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深深》金溪

35、卅二、凉薄天气晚来风(上)

　　有福客栈的掌柜虽然态度甚差，做事却很麻利，郝渺渺不过与平儿说了这一会儿话，她已在后院打水、生火，很快便把热水烧好，提着装水的大木桶便上得楼来，看来这儿缺伙计有一段时间了。
　　“客官，热水。”生意做成了，那掌柜的声音仍然懒懒散散，不紧不慢，倒是有很好的冷却效果。
　　郝渺渺镇定了一下心神，那车妇既然另有来历，好不容易与她们混熟了，而且并未引起怀疑，理应想方设法将待在她们身边的时间拖长才对，怎么刚才又走得那么急？这里又有些蹊跷了？但不论如何，现在想要再去找这人，无疑等同大海捞针，她甚至记不清那车妇的长相，那车妇的脸无棱无角，平凡得可以是大街上的任何一个人，绝无法给人留下什么印象，当真是做卧底的好相貌！此事可大可小，慧之好像还没有察觉，此行虽然多少有些被云绮她们强迫，但她也不希望她们出意外，不管怎么说，她们也算是她在这个世界的……的什么？唉，算了，先不想这些，眼前事才是要紧。

　　“客官，您到底要不要这热水？再不开门可就要凉了，我还要给另两间房的客官送水过去呢！”掌柜不耐烦的在门外催促。
　　郝渺渺回过神来，见平儿坐在那里，担忧地看着自己，一不知该不该去开门的表情。
　　真不应该，竟让小孩儿反过来担心自己。郝渺渺对平儿安抚一笑，摸摸她的脑袋，起身去开门。

　　掌柜的满脸不快地进来，取下门边架子上的两个小铜盆搁至桌上，从木桶里向盆中舀热水，水线及至铜盆一半，便打住不肯再多加一滴进去，提着木桶出去向另一个房间走去。果然说了半盆便是半盆，一丝不苟。

　　郝渺渺看了平儿一眼，笑道：“我那半盆也给平儿你用了吧，看你这一身泥土，这小半盆水肯定擦不干净。有多久没洗过澡了？来，把衣服脱了，姐姐帮你擦。”说完，便去拿布巾。
　　平儿一听，大迥，立时从凳子上跳起来，拦下郝渺渺，低头道：“不，不用了。我，我自己来。”然后用力将她往外推，随后立即将门紧紧关上，还上了栓。

　　嗯？这个世界的小女孩儿原来也会这么害羞呀？
　　郝渺渺摸摸被门板碰红了的鼻子，转过身。正打算去对门陶慧之的房间，不想旁边晓多儿房里突然两声“砰碰”巨响。
　　“◎☆﹟！”随着晓多儿语音怪异的大吼，那边的门被“碰”地撞开，空空如也的木桶从里面飞出，掉在地上，滚至郝渺渺脚边。
　　掌柜的浑身湿透地从里面跳出来，抬眼见郝渺渺站在门外，眼珠儿一转，脸上立时一副怒容，狠狠捞起地上的木桶，高声道：“这里的水可宝贵着呢，哼！想一人独享一整桶，当然得加钱！不加钱，就别想这么好的事儿！这半桶水可是你们自己人洒了的，本店今天的供水就这么多，没用到水的，本店概不负责！”说完，拧干前摆的水，趾高气扬甩袖下楼去了。
　　打开门一探究竟的陶慧之刚好听见这几句话，急得追上去大喊：“什么？这怎么行！我还想至少擦擦脸呢！”

　　调转回头，郝渺渺向满地水渍的房里看去，晓多儿站在一片狼藉中，脸上盛满“气愤”二字，一抬头，不意与她的视线相触，怔愣片刻，便有些狼狈地移开眼，忽而眉头倒竖，怒道：“我是你的小厮，那人骂我，你就只看我吗？不许看！”一面说，一面上前来，“碰”，将门关上，隔绝了与郝渺渺的所有视线接触。
　　郝渺渺半垂下眼帘，只站在走廊低头思索，未有半句责骂。陶慧之追喊掌柜的声音已远得听不见，二楼的走廊霎时变得很安静，然而门的那边仍有喘息之声贴着缝儿溢出来，轻细却清楚可闻。
　　半晌，郝渺渺走到门前，略一沉吟，轻道：“晓多儿，你应该知道我为什么带你来璟州。过了璟州府西北面的寂门关，就是狄弩人纵情的草原。我们现在既已脱险，你这两天便可以随时动身，相信以陇右郡现在这种乱象，你要通关很容易，我也会帮你……”
　　门那边的呼吸之声变得浑浊粗重起来，郝渺渺知道，他听到了。
　　“……晓多儿，其实我该谢谢你这些日子来一直陪着我……”尽管她知道他的目的不纯，不过她这没什么用的人想来也没对他起到什么作用，大多数时候，他只是跟着她瞎转悠。但现在，她不能再这么若无其事地让他跟着了，何况，找他的人也来了……
　　“蹬蹬蹬”，陶慧之想是没有成功说服那掌柜的，垂头丧气地又上得楼来。郝渺渺不再多说一个字，离开那扇门，迎上陶慧之拍拍她的肩，拉着一头雾水的慧之下楼，向客栈外的大街行去。她也该和慧之好好商量接下来的事儿了。

　　待二人行得远了，紧闭的房门又被打开，晓多儿冲下楼，在客栈大门口停下，双拳紧握，狠命地瞪着那个拉着陶慧之走进远处晨雾中的背影，仿若自言自语地低喃：“云落霞，你连一句挽留的话也不说么！真是个大混蛋！那么多事儿你都装傻过去，为什么偏偏这次不行！你凭什么给我做决定，你就知道我愿意回去了吗！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瞪着瞪着，眼眶泛起一圈红色，未有泪下，紧咬的唇的却渗出几缕血珠。

　　对面街角的大树下，两道视线远远地轻飘飘略过晓多儿这边，如同路边行人的好奇眼神般，丝毫没有引起他人的注意。
　　树下破烂灰布衫裙的中年女子转过平凡无奇的脸，看向被树荫摭去半截身子的青衣人，掰下手中一小块烧饼扔进嘴里，边嚼边笑道：“江小子，我没说错吧，一路跟着这云大状元下来，就猜到她不会立即去璟州府衙报道。三皇女与云家肯定也打算趁着陇右的这岔子事儿动些手脚，现下大皇女意欲不明，但陇右正被她死抓在手这一点却是不争事实，你那难缠的顾主——七皇子虽然也是个精怪的主儿，就不知斗不斗得过他的这两个老练的姐姐，这下子再加上云落霞身边的这个狄弩小麻烦，有好戏看喽！”语气无不风凉。
　　青衣人树荫下的脸似乎轻轻抬起了点儿，冷冷回道：“那是客人自己的事儿，我只管收钱办事。办完这最后一件，回修罗门复命。倒是你，金包子，为何现在就离开云落霞几人，这样如何探得线索？”

　　那中年女子又往嘴里扔了一块烧饼，笑得奸诈万分：“你要的那大熵秘物的线索老娘我可是掌握了五六分了，如果没料错，云落霞那突然冒出来的表弟只怕会成为这东西的关键。可惜啊，这车妇一角到了璟州再扮下去也不会有更多收获，不然，那云落霞身边尽是趣人趣事儿，老娘我还真舍不得离开这么一会儿呢！下次，又该换点儿别的角色了，啧啧，你不知道，反复与同样的人套近乎也是很让伤脑筋的事儿呀！”
　　青衣人声音冰冷：“该怎么做你随意，我只要结果。只有尽快让展深絮从云落霞那儿拿到七皇子要的东西，我才能下手杀了她。杀人不过一剑，但等待杀人很麻烦。”
　　中年女子一脸惊奇：“哟！你也有不耐烦的时候呀！稀奇稀奇。你是想说整日混在平乱军队里很无聊吗？等等……”她眼珠一转，奸笑着接道，“那平乱的穆将军不是一直追着你比试么？你要是无聊，就和人家玩玩儿，不也挺……”树下光影一晃，一片剑锋无声无息地抵在了她脖子上，让她立时收住口。
　　“有了新线索再找我出来，我该回去了。”青衣人收起剑，走出树荫，拉下帽沿摭住冷峻的五官，头也不回离开了。
　　中年女子看看远去的人影，叹出一口气：“我金包子怎么总是结交些不讨喜的朋友！”

作者有话说

　　终于还是辞职了，向着新目标前进吧。这一个来月实在难熬，但也过去了，重新开始，让大家久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