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帝之路》论文写不完

79、陈皇之死

　　舒淳的问题，迟迟没有人回答。因为舒淳看不到，已然起身再次转过去面对群臣的温子懿脸上挂着怎样的微笑。这位六公子身上穿的虽然也是金线的盘云仙鹤，但是那些随着屠城传闻而来的血腥，是这白色的衣袍怎么也挡不住的。
　　刚才他连眼睛都没有眨的让人拖走了杨仪，毫不避讳的在众目睽睽之下毒死桑结，根本没有考虑到如何向敕勒族交代，可见他早已胸有成竹。刚刚进城就能找到这些置人于死地的证据，这个男人的可怕可见一斑。
　　他此时虽然笑着，但是所有人都能看懂他那微笑的含义。如果回答不能够让他满意，或许下一个杨仪桑结就是自己。这时候举朝莫不开始怀念那个总是神情有些冷淡倨傲的七公子了。
　　舒淳看着众臣都低着头，唯唯诺诺的样子，有些不知所以。她看了一眼背对着自己的温子懿，有点疑惑。便又开口道：“众卿有什么建议，但说无妨。”
　　但说无妨虽然四个字说得轻巧，但是众人心中都默默叫苦。自七公子离开，点名要六公子接替丞相的位子之后，七公子曾经所有的特权也被六公子接替。甚至是在后宫的权力。他们的皇太后虽然在大魏时住在公主府，但是六公子照样部分时间，出入无碍。而且，公主对他的纵容也与对七公子的并无二致。
　　他们都还记得，当初温子孝说过，舒淳在难产的时候所喊的人是温子远。这样的宠幸之深，依靠之切，是寻常君臣无法比拟的。现在七公子身子有恙，早就有小道消息传来，说是舒淳为此坐卧难安，心神不宁。生怕重复了当初失去五公子的旧事，根本无心朝政。往日她还看看奏章，自那之后，所有大权均在温子懿一人手中。他们可不想今日退朝以后，再也不能上朝了。
　　裴邵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出列了。他跪下向舒淳行了一礼，然后道：“太后娘娘的仁心，臣等感激涕零。昔日，大魏之都在邺城，七公子尚可鞍马劳顿，呈国事于娘娘。可是现下，大魏之都在晋阳。一来一回，颇费时日。若是相反，亦如是。大魏新近下韩，诸多事务也在待理当中。如都奔驰送往晋阳，未免过于疲怠。邺城有淳于将军重兵屯守，旧日皇宫仍都俱在。不如设为行宫，娘娘长居于彼，四方政务均可送达。”
　　舒淳不知道此计是否可行，她没有立刻答应，只是按着往日对温子远的习惯问道：“丞相以为如何？”
　　这下便坐实了传闻，他们的太后果然事事都是以温家公子的意志为先的。裴邵站在下面，抿着唇，有些紧张。他知道，温子懿并不是温子远，在堂上说两句难听话就算了的，他可是真的会杀人的。
　　温子懿好听的声音显得极为顺从：“娘娘若是不辞辛劳，臣自然没有什么异议。”
　　舒淳知道他这么说，便是同意了，于是便点头道：“如此便好。我在此盘桓些日子，与裴相交代好一切，还望众卿能与裴相的一起，稳定陈国的赋予繁荣，等待陛下亲政。陛下现在年岁尚小，需要母亲照料。我将他置于此，也心有不忍。便与公主带去邺城一起抚养，众卿以为如何？”
　　纵然有些人心中对舒淳带走自家的储君有所不满，但是看着温子懿已经又率先跪下赞同，也不得不顺从为之。一时间，朝上竟无一点异议了。
　　舒淳重新入陈的后宫，已不再是当年的模样了。温子懿陪在她的身边，她一边走，一边道：“弘达，当初我来到这里的时候，从来没有想过，我会有一天，成为这里的主人。”
　　温子懿淡淡一笑道：“您会成为这个天下的主人，而不是区区陈国后宫的主人。”
　　舒淳侧头看了他一眼道：“我不想知道你怎么对付敕勒族的，但是有一件事，我必须先跟你说在前头。夏侯嫣然，你绝不能动她一根汗毛。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温子懿瞧着舒淳，目光有些惊讶，舒淳停下脚步道：“怎么，你已经做了吗？”
　　“殿下您真的没有看那些奏章吗？”温子懿的话让舒淳也皱起眉头：“要紧的你不都跟我讲了吗？”
　　温子懿眨了眨眼睛才道：“我以为这不是什么要紧的事。夏侯嫣然在桑结起兵兵谏的时候就自尽了，轮不到我来对她如何。”
　　舒淳听他说这话忍不住向后一退，然后别过头去：“我当初不该答应夏侯洛将嫣然嫁给他的。”
　　“当初死了，好过现在活着。”温子懿的话让舒淳有些不舒服，她看着温子懿道：“弘达，我是你的君上，对吗？”
　　温子懿敛首道：“自然。”
　　“那么，我不喜欢你讲这样的话，你就不会讲，是吗？”舒淳不快的语气很明显，温子懿仍然温顺的敛首道：“是的，殿下。但是有一言，臣还是要说。不是因为臣不讲，这些事就不会发生了。殿下是未来的天下之主，不能万事都在弘微的身后。他是你的丞相，但并非你逃避这个世界丑恶的盾牌。”
　　温子懿的话，说的舒淳愣在那里。半天她才伸手，示意温子懿抬头，然后认真地看着他道：“弘达认为，弘微的病是我的错，是吗？”
　　“臣没有这样说。”温子懿的回答模棱两可，舒淳的手垂下道：“我明白你的意思，我也会努力做一个能够面对天下一切的君王。”接着她深吸了一口气道：“你陪我去见见夏侯洛吧。”
　　“是。”温子懿答应着，跟在又开始走的舒淳身后。
　　一阵寒风吹来，舒淳打了个喷嚏，温子懿的目光暗了暗，旁边的侍女连忙快速的为舒淳将斗篷又加紧了些，地上替换的热手暖炉道：“娘娘，请您保重身子。”
　　“不过是打了个喷嚏而已，你们太紧张了。”舒淳接过替换的暖炉，将已经有些微凉的那个递出去，接着又对温子懿道：“桑结府上搜出的那些东西，是你放的吗？”
　　“殿下果然英明。”温子懿说的好像一点这个阴谋极为正大光明似的：“所以，臣先毒的他说不出话来，才呈上证物的。”
　　“我今日在朝上看出来了，那些个士族大臣们，其实是有怨的，但是迫于你在而不敢发罢了。”舒淳回头瞧着他：“积怨若久又该如何是好？”
　　“殿下以为，这些文人个个都是范谦、裴邵吗？豁出性命不要，争个千古英明？他们不是。当初若不是夏侯洛碍着他们家族的利益，他们才不会允许桑结做这等事情。他们要的不过是自己的小利而已。殿下要告诉他们的就是，只要听话，一切都会和以前一样，那么他们就算又再多的牢骚，文章，都随他们去。”温子懿的凤眸眯了起来：“到时这些世家大族们才是个个争劝殿下晋位的主力。不过，等殿下一统天下之后，再腾出手来收拾他们，就易如反掌了。”
　　说话间，便到了泽兰殿。侍女们都是一直侍奉舒淳的暗卫，纵然这样，温子懿还是不放心。让看守的人又进去搜了一遍，确保无碍了，才请舒淳进去。
　　夏侯洛仍然保持了一个帝王的尊严，只是他穿着的是寻常的素服，面容也憔悴了许多。他望着昔日情深意切的妻子走进来，目光还是和当初一样清澈柔和。他同样也看到了随着她进来的温子懿。那个男人依旧眉目凌厉，不染凡尘。但是也仍旧带着那些屠城的血腥味。
　　夏侯洛冷冷的笑了一下道：“怎么？皇太后你是打算和朕一起在此安享晚年吗？来跟朕说，这一切都不是你想要的？”
　　“我过些日子就要走了。”舒淳对着他的丈夫开口道：“尽管我知道在我难产的时候，那件事，对你的伤害很大……”
　　“我根本不会为了你这个贱女人感到伤心！”夏侯洛怒吼着站起身，侍女们立刻护卫在舒淳面前，侍卫们也立刻上前按下了他。舒淳抬手道：“不必如此，让他说。”
　　夏侯洛狂笑了两声才道：“真是滑稽，现在朕说话都要经过你的允许了！我现在只恨当初怎么会被你这样的无盐所迷惑了眼睛，而不去看对我情深意切的贵妃。白白的将国家葬送在你的手里。千载之下，朕一定比纣王还惹人耻笑！纣王还是因为绝色的妲己而亡国，我呢？为了一个平凡如砂砾的女人……”
　　“啪”一声，就连舒淳都愣在那里，温子懿上前一步，面无表情的一巴掌甩在夏侯洛的脸上，然后冷然警告道：“你若再出言不逊，我就杀了你。”
　　“弘达！”舒淳伸手拉过他：“他现在怎么说都是太上皇，你怎么能如此无礼呢？好了，你站到后面去，不要再这样了。”
　　夏侯洛因为被按在椅子上，所以连摸自己被打的脸都不能。他先是愣了一会儿，然后歇斯底里道：“好啊，你来杀了我呀！这不是你们一直想做的事吗？杀了我，我夏侯氏一脉能够继承皇位的就剩下你的儿子了，你兵不血刃的得到了我陈国的天下。真是可笑！当初那个温子远来的时候，我还傻傻的相信，我能够如此得到大魏的天下！”
　　“你能听我把话说完吗？”舒淳仍旧心平气和的：“我不会否认你对我的任何指控，而且，我最后再称你一次陛下。我很感激你对我和大魏做的一切，婚事我也从不会怪你。因为就感情来说，这一切都是我的错。我要天下，并非为了自己。而是在我遇到你之前，就已经答应过了别人。如果当初，我在破城之时，遇到的是陛下，那么我相信，即便陛下兼并了大魏，我依旧是满心欢喜的认为，你是千古一帝，为大魏的人民带来的永久的幸福和安康。我今天来此是向你致歉的，无论你接不接受，这都是我唯一的目的。”
　　她看着夏侯洛逐渐安静下来，甚至有了颓废的样子。侍女们也稍微散开了，她向前走了一步道：“陛下对我的好，我永远都记在心里。但是，陛下，舒淳只能说，我们此生无缘，来世也不要再见了。”
　　言毕，舒淳转身要走，夏侯洛又开口了，只是这次，他开口叫的是“淳儿”。舒淳的脚步停在那里，然后转过身去看着他。夏侯洛沉默了一下，然后才道：“到底是温家的谁？你所爱的到底是温家的哪个公子？朕知道，你这一走，你的忠臣就会把朕给杀了。在朕死之前，真要知道，那个打败朕的人到底是谁？是温子远，还是温子桓或者是温子谢？”
　　舒淳望着夏侯洛，迟疑了许久，才道：“我曾经的丈夫，已经死了，陛下。”这个回答让夏侯洛震惊的望着她，舒淳再次开口道：“如你所想，并不是昭哥。是弘毅，他才是我的第一个真正的丈夫，我有一个儿子，我的嫡长子并非肇儿，而是在大魏凤煌家中的凤翊。未来我若能一统天下，这个江山也是我与温家的儿子的，并非你……夏侯氏的。”
　　这句话说完，舒淳便不再看面色灰白的夏侯洛，她忍住了自己的情绪，然后转身就走。夏侯洛看着她离开，温子懿留下，便知道自己最后的时刻就要到来了。但是这所有的痛苦都比不上他刚刚听到的消息，他就那么呆坐在那里，任白绫缠上他的脖子，一动不动。
　　然而温子懿却突然抬手，然后从怀中拿出一瓶药来递给侍卫：“有勒痕，后续处理起来太麻烦。药给他灌下去，会让他四肢僵硬，然后扔到外面的水泽里，等尸体浮上来了，就说是他自己投水死的。”
　　侍卫们领命，要将药给夏侯洛灌下去，夏侯洛突然猛烈地挣扎，他大声的吼道：“为什么骗我！为什么！淳儿！你回来！你告诉我！你刚刚都是骗我的！！”
　　那嘶喊声传的好远，以至于舒淳刚到门口的脚步停下来了。侍女小心翼翼的问：“殿下？”
　　舒淳闭了一下眸子，然后继续走道：“没事。”
　　那个曾经年轻气盛，虎视天下的陈国君王就这样被灌下了麻药，他连舌头都不能动弹了，嘴里发出“呜呜”的声音，温子懿这才在他的身边又说了一句话：“最后，为了让你死个明白，不妨告诉你。范谦他根本没死，他就在大魏住着。夏侯赫就是他的主意害死的，你听了之后是不是安心些了。”
　　夏侯洛的眸子几乎要瞪出来了，但是温子懿一挥手，让士兵抬起夏侯洛，接着扔进了水泽。做完这一切，温子懿才又吩咐道：“对外就说，殿下来探望的时候，太上皇要求放松对他的管制。殿下一时心软，顾念夫妻之情答应了。结果太上皇就趁戒备薄弱，投水自尽了。”
　　后世的史书对这位致使陈国覆灭的帝王，一生功过的评价许多。而对于他的死，无不寥寥几笔，以“庚寅冬，帝投水卒”而终。
　　舒淳回到她曾经所住的坤宫，按住额头。刚才夏侯洛最后的嘶喊，一直在她脑子中回荡。她从没有像这一刻一样想念温子远，想念那个会抱着她说“不要怕，有我在”的七公子。她让所有人都退下，自己在屋中将手握成拳咬着，呜呜咽咽的忍着自己的眼泪。
　　这个时候，没有任何通报的，门开了。舒淳抬起头厉声道：“我不是说不准任何人进来吗？”接着她看到了温子懿，她愣了一下，又别过头去，默许了温子懿进来的行为。
　　温子懿走到桌边，然后不请便坐。他为舒淳倒了一杯茶水，然后开口道：“殿下，你认为天下最重要的是什么？”
　　舒淳没有说话，只是放下自己咬着的手，抹去那有些湿润的眼眶中的泪水，然后道：“太平。”
　　“但是，人都是有欲望的，欲望也是无穷无尽的，想要太平实在太难。为了太平，就要镇压那些无法控制自己欲望的人。”温子懿以手支着下巴：“我下山前，弘微给我的信上写满了对我的担忧。他认为我会成为殿下名声上最大的污点。”
　　“我并不这么想。”舒淳快速的截断了他的话：“无论你做了什么，你既然认同我是君上，我也认同你是我的臣子，你效忠于我，那么我也要为你所做的一切负责。没有人可以清白的得到这天下的一切，纵然这使弘微的愿望，但我并不希望为此而将所有的罪责推到你的身上，要成为女帝的人是我，不是你。所以，你不必要也不能为我得到的一切承担后果。”
　　“那我可以和殿下约定一件事情吗？”温子懿似乎在瞬间收去了所有的锋芒，那样温和的模样，和他温柔的兄弟没有任何差别。舒淳呆呆的看着他突然地转变，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道：“除了赐死你，什么都可以。”
　　温子懿忍不住笑了，他纯粹因为开心的微笑真的十分好看。那是一种舒淳所无法形容的美丽，是一种此容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见的美。若说绝世的美色是媚惑人心的话，温子懿便是迷惑人心，他的脱俗让人无法用媚来形容他。他只要这么一抿唇，无论人是否爱他，那一刻都会为他驱使。
　　温子懿看着有些呆呆的舒淳，突然伸出手，逾越礼节的抚上了她的脸颊道：“我舍不得死，你只要答应我，最后无论我对你请求任何封地，你都会赐给我。那是我应得之地。”
　　舒淳似乎是被他抚上脸颊才回过神来的，她脸一红，迅速的站起身，脱离了他的手，然后道：“好，只要不是赐死你，只要你活着。你要任何封地，我都会给你。但是……”舒淳顿了一下：“你封地的广度不能超过弘微，以及追封弘毅的，这一点，我非常坚持。”
　　“一定不会。”温子懿收回了自己的手，并没有觉得自己刚才的行为有多么的失礼，然后他站起身，再次向舒淳笑了一下道：“另外，殿下，臣终于可以确定为何弘微和弘毅都爱上你了。”
　　舒淳不知道他突然没头没脑的这么说上一句是什么意思，但是她还是好奇的问道：“为什么？”
　　那个微笑扩大道：“因为我也喜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