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许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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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营帐的舒淳坐在床边上，一直没有说话。温子桓不出声，只是任她坐在那里，自己坐在桌前看军报，而且不时的写些什么。突然间的，舒淳便开口了，仿佛是在自言自语，又仿佛是在说给温子桓听。
“我知道，如果不是丞相默许，那些贵族根本不可能串通，也根本不可能救走舒鸿。丞相一直都是这样，这世上的一切，好像都在他的预料之中。”温子桓停住笔，抬头看她，发现她的面色虽然还是不好，但已经恢复了平静。
“我小的时候，最羡慕的便是舒鸿。”她的声音有些暗哑，但是温子桓听得十分清楚：“她那么美，又那么强大，所以，我内心非常的羡慕她，喜欢她。事实上，那个时候，舒鸿对我也确实不错，我是她唯一的妹妹，她喜欢我跟着她，也喜欢我进宫。在宫外的我，总能有很多有趣的东西带给她，讲给她听。可是，当她爱上昭哥的时候，这一切都变了。她厌恶我，侮辱我已经去世的母亲，不断的逼我和昭哥取消婚约。如果可以，我希望昭哥能和我心目中最完美的姐姐在一起，但是我不知道该怎么做。”
温子桓放下笔，站起身，坐到了舒淳身边。舒淳看了他一眼，然后苦笑了一下：“你不必特意安慰我。我知道你心里在想，我怎么这么笨。当然这还是好听的，丞相大人用词准确，他说我愚蠢。那时候才十岁的我，一直被教育说我是为了成为昭哥的妻子而生的，突然有一天，我最崇拜的姐姐告诉我，我没有资格，我不配，我的身体里流着的是属于奴才低贱的血。当时的我很迷茫，不知该如何是好，于是去问昭哥。昭哥告诉我，不要紧，不管别人怎么看，他都认定我是他的妻子，不为了父皇的旨意，就因为他喜欢我，希望我做他的妻子。那个时候，十岁的我将这些话告诉了姐姐，她给了我第一个巴掌，就在那时候。也就是从那一刻起，我开始明白，这个世界上，有很多话不能说，有很多事需要忍耐。但是，我也忘不了，她打我的时候，眼里含着泪。不管是为了我还是为了昭哥的话，她打我，并没有让她快乐。有的时候，回首想想，舒鸿姐姐她也不过才比我大两岁，本来年底就要是她十八岁的生日了。我和她没有任何仇恨，只不过她爱上了昭哥。”
“你爱淳于昭吗？”温子桓拉过她的一只手，将她的手展开。然后拿出手巾，一点点的帮她把刚才烤地瓜弄脏的手擦干净。舒淳看着他如此，忍不住笑着摇摇头：“你们果真是兄弟，看不得一点脏的东西在眼里。那时候我的妆哭花了，丞相也擦的这么仔细，那时候我以为他是爱我，想来不过是洁癖使然罢了。”
“别把我和弘微相提并论。”温子桓横了她一眼：“他是你的臣子，我可是你的朋友，未来还会成为你的丈夫。所以，快点回答我，你爱淳于昭吗？”
心情本来压抑的舒淳被他这样一闹，便也没有那么郁结了，她摇摇头：“我不知道。因为我从有意识起就被告知，我是他的妻子，我该爱着他。如果给我一次选择，让昭哥没事，我愿意没有遇到过弘微，也没有遇到你。永远都是那个没用的舒淳公主。”
“我生气了。”温子桓将手巾扔到一边，背过身去。
“但我已经失去他了，遇到了弘微，也遇到了你。无论假设多少次，都不可能再实现了。”舒淳自己拿过手巾，将另一只手擦干净：“而我，也不会成为你的妻子，我要嫁给陈皇，去换取他一时的松懈，换取和平得到陈国的机会，换取那无数将士可能会在战场上消失的生命。我认为这很值得，尽管我可能一时还无法做到，但是我相信，赵国的战争会让我看到血腥，死亡和牺牲。会让我知道，一个联姻能带来的有多么可贵。其实我知道……”舒淳说着，伸手拉着温子桓，让他面对自己：“那时候你亲我，不是冒犯我，是为了让我知道，自己还没有想象的那样可以平淡的接受一切。”
温子桓漂亮的凤眼眨了眨，那瞬间变得难以读懂的目光让他和温子远十分相似，相似到舒淳忍不住抬起手想要去摸他的眼睛，却被温子桓抓住了，他声音低沉道：“不要把我当成弘微，我说过，我会不高兴的。”
舒淳忍不住笑了一下：“就连看透我的心思，你们都一样。但是我知道，你不是他，若我一开始遇到的是你，就好了。”舒鸿将手又向前些，指尖碰到他眼角边的泪痣。
“这是不是表示你开始考虑我的求婚了？”温子桓握着她的手，眼中又带了点笑意：“打算甩了陈皇之后，跟我在一起了。”
“我怎么可能甩的掉他？”舒淳歪着头想了一会儿：“我这辈子都还不知道能不能真的得到天下。占领陈国，我到现在还觉得，这是一个不切实际，遥不可及的梦。要知道，陈国的贵族权力并不大，但是他们的士阶级占了主导的地位。现在以范谦为首，他们甚至可以决定帝王的更替。我就算嫁给了夏侯洛做皇后，又怎么可能那么轻易的以一个魏人的身份得到陈国呢？就算夏侯洛昏了，那么多士族也昏了吗？”
“你且不管这些。”温子桓不让她说那么多细枝末节：“这些事都是那个贤臣该操心的。你只说，他日你当了女帝，是不是第一个嫁我？”
“我看你就是昏头了。”舒淳抽回自己的手瞪了他一眼：“我就算是女帝，我也嫁过夏侯洛了啊，他是我的丈夫了。你以为我是韩国的女皇吗？而且，就算是韩国的女皇，名义上也只有卫澜一个丈夫！”
“你做了女帝，就代表夏侯洛要死。他不能活着，他不是卫澜，他是一个帝王。他太危险了，你不杀他，你的忠臣良将也会帮你杀了他。你嫁给他，就是杀了他。”温子桓看着舒淳的手抓着自己的衣服，抓的几乎要揉烂了：“这就是你已经选择了的道路，有没有后悔被弘微骗上了下不来的贼船？”
“丞相叫我做的事，我永远不会后悔。因为若是没有他，我连后悔的机会都没有。无论他做了什么，让我做了什么，我都不后悔。”舒淳看着温子桓因为自己的话，又开始赌气在床上躺下，还扯了被子蒙着自己的头。她忍不住哄道：“好了好了，之前不是在府里的时候就说好了嘛。他是贤臣，你是好友。我这么掏心掏肺的跟你讲了这么多，我以前从没跟人讲过的话，你一点也不领情。”
“不信你。”温子桓更加缩了缩身子在被子里。
舒淳站起身，脱了鞋子上床，站在床上去拉那个将自己裹成蚕蛹的人：“喂！快松开我的被子！你刚刚衣服在外面烤红薯，会弄脏我的被子的，快松开。”
“我不要！舒淳嫌弃我！我不活了！”温子桓在被子里蒙着自己叫道。
突然之间，舒淳不拉了，温子桓感到她跪倒在床上，伏在自己身上开始哭，一边哭还一边打他。弄得他赶紧从被子里伸出头来，抓着舒淳，把她扶正了道：“不就是条被子吗？你哭什么？刚刚说了那么多该哭的你不哭，这会儿为了条被子是干什么？”
“我不是说过……不让你把死放在嘴边上的吗？”抓着被子角的舒淳红着眼圈：“我好害怕你死。”
“我没说死啊……”温子桓还企图狡辩。
“不活了也算！什么都不能说！”公主殿下明显有要发火的征兆，温子桓连忙缩了缩头：“这次我错了，这次我错了……”
“那……发誓你以后都不说，说了……说了就让你事事都输给丞相。”舒淳一语刺中了温子桓的弱点，他仓皇的捂住自己的胸口道：“为什么？我不要。”
“你反正都不说了，怕什么？”舒淳的逼视下，理亏的某人碎碎念念，不情不愿的发了誓。
舒淳见他一脸怨妇的模样，便也举起手来：“那你答应我了，我也答应你。若是有一天，舒淳做了女帝，第一个嫁的便是温家五公子温子桓。舒淳已经答应把天下给丞相了，现在舒淳答应，把女帝舒淳嫁给弘毅。”
“不是为了同情，是真的喜欢我。”温子桓还提出附带条件。
“是真的喜欢弘毅。”舒淳展开了一个笑：“是真的非常非常喜欢弘毅，愿意成为弘毅的妻子。”
“我知道舒淳现在最爱的人，不是我。”温子桓看着她，神色变得有些认真，他伸出手，抚上舒淳的面颊，将她的发拨到耳后。舒淳的眸子动了动，温子桓笑了一下：“很像，对吗？瞧你的表情我就是知道，弘微他一定也这么做过。我们是兄弟，我们那么像，要不是我这银发和泪痣，你恐怕都无法尽快区分我和他。你喜欢我，是因为我是弘微的哥哥，这是不能否认的，你也不必因为担心我难过而否认。因为弘微他占了天时，他先遇到了你，他在你最痛苦的时候，守护了你。但是没关系，淳于昭他已经得到过你了，得到了你十五年，你在他的墓碑上，写了你是他的妻子；夏侯洛即将得到你，未来天下人都会知道，你是他的妻子；有可能，以后你还会成为弘微的妻子……”
“我不会，我答应了你……”舒淳刚想要辩解，温子桓便止住了她：“我不是不相信你，舒淳。只是你不爱听我说，刚刚叫我发誓不要说的。”
舒淳这才明白过来，温子桓的意思是，他可能活不到那么久，就会死去。
“不！我不会的！在夏侯洛之后，我若是有丈夫，那只会有一个人，就是弘毅，就算弘毅不在了，不会再有别人。”舒淳又有些生气的背过身去，似乎气他又开始变着法儿的提醒自己，他时日不多。他明明看起来就没有事，为什么总要说那些不吉利的话。
温子桓从背后伸出了手，抱住了她。他的怀抱还是那么冷，冷的像是在提醒舒淳，他的生命随时会消散：“我不值得如此，舒淳。你成为女帝，就要有个王夫。不然天下的臣民会惶恐，他们的君上没有一个相互扶持的人。而且兄死弟及，不是大魏的传统吗？你拒绝了淳于光，就不要再拒绝我的弟弟了。我要的很简单，我所求的也很简单，不过是此生，我的妻子，是舒淳，而且只是舒淳。”
温子桓的声音非常的温柔，和温子远的温柔不同。温子远平日的性子冷静，说话温柔起来是春水，虽然有着惑人的风情却带着水天性上凉薄。但温子桓不是，他是天上皎洁的月，就连体温上的冰冷都和那月似的，但他的心却应了往日昭哥喜欢的那句诗“多情只有春庭月，犹为离人照落花。”如此的男人，喜欢上了她，要娶她。
想来她的未婚夫昭哥，还没与她成婚，便殉国了；她三年后要嫁的陈皇，她们的婚姻一开始便预示着不是你死便是我亡，她若幸运的活着，那么她的丈夫便必须死；现在，她允了温子桓的要求，可却也知道，他说他命不长久，并非是在开玩笑。青檀子说她贵不可言，若是贵不可言便是成为女帝，贵不可言便是所有成为她丈夫的人都要死去，那么她宁可卑贱些，也不要贵不可言。
她这么想着，便握着环抱着自己的温子桓的胳膊，轻声的道：“弘毅，我跟你再做个约定，好不好？”
“什么约定？”
“这辈子的舒淳，命运早已不是自己能够掌控的了。但是我们说好了，不管谁先离开，都在奈何桥上等着对方。我们手拉着手，一起喝孟婆汤，这样就算忘了对方，我们还是一起去投胎，一出生就在一起。不管是兄妹也好，情人也罢，下辈子，我们要互相第一个遇上，然后永远都在一起。”舒淳的话，正是那日温子桓在心中说过的。他将舒淳抱得更紧了些，然后道：“那……如果是你后来……要比弘微来的早。而且死前，一定要指使他一大堆事，让他一时死不了。”
舒淳本来沉浸在一种忧郁之中，被他这么一说，反而有些愣住了，呆呆的问：“为什么？”
“这还用问！那家伙肯定会横插一杠的！你到时候下来的时候跑快点，我们先走，绝不等他。还有，要是你先去了，你就放心吧，我一定把他绑起来。这边叫人等我整理好仪容，用个舒服的方法死透了，再放了他，随他死活。总之，不能再被他抢先了！”温子桓说的煞有介事的样子，让舒淳感到好笑，她忍不住拍了一下他的手道：“对自己的弟弟也要这样计较吗？”
“那当然了，下辈子，千万不要再投胎做他的哥哥。”温子桓念叨着，舒淳又忍不住笑了。温子远说过，自己和他在一起的时候，似乎总在哭。而现在她和温子桓在一起，就算她本来哭着，也总能忍不住笑出来。若这是上天对她的赏赐，她一定会好好地珍惜，将他捧在手心里。弘微说，她是他的一颗棋子，她是心甘情愿的。弘毅说，她是他的妻子，她也是心甘情愿的。不但心甘情愿，现在还有了满心欢喜。
温子桓待舒淳舒淳之后才离开的军帐，他刚刚掀帘子出来，便见到只有淳于光站在外面，只有淳于昭的两个亲兵跟着，四下并无守卫的士兵，。温子桓笑了一下道：“怎么，元帅亲自前来为公主守夜吗？”
“不，是等你。”淳于光简单的说完，示意两名亲兵留下守帐，自己则拉起温子桓道：“军师跟我来。”
淳于光的军帐离舒淳的有一些距离，确切的说，由于舒淳是公主，所以，任何人的军帐都和她保持了一定的距离。淳于光刚进军帐，遣退了所有人还没开口，温子桓便摇着羽扇坐下道：“怎么，元帅要劝我离公主远一些？”
“不是远一些，而是保持距离。”淳于光斟酌了一下用词，一年的时间和战斗让他成长了许多，不管从容貌还是思维上：“公主殿下信任军师，这本无可厚非。可是，现在军中，从普通士兵道随军文臣，无不在对军师日夜与公主同行切切私语。若是公主未曾答应陈皇婚配，公主愿意嫁给军师，是另一回事。可是眼见，公主三年后必须去陈国，若是传出不利公主的言论，在陈国后宫，让公主如何立足？”
“元帅这说的算是客气了。”温子桓干脆在淳于光那软榻上斜斜的靠着了：“想来那些文臣武将们，无不跟元帅进言，说公主如此宠信我温子桓，恐怕非长久之计，他日我若成了王夫，岂不和丞相一起，把持大魏，权倾朝野。建议元帅找个机会，让我……回去。”
“我不会让军师回去的。”淳于光握紧了拳：“但是请军师一定要收敛些，切不可再与公主食则同席，出则同舆。并且还请军师不要再在公主的军帐中呆那么久，此次苏羽大人未曾同行，只有一个宫女照顾公主起居，但公主睡下后并不进帐服侍。军师再这么呆下去，就连入则同寝的话都会传出来，军师与公主无愧，但可知流言也能杀人？”
“流言是能杀人，当初英蠡的那一口血，不就是被流言气出来的吗？用流言杀人这样的伎俩，太过拙劣，小弟他用的倒是不亦可乎，可见确实好用。”温子桓没有看淳于光，只是半合着眼，手中轻轻的捋过羽扇的毛：“元帅，你猜一条流言到底能杀多少人？”
“军师有没有在听我跟你讲话的重点？”淳于光有点着急了：“流言能杀多少人现在不重要，重要的是，不能让它伤害公主！”
“这是为人臣的本分，还是……有私心作祟呢？”温子桓睁开眼睛，那狐狸似的眸子望向淳于光，竟让淳于光一愣，没有说出话来。温子桓笑了一下，然后起身道：“元帅放心，无论流言杀多少人，我都能保证，公主殿下她毫发无损，安然无恙。”
淳于光望着温子桓离去的背影，这个男人和他的弟弟一样难懂，而且比他的弟弟更难以预料。但是，不久之后，淳于光便明白了温子桓那句流言能杀多少人的含义。
作者有话说第36章 许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