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87、攀附 ...

  •   殿试之后的琼林宴是晚宴,舒淳设在了集英殿。舒淳是女帝,温子远是丞相,他们联袂而坐,共受朝拜。温子远那身穿了十一年的丞相袍服依旧将他衬托的超凡脱俗,仿佛没有染上一点凡尘之气。而舒淳依旧是那个容貌普通的女子,只是长期的宫廷生活让她那曾经麦色的肌肤稍微有一些白皙了,但同样她不再是那个拥有少女容颜的公主了。
      可是,对于满殿坐着的士子,特别是年轻士子来说,女帝舒淳比她旁边的王夫更加耀眼。因为,要知道,女帝意味着,如果能够得到恩宠,那么一步登天,指日可待。温家不喜欢用裙带攀关系,可是不代表别人也这样想。
      对他们来说,攀附女帝舒淳最大的困难或许在温家身上。温家的二公子曾经当着陈皇的面吐露对女帝的爱意,温家五公子更是被封为第一王夫,那个妖孽一样的六公子就在镇国塔中,而超尘的七公子则朝夕侍奉君王。舒淳的身边有过这么多优秀的男人,想要诱惑女帝并不算一件容易的事,更何况除了温家兄弟之外,满朝还有那容似妲己的凤煌,与淳于昭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裴邵,更有那正是珠玉年华,俊秀的如同麒麟似的英敛之。他们这些凡夫俗子,若想靠女帝的垂怜向上爬,必须有值得女帝注意的地方。琼林宴便是一个好机会。
      舒淳还不曾能够明白,身为女主要面对的来自臣下的觊觎与诱惑。她此时只是单纯的在为温玄礼开心。她在琼林宴开宴歌舞之后,亲自举杯道:“贞文,你能来参加科举,朕心甚慰。温氏诸公子都是朕的肱骨之臣,为帝国立下了汗马功劳。望你日后也能如你的父兄叔伯一般,为天下百姓谋福。”
      温玄礼连忙起身,行了一个庄重的礼,才也举杯回敬道:“陛下天恩,臣自当效死以报。”
      舒淳本来严肃的面容露出一个微笑,然后抬手示意他起身道:“你也不必如此多礼。人都说举贤不避亲。想来,朕也算是你的婶婶呢。”
      “陛下垂爱,臣不胜惶恐。”温玄礼又是一拜。
      舒淳侧头对喝着清茶的温子远道:“弘微,瞧瞧你的侄儿,看他的样子……”说到这,舒淳顿了一下,然后脸上收起了笑意,略带了一些温暖的怀念道:“让朕想起四哥来。”
      一时大殿上下沉寂了,温家四公子是被陈皇下毒所害,温家人甚至没能见上最后一面。这在裴邵被放出来之后,天下皆知。而他当时也是因为救了舒淳和温子远才会受到陈皇的迁怒。女帝此时的心思难测,谁也不会在这个时候出言打扰她。
      温子远放下自己的清茶,然后抬手抚住舒淳的手劝慰道:“陛下,四哥在天有灵,一定为陛下创下如此盛世而欣慰的。想来贞祀也不会让他失望。”
      舒淳又抿起一个淡淡的微笑:“弘微说的是。”言毕,她回头看向跪着的温玄礼道:“朕如今采丞相之计,将天下分为五州三十九郡,四百二十县。曾经其他四国的都城,除了龙城夷平之外,另有宛丘,晋阳和大梁为三个特别郡,享州之配额。你的大哥在晋阳为朕建立了一个天下粮仓,宛丘自有范氏一族为朕护守,产出云锦千匹。而只有大梁,当初你六叔惹下的祸,至今还未能有人力挽狂澜。他在镇国塔里是舒服了,可是大梁百废待兴,还是需要一个郡守。你意下如何?”
      舒淳说到这,话里的意思很明显了,温玄礼则叩首道:“臣愿为陛下肝脑涂地。若五年之内,臣不能复大梁繁荣,愿以死相报。”
      “朕不要你以死相报。”舒淳的语气缓和了一下:“你说五年,朕给你六年时间。如果大梁恢复了生产,赋税与曾经的产出持平,那么朕就许给你整个齐州,任命你为齐州刺史。如果你做不到……”
      众人都在听着他们的女帝会给这个温家的二少公子什么惩罚,却没想到,他们的女帝声音突然更加柔和了:“那就说明或许你真的并不适合治理国家,就进宫,教你的弟弟妹妹们读书吧。”
      这话让在场的人都不禁羡慕之极,这位二少公子少年得志,中状元,被帝王亲自敬贺。得到的第一个任职便是大梁郡守,虽然政务繁重,动辄得咎。但进可为封疆大吏,一州刺史;退可为皇子公主太傅。无论如何,都能位极人臣,怎能不羡煞旁人。
      “陛下。”温子远终于开口了:“这等荣宠,实在过甚。若是贞文他做不到,您应该废除功名,降为庶民才对。一个不能帮助陛下治理国家的人,没有资格告诉皇子公主们应当如何继承陛下的基业,绵延国嗣,”
      虽然士子们都听说过丞相大人受宠,时刻都能影响到女帝的决定。可是如此冒犯的在帝王面前指摘她的命令不对,他们还从未在史册上见到过先例。而更让人惊讶的是,他们的帝王没有一丝生气,只是又谦和道:“弘微既然这么想,那便如此吧。”
      见舒淳做了最后的决定,温玄礼才又叩头道:“臣谢陛下洪恩。”
      这虽然只是一个小插曲,但是众人都看在了眼里。那些传闻没有任何夸大,他们的帝王对温子远言听计从。而这位陪伴女帝时间最长的温家公子也一如传说中的几乎没有任何属于人性的波动,即便是对他的侄儿,也要求如此严苛。在他的眼里,任何不能为女帝的天下做出贡献的人,都是没有价值的。
      但是,女帝这个诱饵实在是太诱人了,也太值得人冒险了。一旦成功,一朝鱼跃龙门,就可省去一生的辛苦奋斗。所以,无论前面有多少艰难险阻,都值得人去努力。
      在琼林宴行至宴中的时候,探花徐敬芝起身向舒淳敬酒赋诗。这本是惯例,舒淳也没怎么在意,只是喝下酒后,随口问道:“探花家乡何处?”
      徐敬芝年岁比温玄礼稍大些,比温子远小些,二十七岁的样子。面貌虽然不如现在舒淳朝上的臣子般琳琅满目,但是却也是模样周正。他恭敬地回答道:“回陛下的话,臣出生于赵州云亭。”
      “云亭。”舒淳重复了一遍,然后又笑道:“当年行军至此处时,弘毅跟朕说,赵州有民谣‘松江的女子云亭的汉,富阳的黑金流不完。’云亭历来是赵州人才辈出之地,看探花,朕便知道,弘毅不是随口编来说笑的。”
      “臣谢陛下隆恩。”徐敬芝躬身行礼后又道:“臣能有幸得中,为陛下效劳,是臣毕生的荣幸。”
      “只是不知道榜眼的夫人是不是松江的女子?”舒淳到底是女子,对于臣下生活的关心总是超越了对他们能力的关注。毕竟考核属官能力这类的任务是凤煌掌握的范畴。
      “臣并未娶妻。”徐敬芝敛首回答:“未能建功立业,臣何以为家。”
      舒淳愣了一下,然后看向温子远,温子远给了她一个安抚的眼神,然后舒淳便松了一口气道:“探花有这样的志气,倒是令朕欣慰。只是古训有云,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探花现在已经高中,自当成家而后立业。”说到这,舒淳顿了一下,才又回头对温子远道:“弘微委派官职时,若松江有缺,不如将探花下至松江历练。”
      温子远展开了一个微笑道:“陛下如此偏心,有这样的好事,应当派臣的侄儿去才对。”
      舒淳知道他这是在戏弄温玄礼,下臣们也都听了出来,禁不住都跟着舒淳笑了起来,温玄礼则脸色发红的坐在席间,喝了一口酒掩饰自己被叔叔调笑的尴尬。
      舒淳看他这样,便抬手道:“好了好了,瞧把贞文都弄得不自在了。看见他喝酒,我就想起来,昔日二哥他最爱喝我亲手酿的屠苏,正巧今日我叫人取来了,二哥却被公务绊着没来,就赐头甲饮用吧。”
      连同榜眼在内的三人,都起身谢恩了。可是酒赐下了,徐敬芝却还是没有退下。舒淳看着他,不知为何。徐敬芝又拱手道:“臣受陛下厚恩,臣知陛下喜古琴曲赋诗词。愿奏一曲,以报陛下知遇之恩。”
      舒淳听了,有点兴趣,便道:“如此也好,来人,为探花拿古琴。”
      古琴摆好了,徐敬芝坐下,试了几个音,便开始弹唱道:“庭中有奇树,绿叶发华滋。攀条折其荣,将以遗所思。馨香盈怀袖,路远莫致之。此物何足贵?但感别经时。【注1】”
      一曲终了,没人说话,也没人敢去看上位温子远和舒淳的表情。这首虽然百转柔肠,但是在坐的也并非都是寻常百姓,这样自荐于君,简直就是在寻死。寒窗苦读数载,就为了有朝一日高中。可是他却在高中探花的琼林宴上,当着王夫也是丞相的面,对女帝唱这样的曲子,如此胆大包天,令人战栗。
      可是,众人想象中的场景并没有发生。就在徐敬芝在安静中等待命运的裁决时,温子远的声音平淡的响起:“诗是好诗,只是探花日后为陛下办事,要小心谨慎,不可如此儿女情长。”
      舒淳抿着唇,但是所有人都看出来她并不高兴。徐敬芝本来做好了一切最坏的准备,也打算借着这一搏引起舒淳的注意,却被温子远波澜不惊的化解了。当他抬头看到舒淳不悦的神情时,背后才出了一身的冷汗。
      舒淳依旧绷着脸,一句话都没说。温子远却难得人情味的挥手叫徐敬芝下去了,然后命人再上乐舞。众人瞧着女帝不开心的神色随着温子远的几句话,便渐渐消去的了,转而后泛起一个小小的微笑。这时,后怕的不但是徐敬芝,还有其他本想出头的鸟儿。
      这位女帝虽然以仁德示天下,对臣下也极为随和。但自古以来伴君如伴虎,寻常女子,甚至于当初的韩国女皇姜宸,无不是以爱慕者众多而矜然自喜。却没想到,他们看似柔弱多情,极为念旧的女帝,却对此十分厌恶。
      温子远的那一句话,也在此让士子们看到了这位丞相的厉害。徐敬芝如此大胆的表示出他想要侍君的态度,作为王夫的他若是发怒,则显得逾矩,若是不闻不问则显得懦弱。可是他却轻松的只用了一句话,就让徐敬芝无容身之处,他却依旧风轻云淡。对他来说,徐敬芝不但不算是威胁,甚至都没有将其看入眼中。
      这场小小的波澜过去之后,徐敬芝次日便被派往松江县为县丞。松江县为万户以上的大县,对徐敬芝的安排也极为公平,温子远再次证明了他做事的原则,只要不危害到舒淳的安全,他对任何人和事,都能做出最公平明确,不带个人感情色彩的判断。
      对于此事,舒淳略微跟温子懿提到过,赞叹自己的丈夫果然是治世能臣,宰相肚里能撑船。温子懿则一边画着兰草,一边对舒淳道:“弘微还真是好脾气,如果是我……”
      “是你怎么样?”舒淳歪着头看着有些好奇。
      “我也会把他派去做县丞。”温子懿勾出一朵兰花,然后唇边抿起一个血腥味极为浓重的笑:“然后一点一点把他捧上来,再重重的摔到地上。让他粉身碎骨,魂神俱灭。”
      “就……就因为……他唱了……一首诗……”舒淳有些结巴了。
      “要不呢?”温子懿在兰花旁边题上字:“他这首诗,虽然全是隐喻,但是我觉得根本就是想攀附陛下。”
      “弘微说,他早就想到过这一天。”舒淳站在温子懿旁边,有点不可思议的看着他刚刚那样戾气,却画出如此清雅的兰花:“他说我现在富有四海,高贵的世家子弟,妖冶的美丽少年,满腹经纶的文人才子,不管什么人,都会想要通过我,获得天下的财富和权力。他决定和我在一起的时候,就已经有准备面对这一切了。前几日,子明只是随便说说,他就吃醋生气。这次真的有人这么做了,他却表现的很平静。”
      “所以,我才说他是真的鬼迷心窍了。”温子懿将画好的画放在一边:“按着他的个性,一开始的时候,一定想着位极人臣就够了。等到陛下你不再是小女孩了,有了保护你的军队,不用看任何人脸色,就会觉得他不安全了,发现自己爱他只是一种错觉。他矛盾的又想要你,又用理智提醒自己不能要你。”
      “你怎么知道?”舒淳望着他又开始画竹子:“你的意思是,弘微一开始并不想娶我?”
      “不是不想。”温子懿停下笔思考了一会儿:“他这辈子,只上过一次当,就是对五哥。如果他不是这么想的,他就不会被五哥哄着,当初对陛下说那些话。他只是觉得,对当时的陛下来说,可能并不是真的爱他,不过是依赖他。他不想陛下日后后悔,所以才干脆自己先提出来,让陛下认清自己的心。他当时也一定是想娶你的,不过他想让你面对更多选择,他觉得这样对你比较公平。”
      温子懿说完,没有看旁边舒淳的表情,只是又下笔勾了两片竹叶道:“世间的爱,从来都是独占的。喜欢一个女人,就应该把她抢过来,不被任何抢先。弘微却默默地等待陛下自己选择,这样被动,哪里像我那个算尽机关的弟弟。”
      说到这,温子懿的笔停了一下,然后看向目光灼灼望着自己的舒淳道:“我说了什么不对的话吗,陛下?”
      “你刚才说弘微娶我是鬼迷心窍。”舒淳重重的把话音放在“鬼迷心窍”四个字上。温子懿瞪大了漂亮的凤眼道:“不会的,陛下,您是不是听错了。我明明说的是,我也很仰慕陛下的。”
      这件事唯一的后遗症在于,某日御史大人汇报政事完毕准备离开时,被女帝留下,询问当初那篇《贤臣传》背后到底用自己做了什么赌。被逼无奈的凤煌只好把当初的赌约说出,同时也不忘给丞相大人挖了坑,转述了他当时所谓的“错觉”理论。
      舒淳这才觉得,温子懿被私下被人叫做妖孽也不是没有一点原因的。温子远当初对凤煌说过的话,他没有听到,却猜的没有一个字是错的,仿佛他就在现场一般。这样的能力,也难怪他在镇国塔中,还是有人终日不安。
      那日,正好是温子远留宿未央宫。缠/绵过后的舒淳窝在温子远的怀中,闻着他熟悉又令人安稳的气息,突然开口问道:“弘微,当初在藏书阁,你对我说那些话,真的是认为,我爱你,只是我的一种错觉吗?是害怕我日后后悔,才对我说的那些话吗?”
      温子远似乎愣了一下,然后才低下头去,又亲吻了舒淳的面颊道:“我就知道,国家有子明这样的佞臣在,是国之不幸。”
      “是我问他的,那些话,是六哥猜到的。”舒淳有些怕痒的躲过他的亲吻:“你还没告诉我,是不是真的?”
      “淳儿……”温子远的手在妻子滑腻的皮肤上掠过:“镇国塔以后你也少去,一般七层宝塔都是镇妖的,总是去,会沾上不好的邪气的。”
      “不要顾左右而言他。”舒淳翻身起来,压在他身上:“快告诉我,是不是真的?”
      “是。”温子远轻轻的叹了口气,声音中有些无奈。
      舒淳的手抚上他的脸:“六哥说,这世间的爱都是独占,弘微为何不会想要独占我?”
      “我想。”温子远抱紧了她:“但是一想到你日后可能会后悔,会难过。那么,无论我多想,我都不会那么做。六哥曾经笑过我,说我自诩能看透天下,却看不透一个少女舒淳的心。”
      温子远闭上眸子,又轻叹道:“我承认,因为我太在乎你了。”
      舒淳将脸贴在温子远的胸膛上,沉默了好久才道:“弘微,我以前有没有说过我爱你?”
      “有,在你嫁往陈国之前,斥责我的时候。你问我,当初你爱我的时候,我在哪?但是,那之后一句,你说你不爱我了。”温子远的声音带着幽幽的怨念。
      舒淳忍不住一笑,抬头望着他道:“你好记仇啊,弘微。”
      温子远没说话,只是那么看着她。舒淳又俯身,在一个绵长的吻之后,她再次抱住了温子远道:“弘微,我爱你。”
      【注1】《庭中有奇树》是《古诗十九首》其中的一首。本意是在春天的庭院里,有一株嘉美的树,在满树绿叶的衬托下,开出了茂密的花朵,显得格外生气勃勃。春意盎然。女主人攀着枝条,折下了最好看的一束花,要把它赠送给日夜思念的亲人。在这里,徐敬芝把自己比作奇树,把自己的才华比作树上的花,表示自己想要将自己送给女帝舒淳。是自荐于君的意思。所以舒淳不高兴,觉得自己被看成和姜宸一样的女主,而温子远则采用了淡化的处理,顺水推舟,只将他的诗说成儿女情长的表面含义。这样他既不能再进一步引舒淳注意,也不能真的露骨的表示自己的真意,只能罢休。
note作者有话说
第87章 攀附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