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帝之路》论文写不完

84、立储

　　舒淳帝国的开始，在史书上的记载，除了流水账似的分封官职，其他语焉不详。人们只能看到令人惊讶的九卿设置中，年仅十三岁的英敛之被任命为九卿之一的廷尉。要知道，廷尉是一个国家最高的司法官吏。廷，平也。治狱贵平，故以为号。一个年仅十三岁的孩子，纵然他是鬼才英蠡的儿子，也难免让人心生不安。
　　舒淳似乎对于这个跟随她度过在陈国的日子，并且已经在廷尉府历练多年的少年没有什么疑虑。后来事实证明，女帝的眼光并没有错。正如同曾经十二岁拜相的甘罗，十三岁拜为廷尉的英敛之成为了一个少年天才的传奇。不过，他后来用自己的生命创造了另一个传奇，从十三岁为廷尉，到七十三岁卒于任上，英敛之做了整整六十年廷尉。整个舒淳帝国的两朝刑狱之事，都装在他那睿智的大脑中。
　　而面对皇族人脉稀疏，无人可任宗正一事，舒淳经过再三考虑，祈求温家的族长，大公子温子绍出任，掌管而后所有的皇族事物。这在群臣看来是一个暗示，暗示他们的女帝很快会为自己选择一个新的夫婿，而那个人，毫无疑问的是立在百官之首的丞相。
　　而面对带领士族劝进有功的裴邵，纵然舒淳没有能给他丞相的位子，但是却赋予了他九卿之首的奉常。这是一个国家司掌宗庙礼义的官职，地位十分崇高，兼管文化教育、陵县行政，也统辖博士和太学。其属官有太史、太祝、太宰、太药、太医、太卜六令及博士祭酒。这样的任命也让陈国的旧士族们十分心满意足。对于他们来说，掌管着国家的宗庙社稷和士子们，比所谓丞相之权来的重要。
　　由于舒淳是女帝，郎中令仍然由苏羽执掌。而负责守卫禁宫，管理军器仪仗的卫尉则由当初平叛有功的何祐出任。那位随着六公子被囚，再不能见天日后，重新夺回天下第一美男子之名温子谢也接受了舒淳的恳求，成为舒淳帝国的典客。纵然舒淳帝国统一了，但是曾经其他四国周边的少数民族，甚至包括敕勒族在内，舒淳都没有强迫他们改变自己的习惯和信仰。于是，她需要一个能够处理与这些民族关系的典客。很显然，温家的二公子无论是从见识还是口才又或者是容貌上都十分适合代表新的大魏帝国的一切。
　　作为帝王的私府，掌握山海地泽收入和皇室手工业制造的少府一职，舒淳仍然毫不犹豫的将它交给了素问，于是素问还是承担了她原本的责任，为他们的帝王掌管那天下的财富。而作为一个国家最重要的谷食钱货的官吏，治栗内吏曾让舒淳迟疑的选择了很久。一开始她所属意的温子安死活不肯接受这个职位，认为这个职位工作繁重，了无乐趣。所以，相持了许久之后，她想到了卫澜。可是一心还在赎罪上的卫澜，正在和凤翕如做着在他看来殊死的搏斗，根本没办法又时间来见上舒淳一面。所以，在她的再三祈求下，本来打算彻底隐逸的范谦还是出山了。这位年已七十多岁的老臣担任起国家最繁重的工作之一，直到他去世或者是他们的帝王找到了接替他的合适人选。而范谦的出现，也给归顺了舒淳的的陈国士族又吃了一颗定心丸。
　　这样的安排显然是让人满意的，尽管温家除了始终不愿意出仕的温子安之外，其他每个人都是三公九卿之职，死去的温子孝和温子桓也被册封了列侯，一时间，温家的荣耀到达了当初汉皇帝国时也没有的程度。如果温子远和舒淳生下了儿子，众人都相信，那个身为嫡长子的夏侯肇根本没有机会成为储君。而且舒淳并没有让他改姓舒，这也让陈国的士族们颇有微词，这难道是女帝在等待与温子远结婚后，生下新的继承人吗？他们已经做好了无数的准备，准备以立嫡立长的先例来劝说他们的郡王。此时姓不姓夏侯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夏侯肇必须在舒淳还没有更爱的儿子之前，夺得太子的地位。
　　早已知道最终结果的御史大人心中所着急的并非太子之事，他所担忧的是，当初和丞相大人的那个赌约。他还记得刚刚温子远在下朝之后对他略带嘲讽的提醒：“有人曾经说过，陛下的头等之事，就是要和我在一起，并许诺除我之外，再无其他王夫。如果陛下没有这么做，他就向天下宣布，对我五体投地甘拜下风。”
　　凤煌在舒淳登基那天起就取下了自己的面具，那张妖冶的容颜并没有因为淡淡的疤痕逊色多少，所以就连不满也透着三分妖娆：“我是如此说过。可是国之重事在立嗣，陛下若是明日先行立嗣，也在礼仪之内。”
　　“好。”温子远踌躇满志的瞧着凤煌展开了一个微笑：“我们就看看，明日除了立嗣外，陛下还会做什么。”
　　“你不许今日进宫和陛下串通。”凤煌又下令警告：“不然便不公平。”
　　温子远淡然的举起双手道：“好。我今日就跟你回你府上住，让你时时刻刻看着我，以免你输的不情愿。”
　　凤煌当然没有同意温子远这种调侃式的提议。他有些闷闷的回府后没多久，苏羽也从宫中回来了。苏羽从卫澜手中接过自己已经四岁的女儿，一边对卫澜道：“辛苦大哥了。”一边敲着自己女儿的额头道：“你今天有没有乖乖的？没有欺负大伯吧。”
　　“翊哥哥为什么还不回来。”凤翕如虽然才四岁，但是她遗传自父亲的容貌已经初见端倪，苏羽有的时候想，自己丈夫的容貌放在女人身上，那不就是妲己吗？而现在，自己女儿眼看就要向妖媚的样子长了，以后怎么母仪天下啊？要不要考虑再生一个，看看会不会好一点，让丞相大人另选吧。
　　可是这一切都是她自己的内心活动，面对女儿的疑问，苏羽耐心的解释：“翊儿回到他母亲那里了。不过你很快就能见到他了，过一阵子，你就可以进宫陪翊哥哥、肇哥哥还有畅姐姐一起念书了。”
　　“那是多久啊？”凤翕如似乎很想念那个出生起就呆在一起的翊哥哥：“后天吗？”
　　“额……”苏羽一时语塞，一直沉默的凤煌开口了：“等你认字了再说。”
　　“我已经认了，父亲。”凤翕如从母亲怀中挣扎着跳出来，腻在自己父亲的怀中：“大伯教我背的千字文，我全都会背了。”
　　凤煌看向自己的哥哥，卫澜叹了口气点点头：“小弟，你适当的时候，也应该关心一下自己的女儿。还有你……弟妹。她已经认字很久了。”
　　苏羽无奈的抓抓头道：“好吧，大哥，算我错了。”
　　凤煌则没出声，只是抚着自己女儿的头道：“过一阵子吧，现在东宫还没有建好，太子也还没有册封，没有办法行入学仪式。”
　　卫澜听到凤煌提起太子的事，语气有些沉重，便无不担忧道：“难道太子还会出问题吗？”
　　“太子不会。”苏羽大喇喇的走到卫澜身边，毫不顾忌的拍了拍他的肩膀：“是你小弟年少无知跟丞相大人打赌了，现在眼看要输了，正在苦闷呢。”
　　“苏羽……”凤煌阴森森的叫了苏羽的全名，苏羽则毫不害怕的回敬道：“你就算叫我姑奶奶，也没用了。”
　　第二日一上朝，陈国的旧臣便率先祈请舒淳为帝国册立太子，兴建东宫，以安天下之心。一身黑色王袍，神色庄重的舒淳看着那些跪在地上请求立太子的臣子们，唇微微的抿起来到：“这件事，朕本来今日就要宣布。可是再次之前，朕还有一道诏命。”
　　她说着，挥手让宣旨的宦官开始，并且做了解释：“这是罪己诏。”
　　臣子们一片哗然，只有退位的帝王才会发布罪己诏，舒淳刚刚登位，天下海清河晏，还需要什么罪己诏？但是帝王罪己，便是臣子之辱。因而满朝文武都跪了下来，等待舒淳的诏命。舒淳就那么坐在那里，听着宦官念出了她用了一晚上写出来的诏书。
　　诏书的内容引起了举朝震动，舒淳清晰明了的阐述了当年伐赵之时，年轻的她是如何与那位陪伴她伐赵三载的温家五公子温子桓暗生情愫，私定终身，甚至生下一子的。她以此罪己，欺骗了天下，没能给为她付出生命的温子桓任何回报。温子桓是她的第一任丈夫，以天地为凭，他们结为夫妻，生下一子。却要将孩子藏在御史大人府上，自己嫁往陈国。这一切都是她的罪过，而温子桓和孩子并没有错。如今她得到了天下，当年对自己丈夫许下的诺言，言犹在耳。她就算被天下所耻笑，也要将温子桓追封为大魏帝国的第一王夫。她百年之后，也将带他一同葬入皇陵。
　　罪己诏念完之后，舒淳命人带上了曾经的凤翊，现在的舒翊。人们终于明白为何御史大人的长子长到七岁还不曾见过外人。那黑衣立在朝上，目光淡然的不像一个七岁的孩子的舒翊，和他的父亲长得一模一样，就连那颗泪痣的生动，都如出一辙。所有见过温子桓的人都不会否认这个男孩就是温子桓的儿子。
　　舒淳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她要封温子桓为第一王夫，那么嫡长子就是舒翊。他将没有任何疑问的被册封为帝国的太子。那些陈国的士族想的无数的借口都落空了，他们呆呆的看着那个超然而立的男孩，就好像看到了温子桓在天上还在嘲笑他们。他们防着温家的血脉被立为太子，只顾着防温子远了，却没想到，温子桓早就在死前留下了他们无可辩驳的血脉。
　　反应过来的众臣有很大一半都反对立温子桓为第一王夫。除了陈国的旧臣，还有一些是赵魏的旧臣。现在追究他们的女帝年轻的时候跟温子桓的风流韵事已经没有意义了，但是重要的是，他们各自怀的心思虽然不同，一方想要夏侯肇为储君，一方想要女帝不要背上这样不好的名声。但他们的目的都是相同的。
　　舒淳很耐心的听完了他们所有的理由和看法，然后开口了：“众卿的好意，朕明白。朕和弘毅的婚事虽然没有正式的婚礼，但是在朕的心中，只有他一个丈夫。若不是弘毅当初临终前嘱咐朕，且不可因他，而放弃朕的责任，朕也不会再立王夫。我是夏侯洛明媒正娶的妻子没有错，但他不是王夫，我是他的妻子，他的儿子姓他的姓，理所应当。但是他是自尽而亡，按理说是不能归葬王陵的，我仍然下命让他葬入陈国王陵，已然是顾念夫妻的情分了。他杀了四公子，这样无德的君王，我不会让他的儿子继承我大魏的国祚的。”
　　舒淳这话说的没有一丝破绽，那些口口声声道德礼教的士族们也找不出什么礼法上的缺陷来。舒淳见他们都不说话了，但是还是没有要退下去的意思，便缓了一口气道：“我知道众卿的意思，夏侯肇和夏侯畅也是我的儿女，昔日我为了诞下他们被姜寰所害，几乎身死。他们是我用生命换来的子女，我不可能不心疼。我也不会因为夏侯洛的暴行而迁怒他们。该有的封赏与封地仪仗，在到了一定年龄，我都会给他们。以示我公平之意。他日就算我再有子嗣，也必会长幼有序，不至偏颇。”
　　众臣见她如此松口了，便知道这是女帝最后的底线了。若是来强的，无非是脸上不好看。而且女帝还年轻，眼见还要娶新的王夫，生下新的皇子公主。这位小太子生父已死，除了母亲没有任何人可以依凭，他日也说不准七公子不会为自己的儿子筹谋。与其现在跟满怀内疚的女帝硬碰硬，不如待事情有所缓和了，再坐打算。
　　舒淳的坚持让众臣都叩首领命，舒淳宣布追封温子桓为第一王夫，立舒翊为太子，修葺扩大原来的大魏东宫为桓宫，赐给太子居住。而后，她退朝时发现凤煌的脸上表情难看到了极点，而温子远则难得的春风满面，将所有的得意都带在了脸上。本来忙碌的舒淳刻意停下垂问了她所倚重的两位臣子发生了何事，得到的答案都是“没事。”舒淳知道，一定会没事，特别是三天后，当天下出现了后来那篇著名的御史大夫赞颂丞相大人的《贤者传》时，舒淳就在心里暗暗的叹气，自己一定是被拿来打赌了。
　　其实完全出乎凤煌的预料，舒淳是在完成了所有开国要经历的琐碎之后，已然到了年末，才在裴邵的进言下，开始考虑为帝国再选一位王夫的事。按着舒淳的意思，大魏的传统是兄终弟及，她的第一任丈夫是温子桓，他有两个弟弟，温子懿被囚，就只剩下温子远。这样的联姻似乎是顺理成章的。
　　只是作为温家族长的温子绍却出人意料的提出了并不十分赞同的意见。他跪着那里，俯身下拜后才道：“陛下对我温氏的荣宠，下臣惶恐之至。只是温子远已然为丞相之职，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复为王夫，必掌天下之权柄。他日若再诞有皇子，恐动摇大魏江山社稷。昔日，庆帝选妃，丞相定下娶平民之女之策，今可效仿，陛下在天下平民中甄选新夫，方是稳定国本。”
　　温子远站在百官之首，并没有动作，甚至没有去看自己的大哥。舒淳一时有些急了，不禁开口道：“朕不会随便选择不认识的男子成婚。宗正若是认为如此，朕不再嫁便是。”
　　“陛下万万不可，此关乎到大魏子嗣绵延，不可如此啊。”苏羽出列跪下便道：“请陛下三思啊。”
　　淳于光也出列跪下叩头，一班武将也都涌了出来，一时朝堂之上争执不休。舒淳瞧着他们，有看看在漩涡中心岿然不动的温子远，有些气结。自己是为了嫁给他而在于他的大哥争执，他却丝毫不动，一点也见不出要娶自己的意思。当初还说什么回来便在天下人面前娶她，现在看来都是哄她的。
　　舒淳的一点点不高兴，就算是不带在脸上，温子远也能看得出。他无奈的笑了一下，然后等着群臣安静下来，这才出列跪下道：“陛下垂爱，臣不胜感激涕零。然宗正所言，亦不无道理。若陛下以臣侍君，当立下两道严旨，臣自然朝夕奉对君王。”
　　“哪两道？”舒淳看着跪在那里的温子远，好奇道。
　　“第一，为太子选御史大夫之女凤翕如为太子妃，结下婚约，至成年完婚。第二，臣，以及臣的孩子，乃至于臣之子的后世，代代都不得为大魏储君。如有违反，天下共诛之。”
　　“这怎么可以？”舒淳忍不住道：“这样对丞相太不公平了。”
　　“但是这样对天下公平。”温子远抬头望向舒淳，舒淳瞧着那双黑色的眸子，如同十年前，他们在邺城的初遇。无论经历了多少杀伐与动乱，岁月都没有带走那双眸子如同是雪山上最纯净冰水的清洌，他那么澄澈无伪的瞧着自己，让舒淳想到当初她嫁往陈国之前所说的那些话，他说他要天下，也要女帝舒淳。但他又说，一开始他的目的不是天下，而是舒淳。舒淳始终并不太能理解这其中的含义。直到现在这一刻，舒淳才懂得这个男人对她所有深刻的用心。
　　他要天下，是因为只有舒淳成为女帝，他们才可能平安幸福的永久在一起。而为了要女帝舒淳，让他舍弃所有，哪怕是这个他殚精竭虑，呕心沥血为她得来的天下，他也不会有一丝迟疑。他的孩子能不能成为储君，他根本不在乎，他在乎的只有她。无论她是那个在白子林中落难狼狈的公主，还是现在这个庙堂之上尊贵无双的女帝。
　　舒淳和他对视了许久，然后终于转移了目光，看向温子绍道：“如果这样，宗正还有意见吗？”
　　“并无。”温子绍再拜后，退回队列。舒淳闭了一下眸子，然后朝着温子远泛起一个微笑道：“好，那就按丞相的意思办。”
　　丙申年的春节，女帝舒淳为帝国迎进了一位新的王夫，也是那个在她落难之时救了她，为她谋划三分天下，一统江山的温家七公子温子远。这位丞相获得了至高无上的权力，即便将他称为舒淳帝国真正的统治者也毫不过分。女帝对他的言听计从也在后来惹出了不少令人啼笑皆非之事。他所活着的时候，人们对他的认识仅仅在于贤臣二字。直到他去世，同他一生挚爱的妻子长眠于地下后，人们才渐渐的明白，这位千古一相到底为大魏帝国规划了多么长远的未来。
　　不过，那都是后世的事情了，当初的日子还是要一日一日的度过的。帝王无家世，特别是当她的丈夫还是丞相的时候，舒淳才能特别的明白这句话的含义。她要开始慢慢习惯，她的一举一动都是众臣讨论的焦点，她就算打个喷嚏，也将会成为朝廷的政事。这样的生活只是舒淳女帝生活的开始，不知为何，在帝王的寝宫未央宫望着镇国塔的时候，舒淳开始有点羡慕温子懿的生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