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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阅卷之权 ...

  •   夏侯洛不过是随口一说,舒淳却认真的坐直了,仔细道来:“那探花的《晁错论》有言:‘天下之患,最不可为者,名为治平无事,而其实有不测之忧。’又言:‘古之立大事者,不惟有超世之才,亦必有坚忍不拔之志。’再言:‘世之君子欲求非常之功,则无务为自全之计。’此三语,令人印象尤深。”
      “为何如此?”夏侯洛眼中隐隐有赞赏之意。
      “汉帝年间,人人都认为晁错尽忠被杀,实为可惜。但此文认为晁错有先见之明和发难之勇,却无坚忍不拔,临危不惧的精神。在危难之际,谋求自身安全,而置天子于险境。这等言论虽然难免有标新立异之嫌,可却说得不无道理。当今天下,四海升平,臣妾本也自满自得。可读之振聋发聩,不由居安思危。臣妾舔居皇后一职,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恐负黔首。这《晁错论》使臣妾不断自省,不敢懈怠。”
      范谦的眸子中闪烁出钦佩之意,他阅士子策论多年,相同的论调也未曾少见,只是能如舒淳这般观之有所悟的,却不多。纵然是台阁学士,也鲜有如此自省者。
      夏侯洛接着问:“那《贾谊论》好在何处?”
      “此文只好在一句。探花的《晁错论》发人深省,但在做臣子上,还是榜眼更佳。他只一句,便可知,日后是个贤臣。”舒淳娓娓道来:“他言:‘夫君子之所取者远,则必有所待;所成就者大,则必有所忍。古之贤人,皆负可致之才,而卒不能行其万一者,未必皆其时君之罪,或者其自取也。’一介儒生,能不清高自负,体察君主的处境,着实难能可贵。”
      夏侯洛笑道:“那朕更要听听状元到底有何超凡之处了。”
      “这状元,丞相点的极好。我初读他的《留侯论》,仅开篇便使我震惊不能语。其言:‘古之所谓豪杰之士,必有过人之节。人情有所不能忍者,匹夫见辱,拔剑而起,挺身而斗,此不足为勇也。天下有大勇者,卒然临之而不惊,无故加之而不怒,此其所挟持者甚大,而其志甚远也’。状元所言,无非一‘忍’字,却深得我心。志远者,善忍。状元如此,他日必能为我大魏竭忠尽智,死而后已。得此良才,我甚为欢喜。”舒淳言毕,就见夏侯洛笑着鼓掌道:“好!我总以为皇后的才思无非在诗词曲赋之上。现在看来,那些不过是雕虫小技。想来皇后也算是温家五公子的学生,温家世代为帝师,教出的皇后果然不凡。”
      夏侯洛这话吓得舒淳赶紧又站起身来,伏身跪下道:“臣妾无状,妄议朝政,罪该万死。”
      “皇后本就是大魏的护国公主,有辅政之职。所议乃大魏朝政,何罪之有?”夏侯洛抬手示意她起身:“而且皇后见地不凡,在朕看来,比明堂上许多博士都要强上许多。朕得如此贤内助,也当甚为欢喜。那就允英家公子所言,让皇后跟随左相参加春秋科举的阅卷。且允皇后亲自前往弘文馆考较待选士子。他日朕在殿试之时,也请皇后一同参加。”
      夏侯洛此言一落,本来已经起身的舒淳再次跪下道:“臣妾谢陛下洪恩。”
      夏侯洛站起身,走下位子,然后扶她起来道:“皇后就是太过文弱了些,不必总是如此。你我是夫妻,何须这等客气。”顿了一下,夏侯洛又抬手道:“朕金口玉言,既然答应了,便要做到。来人,赐英敛之千金。”
      舒淳还想说什么,夏侯洛止住了她道:“皇后不必劝朕,另外,那串东珠项链,朕也会命人今日送到坤宫与你。不过是个物件,能被皇后垂怜,那是它的荣耀。”
      舒淳便也没有再推辞,诺诺的应了。
      欢宴之后,温子孝和温子远结伴走在御花园中,旁的人看到他们兄弟走在一起,只当是联络亲情,也便都没什么奇怪。两人在湖边停下,温子孝回头看了一眼跟着的宫人们,宫人们便退后了许多,给他们兄弟让出一些私人的空间。
      温子远的广袖垂在身侧,仿佛敛翅的白鹤:“许久不见四哥,还是那么让人畏惧。”
      温子孝星子般的眸看了一眼自己的弟弟,然后低声道:“皇后今日极险,那个英敛之总不是你教他如此的吧。”
      温子远将目光放向湖中的天鹅:“他可是鬼才英蠡的儿子,他既然这么做,自然是想好了这么做的后果,四哥你何必杞人忧天。”
      “你将我温家数百年的积淀赌在一人之上,我如何能不忧虑?”温子孝瞪了自己弟弟一眼。
      温子远歪着头道:“那今日你看到了,这就是我选的仁王。你失望了吗?”
      温子孝半晌没有说话,温子远也不着急,只是等着他。等着他终于开口道:“她是仁王,若能一统天下,会有新的汉皇帝国。也不枉……五弟他舍身成仁。”
      “他才不是舍身成仁,他是舍身成私情。不过这私情,恰好是仁而已。”温子远抿了唇,然后又道:“范谦的事,四哥可有主意了?”
      “有了。”温子孝依旧满脸正直严肃的,仿佛不是在讨论如何构陷他人:“他满身漏洞,居然还能和英蠡,卫澜齐名。也只能说,陈国的好日子过的太久了。只是我要提醒你,当初用二哥是险招,女人的嫉妒心可不是一般的。提醒皇后,后宫险恶,或许有人要动手了。”
      “姜寰吗?”温子远倒是不惊讶,他白皙的十指伸了出来,翻来覆去的看着自己的手:“真是毫无悬念,让人生少了许多乐趣。我这双清白的手,也不知何时能沾上韩国贵族的血。”
      “你这双手是清白。”温子孝冷笑了一下:“清白的连血都染不上。你杀人的事,大哥可是不悦的很。杀了那个小丫鬟就算了,屠尽贵胄这样的事,你也做得出来。不怕一个闪失,前功尽弃。整个抱犊山,也只有六弟替你叫声好,还嫌你对舒鸿放过的太轻易了。”
      温子远无辜的眨眨眼道:“果然,自小只有六弟懂我。四哥,我既然决定要他们死,他们就没有什么理由活着。你对自己的弟弟,要有信心,现在还不是什么事都没有了。你对范谦,也不要太过仁慈了,他虽然年龄大了,但是三朝老臣,这文人有时候比武人更难打动,若不到穷途末路,肝肠寸断,他是不会被公主所用的。”
      “六弟问,已是老朽的人,何必费事。借陈皇之手杀了便是。”温子孝将六公子的埋怨带到。温子远摇着头叹气道:“刚才的话,真应该让六哥来听听。志远者,要能忍。公主不喜欢杀戮,她又敬重范谦。范谦虽然是士族领袖,但因为性格耿直,也得罪过不少人。杀了他,或许有人称快,也动摇不了陈国的根本。自古士人最怕党争,留着范谦,等着他和右相斗跨陈国,主上便能坐收渔翁之利。”那伸开的手收拢握成了一个拳头,温子远扯开一个踌躇满志的微笑,并不意外的看到了四哥拿他没办法的眼神。
      不出温家兄弟所料,姜寰对舒淳的忍耐已经到达了一个极限。只是她离开前,姜宸对她的嘱咐她还放在心上,姐夫说过,那个温子远是恶鹫,不要轻易招惹他的主上。可是姜寰不明白,她从小容姿绝丽,任谁都是将她捧为掌上明珠,为何偏偏是她自己的夫婿对他保持了一般的热情。
      那日在南郡见到温子谢,她惊为天人,刹那心动。但她也知道,温子谢是天边的仙人,纵然仰慕,但难以求得。她嫁陈皇,已然将一颗少女的心都放在了这位年轻有为,英俊潇洒的夫婿身上,却没想到,这个男人和温家二公子一样,爱的竟然都是那个其貌不扬的舒淳。
      旁边是从小伺候她的婢女鸳鸯,比她年纪稍大些,样貌是极平庸的,但却十分懂得姜寰的心思,为人也极为沉稳。她端了琉璃的杯子,里面放了冰过的葡萄汁,小心翼翼的放下后才道:“殿下,您现在是陈国的皇贵妃,陛下又格外荣宠。您瞧,这冰块在后宫只有您和皇后能够取用。这是喜事啊。”离开韩国前,姜宸几次嘱咐鸳鸯要劝着自己被骄纵惯的妹妹,而且必须要获得陈皇的真心。
      姜寰有些烦躁道:“那日皇后生日你也看到了。陛下现在表面上雨露均沾,可事实上,他心里只有皇后一个人。他若偏宠淑妃、德妃也就罢了。只当我容貌艳丽不是陛下所喜的类型。只是皇后……还不如寻常女子,也不过是多读了些策论,有何值得陛下为她破例,让她参与科举的阅卷?”
      “陛下如此,或许还有他想。”鸳鸯看着姜寰拿起杯子轻啜了一口,眉头微微舒展开,便放心的继续说:“皇后是大魏的护国公主,您也看到了。温丞相每个月都来两次,请皇后定夺大魏的重要国事。大魏在庆帝诞下太子之前,权力还是牢牢的掌握在皇后的手中。陛下想要控制大魏,必须要控制皇后,这荣宠里面也不会有几分真心。”
      姜寰歪着头,倾听着,渐渐也稍微安静了一下,她仿若春葱的手指轻轻的在琉璃的杯子上划过,口气中带了些不解:“说起来,皇后也是奇怪。你说她庸弱,她曾领兵三年征伐赵国。你说她智勇,她在后宫整日的连门不敢出,众妃参见,她也总是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陛下下赐的东西,再好她也不用。除了庆典必要的皇后装扮,平日里穿的素净,跟为人守丧似的。”
      姜寰这句话说完,她自己都停住了。然后她想到什么似的,看向自己的侍女道:“你说,她该不会是为了温家五公子在守丧吧。”
      鸳鸯笑了一下道:“殿下您也想的太离谱了。纵然这五公子是皇后曾经所宠信的臣子,无非是因为他为皇后立下了赫赫战功。不管再怎么宠信他,皇后为他守丧也有些言过其实了。”
      “那这到底是为什么?”姜寰又陷入了自己的思索:“皇后喜食素,和平阳公主之前所说的不同。平阳公主说四年前来陈国的皇后并不忌荤素。想来也是因为经常和温家的公子们同食,所以养成了不爱吃肉的习惯。”
      “戎马在外,皇后自然是不可能单独吃饭,若要与军将谋士们一同进餐,势必会照顾到五公子的爱好,再加之行军打仗,本来就少有肉食,食素也很正常。”鸳鸯见姜寰把葡萄汁喝完了,微微笑了一下道:“今夜,陛下要宿在殿下这里,是否需要奴婢现在伺候殿下沐浴更衣,梳妆打扮。”
      “也好。”姜寰点点头:“还有,以后私下也别称我为殿下了。我既然已嫁了陛下,便不再是公主。还是叫我娘娘吧。”
      “是,娘娘。”鸳鸯福身承应道。
      夏侯洛对单纯为联姻而来的姜寰并不讨厌,但也谈不上有多么的喜欢。容姿艳丽的女子,他并非不爱。可是只要想到舒淳,夏侯洛对姜寰也就没有那么上心了。舒淳是绝没有她美丽的,但是那文弱的样子,却让夏侯洛心底涌上更多怜爱之意。更重要的是,现在的舒淳和四年前的不一样,她被温家所训练出的非同寻常的见地,让他着迷不已。若说跟四年前的舒淳谈话是一种放松,那么跟现在的舒淳谈话则是一种享受。如此聪慧体贴的女子,是他夏侯洛的妻子,而她为了他拒绝了温家的三位公子。这对于年轻的夏侯洛来说,不仅有来自于帝王的骄傲,还有单纯来自于男人的自豪。
      他自己内心是承认温家公子有比他更优秀的条件的。温家的男子若非妻子亡故,终身只能有一位伴侣,不能再娶。这世上任何一个女人都会希望自己的夫婿专一的爱着自己,而并非坐拥后宫。更何况,嫁到温家比嫁到宫中来说更好。舒淳已然拥有了地位,财富和领土。也已兼并赵国,若真心悔婚,温家定能帮她想出万般主意。甚至在南郡的时候,她都还有机会正当反悔。但是她都没有,她在众人面前说,她的选择始终是自己。这对夏侯洛来说,不但兑现了诺言,还宣誓了爱意。相比较之下,仅仅拥有艳丽容姿的姜寰,很显然不能够满足从小见惯美色的夏侯洛。
      对于姜寰,夏侯洛也并不厌烦,毕竟没有男人会嫌一个娇媚顺从,能歌善舞的妻妾多余。姜寰所住的泽兰殿在一片水泽之上,池中种满了莲花。正直夏日莲花初绽,伴着幽幽的清香,姜寰在一种人的簇拥之下在殿门口迎接夏侯洛。
      只见她身着鲜亮的大红色衣裙,耳间是罕见的赤色宝石,同色的发簪在高耸的云鬓间,显得格外耀眼。白皙的皮肤迎着火红的衣服,姜寰就是火焰,她出现的地方,随时都能引人血脉喷张。
      夏侯洛拥着自己的皇贵妃进了兰泽殿,姜寰亲自把晚膳为夏侯洛布好。夏侯洛笑着抬手道:“爱妃不必如此操劳,这些事,让下人来就好。”
      “陛下,臣妾知道,陛下和皇后娘娘生性节俭,体恤万民。因而,这些小菜也是臣妾亲手做的。一来免去传膳的消耗,二来也让陛下尝尝鲜。”姜寰将最后一盘菜端上,然后就在夏侯洛的身边坐下了,那风姿袅袅,也正是一道风景。
      夏侯洛看到眼前琉璃杯里的葡萄汁,端起喝了一口,然后赞道:“这葡萄汁冰的恰到好处,爱妃有心了。下次,这法子也要教皇后。她长在大魏,夏日并不炎热,也不怎么用冰。这不,夏天一来,她就热的直冒汗,却也不见她取冰用。也就是前几日她生辰,温丞相来了,才叫人取了一次。”
      姜寰听夏侯洛这么说,心下有了计较,便笑道:“温丞相来,皇后娘娘取冰是自然。臣妾在韩国的时候,就常常听姐夫说,温丞相在大魏可是十分尊贵的存在。皇后娘娘向来倚重,待他也自然是与待旁人不同。”
      夏侯洛微微颔首,然后道:“说来这温丞相虽然已被温家逐出,但到底是温家的公子。样貌人品都是上选,又是大魏的丞相。他现在眼见要二十二了,还未婚配。朕想着要把嫣然嫁给他,也算是与大魏亲上加亲了。”
      姜寰假装不经意的道:“这是极好的,只是不知公主是否愿意嫁到大魏去?”
      夏侯洛爽朗的笑道:“她从小被我宠坏了,若是她不点头答应,我这个做哥哥的,哪里敢有这种想法。”
      姜寰又问:“那皇后娘娘意下如何?”
      “皇后的性子,爱妃也是知道的。对他们的丞相那是言听计从。”夏侯洛回答的随意:“我提过一次,她只说答应过丞相,不干涉他的婚事。一切都由丞相自己做主。就连弘德也说,他这个小弟性子奇怪,婚嫁之事,尚要问他自己的意见。这样也好,月末他来了,朕设宴招待他,正好问问他的意思。”
      姜寰略微倚在夏侯洛的身侧,柔声道:“这是喜事,陛下的宴请可否也让臣妾列席,沾染些喜气。”
      “也好,若只皇后一人出席,也难免她不自在,爱妃出席,也算让她有个伴儿。”夏侯洛并不太关心姜寰要出席这次宴会的含义,他的重点在用自己最心爱的妹妹争取到温家的小公子,而且那位小公子也正是自己眼高于顶的妹妹终于上眼之人。
      姜寰本一直在寻找舒淳的破绽,可是世间的事就是这样,你若刻意寻找,反而遍寻不得。当你不下心思时,它便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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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阅卷之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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