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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2、第二十六章:蜉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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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
风挟裹着灰败空气翻卷,死的气息,飘荡而来焚尸炉里的骨灰味。
然而很寂静,四处都无人。阴影飞鸟在窥探跳跃,像是在寻觅着什么。
他走过来,无形的亡灵们扭过头看,用死寂空茫的眼珠。
翻滚的薄薄灰雾里,有废弃的人和物品,十字架到处戳着,露着尖尖的角。
嗨。他说。
对方是坐在地上的,一副茫然回不过神的姿态。然后转过脸,望着他。
嗨,圣地亚哥。
最近怎么都是叫我从前的名字。
是这样吗,无所谓了。你也可以这么叫的。
好吧,雀斑。
她死了。
那个人说。
谁?
我从来都没意识到,也没想到。将大地变成一片黑暗。’这样的口号,我从来都没有意识到,它到底真正意味着什么。当我想逃离那个战场的时候,我并没有想到自己是无处可逃的。我还以为,往日的回忆会一直等着我回去,回到那个时候。而并不知道,现实就是一切都已成真的残酷。
他沉默地看着这片死亡之地。
圣地亚哥。在拉达曼提斯带着你们前往海界的时候,城里发生了很多事。亚伦并不是哈迪斯大人,操纵的傀儡,阴谋,无数陌生的人和事,私下发酵着种种恐怖疯狂的流言隐秘。同僚们的想法和立场裂痕也逐渐出现,每个人都逐渐变得难以接近和理解。我也不能确定真相、自己的想法,只觉得这一切散发出某种毛骨悚然的阴森。巴连达因是忠于拉达曼提斯大人的,他却在尽力遮盖和隐瞒着什么。帕蒂塔,如果你还记得那个十几年前带走了哈迪斯大人肉身的人,我可以告诉你,她现在就在这座城里。余下的、本应管理这一切的艾亚哥斯大人对发生的事却全然漠然到无动于衷。路尼仍然在图书馆里闭门不出。法拉奥嘲笑着旁人的紧张。辉火明确公开地站在亚伦一边。你知道我的感觉是什么吗,好像眼见着诡秘的气氛腐蚀灵魂,疯狂而尖锐。无数漩涡,鬼影憧憧的人心与秘密。这再不是一个我们对战圣斗士的简单故事。
讲述的人仰起头,陷入回忆里。
后来,缪死了。拉达曼提斯大人和潘多拉也终于回来了。艾亚哥斯大人出战。一切被搅得更混沌,即将发生什么。我觉得再下去也许我迟早会疯,所以我想逃走了。当时我也跟回来的你说了。
当时我从大地上游荡回来,想要回到圣战中来。想必我们都以为自己在逃离恐怖,做更好的选择。但是却不知道。
那个人看着他,从他脸上看到了自己表情的映照。
在这之前,我从来没切身体会到。那个人说,语气慢吞吞的,迟缓地拖着。什么叫大地上陷入一片黑暗。真可笑,圣地亚哥。这时,我还觉得,那只是一句口号而已。圣战只是圣战。我回来时,一切依旧是蓝天白云青草地,大家普普通通地活着。不受那所谓的圣战影响,好像圣战只是一个被封闭在金球里的故事,一本书里的情节,诗人们的传说。与现实世界毫无瓜葛和影响。
也许本来应该是这样。他说。
但是我错了。那个人把头埋进膝盖中,声音闷闷地传出来。言语和故事已然成真。她死了。
所有人都死了。雀斑。
我已经不在意了。圣地亚哥。不管是圣战,还是大地,或者秘密,还有恐惧,和未来。我在想其他的事。
什么事?
很久很久以前,大概就在我成为冥斗士后不久。你还记得我摘了冥界的一些矿石回来么,红得很漂亮的玻璃,晶簇的样子像睡莲。现在想起来,已经是那么久以前的事了。久远得整个世界面目全非。
哦,我记得后来伊克罗斯说那东西会让人做噩梦。
是的。当时我就做了噩梦。我梦见她死了,而我站在一切都被时间吹打腐朽坍塌的废墟里。
你是说,它还能预言么?
不。对方说,起先,我回来后被这一切震惊。可是后来我想,这并不关圣战什么事。
那人说,手抚过十字架的尖角。粗糙树皮有细小的尖刺感。
她是老死的,或者病死的。而这必然会在某一日发生,她会死去。尘归尘,土归土。但是我却无法相信,她已经不在了。
空气变得潮湿起来,风似乎变得猛烈,尘埃飞扬。他觉得嗅到黄泉比良坂的气息。
那个人说。
我竟没有意识到,人是会死的。
当我还很小的时候,有一次,我掉进了湍急河流,立刻被吞没。她在旁边尖叫。我以为我会死。那是我最接近死亡的一次。
时间过得非常非常快。圣地亚哥,我们却一直从未改变,误以为时间会停滞。所有人都还在那里等着我们。
少年回过头朝他微笑。
看起来多么年轻。
我们出生、成长、衰老、死亡,遇到那么多人与事。转瞬而过。曾经存在过的那么多记忆,都是捕风。为什么我们却停滞在那时的年龄,又能复活。这一切都是不应该会发生的。
他忽而想起,在圣域里时,他站在往日时光中,那部戏剧中所唱:
凡间的人类啊,你们芸芸众生,与草木同朽。
你们软弱无力,朝生暮死,有如蜉蝣。
你们不能飞腾,像影子一样,同梦幻一样。
复活这种事,怎么会发生呢。时光前行,并无逆流,也不停止。
也许因为我们被封闭在一个陈旧的传说里。他说。
原本率性而为的众神哪,竟何要靠着为人类的名义来稳定和坚固自己存在的立场与意义。你们不是特洛伊之战的推手么,不是为自己所宠爱的英雄和阵营随心所欲么。是谁不听人的祈求,要城池破灭呢。
到如今这种景况和地步。
所以人类最终还是战胜了诸神吗?他曾冷嘲地说。
不。Psuchē说,更准确地说,‘天下万物皆有定时。’
他记得自己走出几步,再回过头。圣域就已经不见了,消隐在结界与森林遮掩中。
千年以来,他们就在这咫尺之地,进行着浩大的、争夺着世界的故事与传说。
一曲被传唱过久的礼赞。
封印在史诗中。
无尽的重复轮回。
褪色的金色荣耀。
然后,有一日,它打开了。
如今世上尽是地狱气息。
他闭上眼睛。
声音依旧悠悠作响,宛如梦呓般呢喃缥缈。
圣地亚哥,我们当然知道。人死后并非彻底消失,而是转世。终有一日,也会重逢。
但是那还是此生此世的那个人么,遗忘了所有,那些使其成为那个独一无二地存在着的事物。记忆、性格、所经历的一切,留下来的是什么呢。和起初一样洁白无瑕、毫无沾染的灵魂,那是什么呢。证明一个人曾存在过的,并不是它。
也许所谓的天堂就是如此,只是如此。纯白的遗忘,把一切都抛在身后,正如它们不曾存在过。亚当和夏娃不是无知地生活在伊甸园里么。
无知的愚者是幸福的。
从开始到结束,一个人死去,那就是真的消失了。天地广大,却再寻找不到从前还未发生的时光。
我非常非常想她。
他伸出手握住对方,冰凉的,像大雨冲刷的温度。
莫名地,一副场景忽然闯入脑海。那是他们第一次复活,面对着塔纳托斯时。
记忆如此纤毫毕现,空气中飞舞的尘埃,雾气缭绕的形状,流转天光。伏案书写的死神望向他们的那种眼神。透过那面隐约的淡银水镜,澜澜的光影流动,他看到了现在。
终于读懂它的含义。
此生如梦。
我要回去了。那个人说,表情有一种无波澜的平静。如果这是我们的宿命。
这是吗?他说。
对方一笑,谁知道呢。
什么时候,人会想起命运这种事。
有所求,有所苦恼。
会去迷信这样看不见、摸不着,虚无缥缈的事物。徒劳地去抓那概率和希望,把偶然当成必定,种种命运的暗示和征兆。相信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已经被注定,却又徒劳奋力地挣扎。希望能改变与欺骗。这样沉重与缥缈的东西。
回首往事时,看一路蜿蜒的轨迹,走到如今这地步。
宿命,必然发生的事。没有脸的历史只是一张张面具。
天命,要让自己的所作所为,都出于自己坚决的意志。
在这世界上转瞬即逝的生命与发生的故事。
走吧。
对方站起来,薄雾中的身影显出一种静止的强韧与脆弱。
这世界上又没人在等我。而我并无所求。你呢?
我想看到这一切,整个故事。我也会回去。
那拜托你一件事。代我看到这个故事的终局。
圣地亚哥。那个人最后一次喊他从前的名字。也许以后不会再有机会了。
你还记得吗,我们并没有前世的记忆。从前的那些冥斗士们,他们所经历的,他们的记忆,他们的喜怒哀乐。我们并没有伴随着力量继承下来。我们并不是他们,并不完全是。
也许你永远会是伊斯,却不是此世的圣地亚哥。不叫玫瑰的玫瑰也许还是那朵花,却不是叫玫瑰时的玫瑰了。
圣战传说也好,这个世界也好,宿命也好,偶然和平凡,我们的名字我们的纪念我们记得的事。
不管怎么说,很高兴,此生能遇见你,还有那些人。
生命,生灭无常、又一直前进而无法回头的世界。
时间的流沙簌簌流下。只能一直一直向前走下去,喜悦也好悲伤也好,不舍或欢欣离开,都无法停下步伐。
他们往前走,回到那个属于又不属于他们的传说中,他的脑海里回荡着那段话。
凡事都有定期,天下万务都有定时。
生有时,死有时。栽种有时,拔出所栽种的,也有时。
杀戮有时,医治有时。拆毁有时,建造有时。
哭有时,笑有时。哀恸有时,跳舞有时。
抛掷石头有时,堆聚石头有时。怀抱有时,不怀抱有时。
寻梢有时,失落有时。保守有时,舍弃有时。
撕裂有时,缝补有时。静默有时,言语有时。
喜爱有时,恨恶有时。争战有时,和好有时。
在这个世界上的人。
大多数人都只是平凡的普通人而已。即不高尚,也不败坏。只是普通地活着。相信世界会有更好的明天,怀揣着卑微的梦想和善良,努力改善自己的生活。
这个世界始终都是黑铁世纪。哭泣、欢笑、烦恼,这些无数的事。
梦想着回到黄金时代。
炼金术士们是怎么说的呢。
在这些劣质金属中,隐藏着黄金的微粒。要去提炼,让它们变洁净。
追求智慧,懂得宇宙的语言与灵魂。
那些分散的、微不足道的、细小的,令人为之动容的事物。
散落在世界上,幸福金蔷薇的黄金尘埃。
时代的洪流中推动着前进,让明天更美好。
这就是世界。
然而传说需要的却是光辉出色之人,半神般的灼灼荣华。要承担得起那样的责任与权柄,拥有那样的智慧、力量,引领着洪流与大军前进。
重压。个人那些细巧伤感的心思,霎时就能被击得粉碎。普通人的弱点都能变成致命的缺陷,做出的决策没意料到而犯下的错误承担不起后果。面对无数的怨恨和黑暗,没有无知做借口,薄弱无力。
108烦恼,大多却是平庸的,极端的罪恶只是一部分。
而最大的恶,就是让世界陷入黑暗与混乱,把原本温和与受到约束的人性逼到悬崖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