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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第二十五章:珍珠之歌 ...

  •   人最基本的本能是保存自己的生命本能Eros,以及倾向回归无机状态的死之本能Thanatos。生命的本能……是一些局部的本能,它们的作用是保证有机体沿自己的道路走向死亡,而避开一切可能出现的非有机体本身所固有的回复无生命状态之路……这样一来,这些生命的捍卫者原来也就是死亡忠贞不渝的追随者——弗洛伊德

      死亡即爱本身——黑格尔

      Psuchē。

      言灵。

      他睁开眼睛。
      明亮得梦境般的光线,风吹起缭乱花幕,远方有旷野。脚下有淙淙水声,一条带着淡淡银色的河流蜿蜒流淌。玻璃相互碰撞那种湿润清澈的悦耳感觉,折射着灵动水光,薄雾缭绕。

      面前站着个人形。
      奇怪地,她的面容身形都十分模糊。只有身着的那件藏红色轻衣十分鲜明,未束腰带。不,不是因为光线或水汽的原因。她的脸庞是初生的婴儿、是青春少女、是垂暮老者。她的身形幼小、修长、又佝偻。不同的形象同时重叠着,又截然分明。看着好像漫长时光,从出生、成长、衰老,全都集中到一个点。不,不是时间和空间意义上的。他就是仿佛能看见她的贯穿整个生命的不同形态。这是一种难以表述清楚的感觉。

      她说,你好,Psuchē。
      我是赫卡忒。

      智慧之光。
      他站在忘川的河面上,有些回不过神。白雾凝成的虚无形态,正渐渐变得鲜明。

      “赫卡忒。”
      有谁走了过来,高挑纤长的身形似乎微微溶化在光芒里,煌煌金翼的薄金色影子在背后展开消失。
      “你好,厄洛斯。”赫卡忒说。

      厄洛斯望向他,眼瞳里飞扬着细小、奇异的黄金微粒。并向他伸出手。
      “走吧。Psuchē。”

      “为什么赫卡忒会同时是孩子、少女和老人?”在路上的时候,他发问。伊利西亚,大地极西之所,俄开阿诺斯长河边缘的诸神宠儿福地。身边的神身形很高,要仰起头才能看到弧度优雅的侧脸。
      “咦,你能看到吗?一般人都只能看见某个形态的。或者小孩、或者少女、或者老太婆,所以他们才称赫卡忒为三面神,觉得她长了三张脸。”厄洛斯的话语里带着某种爽朗愉快的笑意。“拿人类来比喻的话,一个人从出生到成长再到垂暮,在时间的某一个点上你只能看见一张面孔。如果你站在时间之外更高的维度,就能看到整个一生。但是这对于在时间之内的存在来说确实非常难理解,就当它是某种多维扭曲的呈像罢。她是魔法女神,算是跟那些外神有些联系,形态比较无以名状也很正常。”

      他凝视着大地,又回过头去看,触目皆是一样的景色。
      现在说起来,那也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
      这是一个悲伤的、动人的恋爱故事。
      奥路菲与欧律迪刻。
      失去妻子的诗人十分伤心,做出了前人从未有过的惊人之举。
      他弹着悲伤的琴,孤身闯入了那么幽暗寒冷的地下世界,去请求冥王与冥后。
      求他们,让欧律狄刻复活。

      位于厄瑞波斯的朱迪加神殿。
      他转过头,幽蓝火焰静静地在墙上燃烧,光明深陷入黑暗中。薄薄阴影,都是些静默而虚空的亡灵。垂地的黑纱幔掩着玉座上的君王和高贵的王后。那个人跪在面前,弦乐夜曲,荒芜的寂静悲哀,诉说着爱的无能,失去的悲伤。
      他听见低语,还有命运转动的声音。

      第一次,他们被这人类的爱打动,使那个女人复活。允许她离开冥界,生还人间,重见大地上的阳光。
      而这本应是不可能的。
      不仅仅是被禁止,而且是做不到。亡灵只是人类一种蝉蜕般的遗留,生命thumos止息,心智神魂noos消散,一切皆完结。
      但有些什么,已经改变了。

      “为什么欧律狄刻可以复生?”他问,此时他们又在路上走,回伊利西亚。
      “哎,刚才那一幕,塔那居然不在真是太遗憾了。真想看看他的表情。让死者复活,偏偏死者的王子却没在现场。”厄洛斯的话却有些答非所问,语气听起来还有种等待看着什么事即将发生的漫不经心。
      他们走过伊利西亚的花野,金色传说的英雄在这里。他们步入神殿,冥界之主与双子神的居所。厄洛斯非常熟稔地在塔纳托斯的宫殿里穿梭行走,宁芙们为他们端上水果与美酒,厄洛斯的姿态很闲适,等待着主人的归来。
      四顾寂静,天光,远方的花野,流淌的河流,草木与石质凉亭。
      死神的宫殿。

      爱神厄洛斯很美,但并不是那种荣华四射、由美而至圣的王者气场。实际上,他的形象也显得有些模糊,仍然不是光线造成的、看不清楚的那种轮廓模糊。他缺乏一个固定的形态,真正的、能一眼看见就认出来的、人类意义上独属于一个人的面容。他的美,直接来自对这个抽象概念的认知与定义,而非由具体形象所勾勒刻画与诠释。当你望向他的时候,是不可能记得并描画下他的脸的。印象深刻的只有那双眼睛,青金石或星屑石那种,深邃底色里闪烁着星辰或黄金的微粒。这就是最初创世的力量。他想。更古老的传说中,爱才是诸神里最早出现的那位,光华灼灼的法涅斯。

      “塔那。”厄洛斯扬起手招了招,“快过来,我等你好久了。”
      黑夜织就的长衣,最漂亮耀眼的饰品就是那头纯银长发,优雅冷漠的寒光。那个身影从入口处走进,朝他们点一点头,走了过来。
      “奥路菲希望冥王和冥后能复活欧律狄刻,然后他们真答应了。这件事你应该知道了吧?”厄洛斯的语气依旧很愉悦,有一种看好戏般的笑意和……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幸灾乐祸。
      “是的,我知道。而且现在奥路菲已经带走了欧律狄刻,又违背了警告回过头去看她,现在她重新回到了冥界。”塔纳托斯的语调是平静的,水银般澜澜流动的眼睛里也看不出情感的波纹。也许旁人的评价,那是冷漠甚至冷血。但他无端地觉得,对那位神而言,冷漠这种情感,与热相对的冷,都是不存在的。
      仅仅只是虚无而已。

      “但是这件事已经发生了,不可逆转。”厄洛斯耸耸肩,端起酒杯。“现在他又要重回冥界。不过同样的事不会发生,例外不能有两次,否则就会变成常规。”
      坐在对面的死神没有说话,保持着一贯的沉默。
      “不过。”厄洛斯懒洋洋地往背后仰去,将酒杯压到唇边,鲜红的奈克托耳轻轻荡漾。“冥后仍然十分同情这位不幸的诗人,所以教授他如何能在死后也能与恋人重聚,共同在幸福之地生活。教他们如何洁净灵魂,最终能进入伊利西亚。”
      “就是它么?”塔纳托斯说,扫视了站在厄洛斯身边的人形一眼,不甚感兴趣。
      “哎呀。”厄洛斯摆下手,“重点难道不是:从此以后,大家只要崇拜冥后,就都能进伊利西亚嘛。也难为奥林帕斯还能想到这样的办法来插手冥界的事和权力。这样一来,冥后可比冥王重要多了。”
      “反正哈迪斯大人不会介意。而且重点不是这个。”
      “爱的力量胜过一切嘛。我当然知道命运的重点不是这个。不过还是请允许我在这温馨动人的故事里发一点小小的异议。”厄洛斯把金杯放回桌上,眼睛里流动着一种善意的嘲弄。“我记得是哪个人类说的?‘你要是恨你的仇敌,那就宠坏你的女儿,然后把她嫁给仇敌的儿子,这样他全家都完了。’多好的计策啊。把明塔踩成骨灰,跟阿芙罗迪忒抢阿多尼斯,整天想着怎么把地上的事扯进来。这就是德墨忒尔娇生惯养的女儿。啊,我当然不是说娇生惯养不好。”厄洛斯伸出手,揉了揉塔纳托斯的银发。“不过就以德墨忒尔那种我女儿不好过谁都别想好过的无条件放纵宠溺的方法和头脑,也只能养出这样万分尊贵的千金大小姐。”
      塔纳托斯依旧无甚动容,只是很平静地说。
      “重点不是这个。”
      “真没意思,我当然知道。”厄洛斯似乎深表遗憾。
      “灵魂救赎啊,半神英雄的没落啊,还有。”厄洛斯微笑一下,“拒绝分清人与神不可逾越的界限,最终导致那群虚空之花的枯萎。”

      他回过头。
      万籁寂静。
      思绪的石子在记忆与时间的长河里投下去,荡开往日的波纹。

      面前有个瘦小的少年,疲累得几近匍匐,他的手与脸皆脏污,沉默、可怕的死寂。
      穿过如此多黑暗的迷雾,形形色色的人与事,冷漠而嘲弄的事实。
      这个世界在不知餍足地嘲笑着他们。

      谁有这个能力、勇气,足以承受目睹如此多人类的黑暗。
      当然,空口一说,多么容易。正如喊喊为了大地上的爱与正义的口号。
      穿行于其中,触目惊心血肉模糊,森冷炽热的种种丑陋,整个地狱。回首望一眼,就足以禁忌得令人霎时石化或化为盐柱。如果对此没什么概念,那么请想想,你所听闻的、见过的一切,都只是其中的沧海一粟而已。你的爱憎与悲痛,投入其中,也全然微不足道。你所认为震惊的、气势浩大的,家国山河,也不过只是一瞬的浪花。
      虽然人类总是觉得自己是最不幸的一个,自己的苦痛顶过天。

      “为了大地上的爱与正义。”他静静地说,“谁有这个力量做得到保护整个大地;谁有这样的智慧足以解决人类那么纷繁复杂、要纠缠到末日的迷惑与痛苦,正确的方向,选择;而又有谁,能这样无条件地爱着一个种族。”
      对方没有答话。
      过了一会儿,却低低地发问。
      “你是灵魂之神么?”

      “不是。”他望着对方的眼睛。“不会是,我只是Psuchē而已。”
      “为什么。”少年轻轻说,“我并不聪明,也不强大,并不足以改变什么。为什么你却要同我说这么多,为什么你不去寻找那些人。”
      “我出现在每一个能看到我,以及看不到我的人身边。”他说,“关键的只是在于,他们是否愿意倾听我的话,也倾听他们自己的心灵在说些什么。是你自己在发出疑问,寻找答案。圣地亚哥。”
      少年沉默不语,然后发出一声低笑。
      “然后呢?我想遵从内心的想法,我听从你的引导,但是最后我看到的、得到的真相只是完全黑暗,Psuchē。”
      他沉静地望着那个漠然的少年。
      “不,并非如此。”

      他蹲下来,用手拂过少年的脸颊。奇异而轻柔的触感,虚幻般的喜悦,飞扬着的某种轻灵的存在。

      你知道么,圣地亚哥。这个故事说,神看不起弱小的人类,人类便努力要证明,他们有着比神的力量更强大,神不能理解的爱与羁绊。
      为什么,人要神的认同。为什么,人要努力证明自己比神更好。
      看起来多么奋发向上。

      可是人的生活与神又有什么关系,神蔑视人类,对人类又有什么影响。

      你知道么,很多生活在底层的人,会眼红和唾骂那些比自己过得更好的人。他们争取和高呼平等,并非真诚地如此希望,只不过是想为自己多争取利益。很多人,他们并不是感慨世界的不公,面对如此多的苦难、痛苦。他们真正愤怒的是,自己是被踩在脚底的那个,而不是趾高气扬可以肆意践踏别人的那些。
      这就是人性。

      战天斗神多好。
      幻想的也不过是自己可以站到更高的位置,卑劣的攀比心。自己是更优越、更强大的存在。
      只是要证明如此而已。

      但可悲的是,世界对此无动于衷,并没有附和人类的看法与傲慢。
      只看着一出出自吹自擂剧不断上演。

      爱、希望、正义,不能胜过一切。它们的力量与约束,甚至远弱于人类能产生的恶。
      爱憎与迷惑,地狱里无解的题。

      但是,圣地亚哥。
      抛开人类加诸的种种光环、赞美、借口、自以为独一无二,爱仍然是寰宇中属于生命的、最伟大的力量。创造这个生机勃勃的世界的力量。
      因它,我们欢欣雀跃,行走于这个世界。

      可是这个世界却并没有这个义务。
      我们会时常发现这一点,遭到伤害,然后悲伤,埋怨它为什么不是我们所期望的那样。为什么它不按照我们所想的而行。
      为什么它不爱我们。

      承认吧。
      人类只是万物之一。对于世界而言,它既没有低贱地践踏,也没必要对人类有什么特权。
      而所引以为傲的爱、守护、牺牲,一切美德,也全在其他生命中找得到。
      没有独一无二的傲慢和高贵。

      然而这又如何呢。这些本身就是人类自傲作怪的虚假荣誉而已。
      没有尊贵,没有卑贱,没有高低。

      欢乐、喜悦、悲伤、痛苦、背叛,光明与黑暗,爱憎,罪恶与高尚,所有的一切。
      双生的一切。
      这就是生命中出现的、必须承担的一切。
      这就是生命。

      然而我们仍然想要去靠拢、去拥抱那些美好的事物。
      不是因为它们强大,可以战胜一切。相反,它们脆弱到需要我们花更大的力气去建筑、去守护、去理解。因爱是生命的本能。
      我们希望能去爱别人,也希望被爱。

      结果说到底,要找的,还是如此老掉牙的东西;说的,还是这一套陈旧论调。

      爱与憎,是的,人类是一种如此老套而永恒的生物。
      日光之下无新事。

      如果爱能解决这一切,世界根本不会这样。
      那么多人被践踏,被伤害,而世界漠然到没有因果报应。

      爱是我们要追求的,却不是我们能倚仗的,更不是借口与枷锁。
      你看,世界并没有对我们隐藏什么。然而我们却如此弱小以及无知,不知道如何解决这一切,常常犯错误,也伤害彼此,伤害所爱的人,不知所措。所以我们才求取智慧,懂得如何彼此相处,懂得如何去爱。
      如果爱是那么简单的一件事,就不会有这样的众生。

      爱与正义?他不无苍凉地微笑。
      如果这些事能那么简单地了解判断,如果我们能拥有那么多智慧。
      如果你还记得曾经有人对你说过,追随你的天命。追随你内心深处真正的想法。
      那样我能得到什么?

      一位耶路撒冷的王曾经说,你看,人的命运全都由不得自己。君令,或不可违;父令,或不可逆。而人仍可自主行动。那样的人才能开创自己的事业。可是记住:即使处于王权之下,霸者之前;人不可不问一己良知。当你面对上帝时,你不可推说迫于无奈,不可推说是权宜之计,切记这一点。
      天命。

      当你在世界和生命的线上行走时,必定有什么,贯穿了整个生命,它使你觉得,所做的一切、所行的路都有意义。
      所追寻的。以自己坚决的意志去执行,而最后不可推卸责任。选择的命运与路。
      在最终审判时,足以面对自己的心。

      对于人类来说,爱憎是永恒之物。
      由它衍生出如此多的欢乐与痛苦,高尚与卑劣。
      而所有的这一切,就是生命要面对的。
      正因为存在,所以才有如此多烦恼。
      这就是属于生命的一切。

      最基本的乃是爱恨,而非正邪。后者是对群体的痛苦和喜悦、思想对错的大致区分,立场。
      我们自己的种族,不是由于它的存在高贵或低贱。而是我们的归宿与灵魂属于它。血脉呼吸相连的情感,寄托与立场,所有的失望与希望,爱与憎。
      因为眼见这无数罪恶,所以才要去寻求解决的光明;
      因为无知而彼此伤害,所以才要学习和理解;
      为了更好的明天。

      有那么多人被黑暗吞噬,也因其憎恨和愤怒,然而我们仍然无法否定本源。正如同我们无法否定那些无数的黑暗。
      黑暗不能掩盖光明的存在;光明也无法造成黑暗被打败的虚像。人的崇高不能拔高那些卑劣与罪恶丝毫,它们也同样不能否定,那些美好确实存在。
      属于生命的那些光辉。

      那些对于我们来说,珍贵而不可替代的东西。我们花了那么久的时间,去懂得、建立和追寻真理与美好。那些高于生命本能之物,使得我们可以越过一般生命的界限。使我们拥有堕落与救赎、高尚与黑暗的灵魂。而不仅仅只是尘归尘、土归土,转瞬即遗忘。懂得痛苦与失望,为它而悲泣,也为它而抱有希望,相信一切都会好起来。独属于我们的那份骄傲。
      也寻找那些存在而太平凡,被遗忘、被忽视的珍宝,我们总是在忙着以为更重要的东西。如果你还记得,爱原本是那么简单的事。
      这个世界并没有对我们心存敌意。

      沉默。
      最终,他说。
      然后呢?
      我见到了那些,我知道了这些。
      可是世界仍然要毁灭在那些愚昧无知,却拥有力量的人手中。而你知道该如何解决么?

      对方沉默地摇头。
      如果我知道。心灵轻声说。

      最可悲的就是爱与智慧都无法阻挡力量的碾压。

      女神却只是一个人类。没有足够的智慧知道,如何立刻解决这一切;没有灰蓝明眸看到这一切;然而神却是冷漠的。但是即使是作为人类,萨沙也仍然只是一个作为领导者远远不够格的小女孩,遑论足以保护大地的女神。

      爱与智慧,那么多人的希望,都不能拯救这个世界。
      画呀画呀,不断不断地死去。多么凄凉又悲壮的调子与背景。
      命运只是缓慢地转动着,漠然地看它走向预定的终结。而那时,阴云已满布天空,指针转完一圈回到终点。在这一出宿命、羁绊、爱、救赎的感人戏剧中,洪水滔天的世界无知无觉地死去。
      一场完全失败的战役。

      然而在这个小小的故事里,获得最终胜利的是萨沙、亚伦与天马,还有圣斗士们。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1章 第二十五章:珍珠之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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