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62、殿试 ...

  •   “本宫以为,伐赵之战,无论原因为何,都是不义。”舒淳的声音保持了一贯的平和,她不但没有任何怒气,反而带着某种幽幽的伤感:“本宫是一介女流,当初年少,只懂得以牙还牙,以眼还眼。赵国所害是本宫曾经未婚的丈夫,本宫与他一同成长,有着深切的感情。失去他之时,本宫所想的只有踏平赵国,为他报仇。”
      舒淳的声音缓和了一下,又道:“你刚刚问本宫此战到底为何?如果非要本宫做一个回答,不知你能否理解,一个女子失去自己丈夫时的心情。你若能理解,便能知道,本宫此战之初的目的。”
      裴邵本想说什么,舒淳也停下了声音等着他说。可是,大殿沉默了良久,一直站着的裴邵,一反举子可以不跪帝王之外任何人的规矩,向舒淳的方向跪下,行了一礼道:“是裴邵冒犯娘娘了。”
      “不,你并没有冒犯本宫。本宫只是回答你的问题,你没有必要为此感到不自在。”舒淳隔着帘子,瞧着那跪下的裴邵。她拍了拍英敛之的肩膀,英敛之会意的走出来,行到裴邵面前,扶起他道:“娘娘请你起身。”
      裴邵有些惊讶的站起,随着他的起身,舒淳的声音调子一转道:“当本宫开始了那场战争的时候,便没有了停下的机会。如果本宫停下,大魏的臣民将为本宫的一时的悲伤付出惨痛的代价。即便如此,只要战斗,不论是大魏,还是曾经赵国的人民,都遭到了巨大的创伤。他们要以命相搏,而这一切,都起源于统治者对权力的渴求。若是赵国未曾想要吞并大魏,若是本宫的父亲未曾想要获得晋阳,这一切都不会发生。本宫从三年的战争中学会一个道理,无论拥有多么正义的理由,战争都是不义的。”
      所有的举子都听到了他们皇后亘古未有的言论,就连范谦都忍不住看向那面珠帘。它所挡着的,仿佛并不是一位皇后,而是一位前古未有的明君。她的仁心如同阳光一般,泽被万民,没有任何偏颇。
      舒淳看不到众人的震惊,她依旧缓缓的说道:“但是,为了保护大魏,本宫不能退缩。哪怕为此,本宫被后世唾骂为不义,也不能让大魏的子民成为赵国的牛马。大魏亡国后,本宫曾想要放弃国仇家恨,可是故民被奴役,本宫不忍看他们如此。本宫并赵国,待赵国故民如自己的子民。若是行这样的不义之战,能得如此大义的结果。本宫不在乎浮世虚名。能为本宫所爱着的子民,背负这样的名声,本宫甘之如饴。”
      舒淳说到这里,语气已然有些激动了。但是她很快调整了自己的情绪,又略微缓和道:“本宫回答了你的问题,你能否回答本宫的一个问题?”
      “娘娘请问。”裴邵此时的声音,已然带着谦虚和收敛。
      英敛之也已回到了舒淳身边,舒淳看着他,笑了一下,然后道:“赵国有数不尽的良田,和丰富的资源,他们的土地是大魏的数倍。我虽有温家公子相助,但是赵国仍有鬼才英蠡。军队也是曾经攻破过我大魏邺城的精锐之师,何至于最后国都沦丧,国君被割首求降?”
      裴邵躬身拱手道:“因为温家七公子为大魏改革成功,使得大魏的劳动力得以解放,生产力增加。而赵国国君用人猜疑,指挥不当。”
      “你说的都对。”舒淳瞧着英敛之因为裴邵的话,露出了些许嘲讽的微笑,便冲他摇摇头,示意他不可如此。然后接着对裴邵道:“但若让本宫来说,其根本原因,只有一个。当年汉王朝建立之初,帝君命温氏族长总结之前历朝灭亡之教训。那段话,想来在座各位,童蒙时便能熟背。‘灭六国者六国也,非秦也。族秦者秦也,非天下也。嗟乎!使六国各爱其人,则足以拒秦;使秦复爱六国之人,则递三世可至万世而为君,谁得而族灭也?秦人不暇自哀,而后人哀之;后人哀之而不鉴之,亦使后人而复哀后人也’。”
      舒淳话音落后,一片死寂。这让她微微有些担心,不知自己是否说错话了。但是皇后的威严让她无法做过多的询问,只得稍微停了一会儿有开口,较为缓和道:“本宫自幼就不是聪慧的学生,又是一介女子,对国事所知不多。诸位都是未来的国之栋梁,陛下的肱骨之臣。只是还望诸位英才万莫忘记,君,舟也;人,水也。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本宫在深宫不能评论国事,只望诸位日后向陛下进言,无论如何都要有一颗仁心,首先考虑子民的利益。那便是黔首百姓之福,是陈国之福,是陛下之福,更是本宫之福。”
      舒淳这话音落下,裴邵再次跪了下来。他郑重的行了叩首的大礼,然后朗声道:“在下谨记娘娘的教诲,有娘娘如此贤德的国母,也是吾等之福。娘娘千岁。”
      裴邵这一跪,其他的举子也都纷纷起身跪下,口呼:“谨遵娘娘教诲,娘娘千岁。”范谦看着跪了这一地的举子,他们之中不乏如同裴邵的世家公子,高傲自矜。这些甘愿将头低下,向舒淳俯首的举子们,突然让范谦明白了温家公子的心情。
      他是陈国的三朝老臣,忠于夏侯氏。但是,就是在此刻,坚定如他,作为一个深具儒生之心的老臣,也难免会有这样不合时宜的期待。期待着那个上位的皇后,就是他们的君王,也是天下的君王。她一无所有之时打动温家七公子的,恐怕就是这个仁之君主的梦想吧。
      舒淳的回答不但震慑了士林,而且很快传到了夏侯洛的耳中。那晚,夏侯洛在麒麟殿为她摆了一场小宴席,除了邀请范谦、杨仪等重臣之外,还请了自己的堂弟夏侯赫。
      夏侯赫就是在这次宴会上发现舒淳的不同。他发现这个皇嫂与寻常女子与不同的是一种含蓄内敛的坚韧。这种勇气隐藏在她至柔的外表之下,她看似凡事唯唯诺诺,但是立定的主意从没有被改变过。
      她在悄无声息的改变着自己的皇兄,这个国家最固执的帝王。也在改变着那个始终高度警惕着她的古板的左相。他也是这个时候将对舒淳单纯的好感变成了一种带着探究的审视。
      夏侯赫是一个军人,他为陈国守护疆土。纵然他没有经历过什么巨大的战役,但是他有军人天生的直觉。他觉得,这样的舒淳很危险。但是他也知道,现在的他没有任何证据能证明这种怀疑。
      作为舒淳本人,她并没有考虑的太多。相反,这次殿上的问答之后,她稍微松了一口气。在这场宴会之上,她突然想到的是曾经在复国之战中,温子远教过她的阳谋。他和温子桓对自己的态度完全不同。温子桓在战场上希望尽可能多的交给她对敌的经验,不厌其烦的为她解释每一条计谋的用法。
      而温子远永远不这么做,他的目的非常单纯,对舒淳的要求也非常简单。他做的任何事都极力避免舒淳知道,他只要舒淳按照他的安排做该做的事就够了,不需要知道为什么。按他的说法,这是因为舒淳不必知道阴谋。
      当初舒淳问过温子远,什么是阳谋。他的回答是:“随势而动,随势而发,无迹可寻,即为阳谋。”那时候她觉得阳谋难学,温子远却说:“殿下行事皆是阳谋,自是不必学。”
      舒淳当初只觉得他是敷衍劝慰自己,现在细细想来,或许并没有什么错。她回答裴邵时,是秉着诚心回答的,是她心中所想。她虽然也紧张这样会惹事,但她还是照实说了。她似乎有点明白了温子远的意思。
      对于臣下,她不需要太多的驾驭手段。这些人,都是翘楚。或许和温子远没有办法相比,但是和自己相比,他们能轻易的看出她任何拙劣的手段。她要做的正是不做任何阴谋,不留下任何把柄,她所要完成的,正是温子桓曾经在军中跟她讲过的至高境界,大道无形。
      殿试的那日,正巧温子远到达陈国。这是他受伤后第一次来到陈国,所以舒淳格外上心。早早的便命人到城外去接,还吩咐了多次将丞相安置妥当,待殿试后,她便立刻去见。
      夏侯洛前一日晚上是在坤宫宿的,瞧见舒淳如此紧张担心,便揽过她笑道:“淳儿这么关心温丞相,朕都有些嫉妒了。”
      舒淳连忙俯身跪下,行了大礼:“臣妾死罪。”
      “好了好了,瞧你,什么事都这么认真。弄得朕也跟着紧张。”夏侯洛笑着扶起她:“淳儿心里挂着丞相,若是丞相不辞辛苦,就请人直接请他到殿试上吧。叫淳儿和朕也都放心,他身子无恙。”
      “这不符合规矩。”舒淳握住夏侯洛的手:“臣妾恐怕朝堂上下会议论。”
      “温氏的公子向来才华卓著,他四哥今日也会在殿上,有什么不可?正巧也让温丞相瞧瞧我陈国士子与大魏的有何异同。”夏侯洛似乎喜与舒淳对他的亲昵,也反手握住了她:“再说了,淳儿若是心神不定,也不能好好进行殿试,不是吗?”
      舒淳轻轻的靠在夏侯洛身上道:“陛下如此对臣妾,臣妾不知以何为报。”
      “若要报答朕,就为朕生下一个皇子,让他成为未来陈国的储君。”夏侯洛的话让舒淳面颊微微一红,夏侯洛则笑得更开心道:“到时敛之就可以作为太子的陪读了。”
      在一旁的英敛之听夏侯洛这么说,立刻聪慧乖巧的跪下道:“谢陛下厚恩。”
      舒淳看着跪在那里的英敛之,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些什么,但最后又都什么也没说。只是微微笑了一下,然后看向夏侯洛道:“陛下,该起驾了。”
      殿上,舒淳坐在夏侯洛的王位之后,垂下的珠帘依旧遮住了她的容貌。范谦依旧按例主持殿试。陈国的殿试又两项,一项是当廷答卷,答卷结束后,主考官连带三位副考官当廷阅卷。阅卷之时由帝王当廷提出问题,举子们依次作答。帝王给出的问答成绩和考官给出的卷面成绩结合,便是殿试的最终成绩。
      就是在第一项结束交卷的时候,英敛之被一旁的公公叫了出去,过了一会儿,他回来了,在舒淳耳侧小声道:“丞相大人已经到了,听说陛下允许他上殿观看殿试,请问殿下的意见。”
      舒淳有些无奈的笑了一下,温子远这么说就是要来。不过是走个过场,给陈国的宫人们看看,他是有多么重视自己的话而已。舒淳点点头道:“请他来吧。”
      此时,夏侯洛在前面已经开始提出今次殿试的题目。他朗声道:“此次的题目,与往常不同,是朕与皇后商讨而得出,而朕最后也将尊重皇后的意见,对各位进行排次。请各位仔细思考,再做回答。不必图一时先答之快,而缺乏周全思虑。”
      进士们都叩首应和,夏侯洛道:“此次殿试之题只三字,‘何为仁’?”
      这个问题看似简单,但是已有不少进士脸上露出难色。这个问题正是因为看似太简单,所以难以出新。何为仁,这种问题可以从各种方面回答,只是却不知他们的陛下和皇后心中的仁到底是什么?
      温子远就是在此时上殿的。先是通传者向夏侯洛传报了温子远已候在殿外的消息,夏侯洛传了他,待他向夏侯洛舒淳行礼后,让他坐在自己的兄长身边。温子孝倒是没有看自己的弟弟一眼,只是安静的看着手中的试卷。这一切的过程,舒淳除了“平身”,都没有再发出一声。
      温子远到也目不斜视,英敛之到了他的身边,他先低声让英敛之带他再向舒淳问安,又问了殿试的题目后,便再也不出声。
      慢慢的殿下的进士们陆续有人出列阐释自己的论点,一时之间,大殿上安静的只有进士们回答的声音。温子远则半合着目,似乎在听,又似乎并不在意。
      回答进行了一大半之后,温子远听到下面传来一个少年的朗声道:“进士裴邵,谨答。”
      裴邵这个名字一出,温子远睁开了眸子。但是他看到裴邵的那一刻,从来波澜无惊的脸上出现了一种叫做震惊的神情,甚至没有控制住自己,站起了身。
      他的举动让引起了夏侯洛和珠帘后舒淳的注意,夏侯洛问道:“温丞相有什么要说的吗?”
      在阅卷的范谦和温子孝等人也看向他,温子远迟疑了一下,才摇摇头道:“还是先请裴进士作答吧。”言毕,他又坐下了。
      裴邵并没有收到太大影响,他只是有些好奇的又瞧了一眼上位坐着的那个清俊的男人,金色的盘云仙鹤,衬得他如同姑射仙子。他是名震天下的温家七公子,据传说没有任何人能够轻易撼动他。而自己的出现,却不知是哪里引起了他的兴趣,但眼前之事,还是先行作答。
      【裴邵的回答,就是苏轼的《刑赏忠厚之至论》,大家可以略过。】
      裴邵敛袖道:“尧、舜、禹、汤、文、武、成、康之际,何其爱民之深,忧民之切,而待天下以君子长者之道也。有一善,从而赏之,又从而咏歌嗟叹之,所以乐其始而勉其终。有一不善,从而罚之,又从而哀矜惩创之,所以弃其旧而开其新。故其吁俞之声,欢休惨戚,见于虞、夏、商、周之书。成、康既没,穆王立,而周道始衰,然犹命其臣吕侯,而告之以祥刑。其言忧而不伤,威而不怒,慈爱而能断,恻然有哀怜无辜之心,故孔子犹有取焉。
      《传》曰:“赏疑从与,所以广恩也;罚疑从去,所以慎刑也。当尧之时,皋陶为士。将杀人,皋陶曰“杀之”三。尧曰“宥之”三。故天下畏皋陶执法之坚,而乐尧用刑之宽。四岳曰“鲧可用”,尧曰:“不可,鲧方命圮族”,既而曰“试之”。何尧之不听皋陶之杀人,而从四岳之用鲧也?然则圣人之意,盖亦可见矣。
      《书》曰:“罪疑惟轻,功疑惟重。与其杀不辜,宁失不经。”呜呼,尽之矣。可以赏,可以无赏,赏之过乎仁;可以罚,可以无罚,罚之过乎义。过乎仁,不失为君子;过乎义,则流而入于忍人。故仁可过也,义不可过也。古者赏不以爵禄,刑不以刀锯。赏之以爵禄,是赏之道行于爵禄之所加,而不行于爵禄之所不加也。刑之以刀锯,是刑之威施于刀锯之所及,而不施于刀锯之所不及也。先王知天下之善不胜赏,而爵禄不足以劝也;知天下之恶不胜刑,而刀锯不足以裁也。是故疑则举而归之于仁,以君子长者之道待天下,使天下相率而归于君子长者之道。故曰:忠厚之至也。
      《诗》曰:“君子如祉,乱庶遄已。君子如怒,乱庶遄沮。”夫君子之已乱,岂有异术哉?时其喜怒,而无失乎仁而已矣。《春秋》之义,立法贵严,而责人贵宽。因其褒贬之义,以制赏罚,亦忠厚之至也。”
      裴邵以忠厚立论,援引古仁者施行刑赏以忠厚为本的范例,阐发儒家的仁政思想,从一个非常独特的侧面回答了“何为仁”这个至简至难的问题。就连正在阅卷的范谦,都忍不住抬头满意的微笑。温子孝却发现自己的弟弟还是抿着唇,一副担忧的模样。
      夏侯洛听完裴邵的论点,感到非常有趣,便侧首对身后的舒淳道:“皇后以为,此论如何?”
      “甚好。”舒淳的声音从珠帘后传出:“只是本宫有一问,本宫虽不曾博览群书,但也有所涉猎。裴进士论中有‘皋陶曰杀之三,尧曰宥之三’一说,本宫敢问典出何处?”
      裴邵从容道:“事在《三国志·孔融传注》。”
      他话音一落,温子远冷冷一笑。夏侯洛问:“温丞相为何发笑?”
      “笑堂堂裴家公子,殿试之上耍小聪明,对皇后垂问,竟然敷衍。”温子远坐在那里,和望向自己的裴邵对视:“敢情陛下传学士,捧《三国志》来,逐字核对,若有此典,弘微以命向抵。”
      “丞相。”舒淳的声音丛帘子后面传来:“何至于此?没有就没有吧。”
      温子远没有放松,看着裴邵道:“裴进士可服?”
      “温丞相熟知典籍,在下佩服。只是,在下出此语,并非空穴来风,亦有解释,敢问温丞相可知?”裴邵被戳穿了居然丝毫不惧,这令温子远的唇微微勾起道:“曹操灭袁绍,以袁熙妻赐其子丕。孔融曰:‘昔武王伐纣,以妲己赐周公。’操惊问何经见,融曰:‘以今日之事观之,意其如此。’尧皋陶之事,想必亦意其如此。”
      裴邵听完温子远的回答,竟然笑了,跪下行礼道:“温丞相声震天下,邵年少轻狂,曾不以为然。今日一见,方知是邵无知,竟在七公子面前班门弄斧。邵请陛下治罪。”
      夏侯洛迟疑了一下,现在若是治了裴邵的罪,陈国面子上不好看。可是若不治,又一时下不来台。正当他为难之时,舒淳的声音传来:“丞相,本宫与你的意见略有不同。”
      夏侯洛听舒淳这么说,略微松了口气道:“皇后有何要说?”
      舒淳似乎顿了一下,然后才道:“丞相,昔日我在军中,以五公子为师,曾问过他,读书的最高境界,是否为遍熟经史,无一不漏?五公子答我,寻常庸人,只要下死功夫,自可遍熟典籍。此并不足为奇。温氏以为,读书治国,不可纸上谈兵,定要能融会贯通。丞相正是这样的人,因而才能一眼看穿裴进士的用意。裴进士可谓善读书,善用书,他日文章,必独步天下。岂能因此聪慧而治其罪责。”
      舒淳一语毕了,又道:“左相以为如何?四公子以为如何?”
      范谦拱手道:“皇后娘娘英明,老臣佩服。”
      温子孝似乎是看了自己弟弟一眼,才拱手道:“五弟所言,娘娘能得其精髓,在下深以为然。”
      温子远此时也站起身,向着那珠帘俯下身道:“是臣唐突,请皇后娘娘问责。”
      舒淳柔声道:“我知丞相不过因裴进士直接言说此为典故而出言反驳,并非丞相之过。裴进士以此为戒,日后若是此种情况,当直接说明,想来陛下英明,自是不会禁锢于书本之中,做腐朽之事。您说是吗,陛下?”
      夏侯洛眼见有了台阶,边连忙道:“皇后所言极是,请丞相回座,也请裴进士归位,殿试继续吧。”
      这一出下来,后面的进士更是如履薄冰。那上座的温家七公子显然如传闻所说,不是什么善茬。也因此,后面进士的所答,大多中规中矩,没有什么新意,都是老生常谈。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至此到了殿试结束,裴邵毫无悬念的被点为了状元。夏侯洛似乎还记着之前他对裴邵刚出现时的那一次惊讶,便在结束前,当着所有人的面道:“温丞相,现在殿试结束了,可否请说,为何状元出列时,你惊讶起身。”
      温子远看了一眼那珠帘,然后思索了一下才道:“因为在下觉得……裴壮元很像一位故人。只是这位故人,在下只远远见过一面,是否真的非常相似,还需……皇后娘娘亲自认定。”
      夏侯洛感到好奇道:“是谁?”
      温子远一字一句道:“淳于昭。”
      “淳于昭”这三个字一出,举殿哗然。就连范谦和温子孝都再次看向了裴邵,裴邵自己也是满脸惊讶。淳于昭当初久在大魏,但是因为舒淳的缘故,并没有外放出使过。少年游历大多也隐藏身份。庆帝登基后为剧中持重的中书令,外人也不多得见。那时大魏和赵国就已经非常紧张了。因而,淳于昭虽然名声在外,但是陈国并没有人见过他的样子。
      英敛之看到舒淳的脸色微微一变,但很快恢复了正常,只是握着英敛之的手握的更紧了。
      温子远接着道:“昔日我入大魏,只隔着城楼遥遥看过。那时,淳于大人已经二十有三了,自然不是这样的少年面容。可是意外的眉眼之间极为相似,所以在下才会如此震惊。”
      夏侯洛心里有些恨自己为何多嘴,问了这一句。让他现在进退不得。若是他不让舒淳看,那么显得他小气。淳于昭是已死之人,他还没有容人的雅量。可是若他让舒淳看,他自己心中又似乎过不去。
      但是整个大殿上的人都在等待他的回答,夏侯洛无法,只得一笑道:“温丞相这么说,朕也极为好奇。淳于昭为大魏名士,可惜玉碎。若是裴壮元与他生的相同模样,岂不传为美谈。就请皇后一观吧。”
      夏侯洛说完这话,众人都明白了他的意思。除了范谦等见过舒淳的臣子外,其他所有的进士都俯身跪下,不敢抬头,以免冒犯了皇后。只有裴邵一人稍微正了面容,朝向那珠帘,以便舒淳能看得清楚。
      珠帘被宫女微微拉起,裴邵看到了那个端庄的坐在上位的皇后。和她温柔的声音一样,她的面目虽然并不美貌,但是却也是端庄温和的。只是他还没有来得及完全看清楚这位极为赞赏自己的皇后娘娘,珠帘便又随着舒淳的抬手,迅速的放下,隔断了他所有的目光。
      舒淳的声音从珠帘后传来,依旧淡然平静道:“回陛下的话,裴壮元的样子与昭哥十七岁时的……一模一样。”
      舒淳的话音才落,所有人都震惊了,就连夏侯洛都开始重新审视裴邵。舒淳可以说是十分了解淳于昭的,她这么说,那自然是不会错。就连裴邵自己也没有想到是这个结果。
      但是舒淳的声音很快又传来:“只是,容貌虽然并无二致,但气质千差万别。昭哥十七岁时温润如玉,文章诗赋,都力求稳妥为上。裴壮元却是少年意气,拔节若竹。殿试看来,可谓‘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假令风歇时下来,犹能簸却沧溟水。’若使昭哥复在,定然也会赞一句:‘宣父犹能畏后生,丈夫未可轻年少。’【注1】”
      这样得体的话,给足了夏侯洛和陈国的面子,夏侯洛的心中自然是畅快。轻轻拍手道:“皇后所言甚是。裴壮元得皇后如此褒扬,难道还不谢恩吗?”
      裴邵连忙又跪下对夏侯洛和舒淳谢了恩。殿试也就安然结束了。杨仪步出殿门的时候,意味深长的对范谦道:“范左相,这次殿试可是在下诸多年来,经历的最忐忑的一次,瞧瞧,这背后的冷汗都出了几次,把衣服都浸湿了。”
      范谦却完全没有应和的意思,反而颇不留情面道:“那看来杨右相的心神还不如皇后娘娘定的住,着实可惜了。现在看来,也难怪陛下对娘娘圣宠不倦了。”
      这句话虽然让杨仪不快,但是他忍住了。他看着范谦离去的背景,咬牙在心中道:“不管是皇后娘娘还是你,我看你们还能得意到几时?”
      温子孝却在温子远准备去麒麟阁的时候,拉住了他。拐进一个隐蔽处道:“为何在大殿之上做如此危险之事?若是皇后她没有反应过来,你有如何是好?”
      “她是我所选的君上,我知道她会做什么。”温子远也不急躁,安然道:“裴邵的长相在计划之外,但是我可以利用每一个棋子。多一个总比少一个好,这个裴邵,就是要在正大光明之下揭露出出来。越是大明于天下,越是深藏于天下。他会成为公主在陈国政事上最有用的助力。而四哥你……对范谦的事做得如何了?”
      “我的安排早已完成。只是杨仪似乎耐不住寂寞。既然有人要先出手,我便不急。借刀杀人,方是上策。本以为要挑起党争需要些手段,来了才知道,君主无能,下臣贪婪。范谦定然独木难支了。”温子孝成竹在胸,温子远点头道:“那便好,我先行告辞,不然一会儿殿下等急了。”
      “小弟……”温子孝叫住了温子远,看着他扭头看自己才道:“大魏的皇后是你杀的?”
      温子远并没有迟疑,点了点头。温子孝叹了口气道:“你已经决心,无论要沾上多少血,无论要牺牲任何人,都要她成为女帝了,是吗?”
      温子远觉得有些好笑,他淡淡的泛起一个微笑道:“四哥现在问这话真是奇怪,有这样的仁君统一天下,难道不是我们温氏所期待之事吗?我不惜一切,哪怕是我自己,也一定要她成为这天下的女帝。四哥愿意下山来帮我,难道不是在内心已经承认了我的选择吗?”
      “是,我正是如此。不过想向你确定一下,是不是无论付出什么代价,你都毫不吝惜。”温子孝还是往日刚毅的模样,他问的话虽然有点怪,但是温子远点头道:“是的,四哥。无论什么代价,我都绝不吝惜。”
      一向严肃的温子孝突然笑了,他对自己的弟弟颔首道:“我明白了。弘微,你为我温家选择了仁德的君主,我自当也不惜一切,完成你的愿望。”
      温子远拱手道:“那我就先谢过四哥了。”便匆匆离去。在很久以后,温子远想到温子孝的这段话时,才明白他其中的深意。温子孝有很多选择,但是为了他的愿望,他选择了对自己来说最坏,但却对舒淳来说最好的那一个。
      温子远曾经想过,如果当时他能够明白温子孝的口中的深意,是否会有不同的回答。但是得到的答案是不会。因为那就是他的心声,他想要舒淳成为女帝,因此不惜一代价。

      【注1】:李白《上李邕》
      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假令风歇时下来,犹能簸却沧溟水。世人见我恒殊调,闻余大言皆冷笑。宣父犹能畏后生,丈夫未可轻年少。
      大鹏总有一天会和风飞起,凭借风力直上九天云外。如果风停了,大鹏飞下来,还能扬起江海里的水。世间人们见我老是唱高调,听到我的豪言壮语都冷笑。孔子还说过“后生可畏”,大丈夫不可轻视少年人。
      舒淳前后两句诗同出一首,既称赞了裴邵为大鹏,也抬高淳于昭为孔子和大丈夫之类的人。
note作者有话说
第62章 殿试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