斯。神奇地，已经死去的人又爬了起来，站起来。人们说，为何他那样的身体还能站起来呢。

　　他们只是想，他多么伟大，他的牺牲多么动容，竟坚持到这地步。
　　一出如此感人的神迹剧。

　　那么多圣斗士与人死去。
　　而造成这一切，并扬言要杀戮折磨尽所有圣斗士的亚伦离去，她的周身环绕着尸首与血。萨沙第一句话说，哥哥的手那么冷。
　　理所应当的神迹与牺牲，无动于衷的冷漠。

　　卡戎又咧开嘴笑了，难看的笑容。
　　他该做的事，已经做到了。
　　接下来就是离去。

　　圣斗士们的身影转瞬封锁入云海中，沿着他们应有的轨道前进。
　　桨在船边，他慢慢抬起折断的肢体，握住它，前行。
　　这具人类的□□如此脆弱，残破不堪。

　　卡戎这个名字的意思是：发光的眼睛。
　　荷鲁斯之眼。
　　尼罗河的东西两岸，法老的墓地与人民生活区，冥世与人间分隔。
　　驶向永恒的辉煌太阳船。
　　金字塔的灵魂通道指向群星，归去之所。

　　说一个秘密吧。
　　俄耳甫斯教与诺斯替教派同源出埃及。埃及祭司嘲笑希腊人的年轻与无知，希腊的起源克里特，这个名字即源自埃及对他们的称呼‘岛上的人’。希腊语神祇theoi本意乃‘安排者’，因为他们说，我们要有自己的崇拜神祇与对象。
　　黑法老奈亚拉托提普，猫神巴斯特……
　　到最后，希腊人厚颜无耻地说，伊西斯女神乃是宙斯的情人伊俄所化。

　　人们习惯性地以为，宙斯乃天空之主，与奥林帕斯众神都生活在天上，接受人间的供奉。而冥神属于无边地下的塔尔塔罗斯。
　　而在俄耳甫斯教中，‘属地的’乃指地球与邻近的太阳系，‘属天的’乃指彗星、群星等人类祈祷无法企及之所。前者朝向大地，后者指向无限。
　　乌兰诺斯之下盖亚之上的之间，黑夜的本体。
　　重重诡诘纷繁掩盖更改的故事，如此多传说，古老得被湮灭。

　　而这个故事亦将走到终点，所有人都在死去。

　　这一切。
　　带上你的亡灵书，带上你的祷文金符，知道要回归的地方是哪里。
　　不要在这幽黑寒冷的冷漠物质世界中迷失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