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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断簪 ...

  •   黄花梨的书桌上,是青铜的香炉在袅袅的冒着青烟。清晨的阳光透过窗子洒满了舒淳的书房。所有的侍女都不在,甚至连苏羽都没有随侍。舒淳有些紧张的正襟危坐在桌前,而温子桓跪着。
      他向舒淳道歉的时候,显得极为温和安全。就那么伏在地上,月白的广袖堆叠的如同天上洒下的青霜,他乞求原谅的声音格外动人,仿佛昨日冒犯君上的人根本不是他。
      温子远站在旁边,一身宰相的袍服显得格外刺眼,金色的盘云仙鹤也静穆的贴在他的身上。他如同一尊玉雕立在那里,低头垂目,不言不语。
      舒淳纵然还是有些害怕,但她念着温子远,便开口了:“想来,也是我有什么做的不对的地方,惹了……惹了弘毅。既然如此,我原谅你就是。”
      温子桓站起身,柔和的朝着舒淳笑了一下,舒淳这才明白他为何爱穿月白色的衣衫。温柔无害的温子桓就像是散着清辉的满月一样,宁静而清雅。温子远拱手道:“殿下,近日朝政繁忙。似有旧臣还在上书,希望能解除长平公主的软禁。因而,臣还有许多事要忙,教导殿下之责,臣已托付五哥。五哥擅帝王之术,奇谋遁甲,还望公主好好学习。”
      舒淳迟疑了再三,想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只是答应道:“好,弘微要多多注意身子。过两日我在府里为你庆祝生日,你一定要来。”
      “是,殿下。”温子远没有感谢,也没有拒绝,只是答应了,便退了下去。舒淳歪着头想了一会儿,感觉有些奇怪。这样的回答符合她认识的温子远,但似乎又有什么地方不太对。
      温子桓站在那里,一句话拉回了舒淳的思绪:“殿下,我可以坐下吗?”
      “当然可以。”舒淳见他不像昨日那般吓人了,便也放下心来,展开了一个微笑:“弘毅今后就是我的老师了,我应当行拜师礼才对。”说着她便站起身,杏色的长裙其实并不适合她麦色的肌肤,但意外的并没有太多的违和感。她走到温子桓面前,就要跪下行拜师的大礼,却被温子桓一把拉住了胳膊:“公主不必如此。我做公主的老师,是有所求。”
      “做学生的,本就该给老师束脩。所以,我给弘毅报偿是应该的,拜师的礼也是应该的。”舒淳执意脱开了温子桓的手,下跪行大礼跪拜了。温子桓看着跪在自己面前,一丝不苟行着大礼的舒淳,突然觉得这公主历经了复国的战斗,还是如此天真。昨日他那么冒犯她,今日却只要温子远一句话,她便能再相信他。是什么给了她这样的勇气?是因为她爱着温子远吗?
      舒淳并不知道他有如此多的想法,行完大礼,便请温子桓坐下,自己才回到座位上。因为温子桓要讲授的是帝王学说,不可有下人在一旁。为了让舒淳不那么紧张,温子桓便没有关门窗。
      对这种体贴的举动,舒淳有些害羞的笑了一下。温子桓则坐在那里,一只手支着下巴,一只手轻轻的挥着羽扇,温柔的声音荡漾开来:“公主不问我有何所求吗?”
      舒淳被他这一提醒,便也鹦鹉学舌般道:“弘毅有何所求?”
      “公主可知道,弘微有何所求?”温子桓看着舒淳因为提到温子远而微微有些泛红的面颊,心中摇了摇头。
      “弘微说,他对天下不感兴趣,他要的是仁王。要仁王获得天下。”舒淳按着温子远曾经的说词回答。
      “殿下,我要教你的第一课就是,相信我的弟弟是个贤臣,但不要相信他是个好人。”温子桓一字一句道:“这世上,根本没有所谓的仁王。他选择你和陈皇选择你的理由没有什么差别。”
      舒淳的笑就那么僵在那里,她低声道:“请弘毅不要再说了,我答应过弘微,在这天下,我只相信他一人。他说什么,我都相信。”
      “殿下是该相信他。因为只有他才会不被任何所诱惑的辅佐你成为帝王。从这个方面来说,他的确能完成,也能做到他的承诺。殿下以为弘微要的只是仁王,只是天下太平?”温子桓站起身,摇着羽扇,踱着步子走到门口,看着门外耀眼的阳光,声音似乎也更加渺远:“弘微他,一向是兄弟们之中心气最高的。如果可以,我相信他一定是打算寿与天齐,留万代功名的。但他要的不是他一个人,而是整个温家。”
      “我可以的。除了不能给他长生不老,我可以为他努力,让他做出给万世仰望的功名,让温家重新成为开国帝师,权倾天下,万人之上。”舒淳站起身,走到温子桓身后:“我做好了这样的准备,只要弘微他愿意辅佐我。”
      温子桓慢慢的回首注视站在他身后的舒淳。平凡,毫不美丽,懦弱,庸碌。他的弟弟看到这个公主的时候,一定也是这么想的吧。哪里去寻找如此之好的棋子呢?如此容易操控,不费吹灰之力。甘愿为他献上一切,就因为那区区可笑的救命之恩,复国之功吗?
      舒淳看着回头的温子远,他背后的阳光让他本身微微散发出温暖的光,那回首的轻柔仿佛是白色的鸿鹄回首而望。他的眸子比温子远的颜色稍微淡一些,也因此散发出某种妖气混合的光芒,但此时里面却充满了某种怜悯的感情。仿佛天神俯视众生,而看到众生之苦的怜悯。
      舒淳这么想着,开口问道:“弘毅是在可怜我吗?”
      温子桓没有回答,他只是说:“殿下,我想我可以安排一下,让你明白我在说什么。”
      温子远生日那天,温子桓让舒淳呆在藏书楼的一排书架后面,并且叮嘱她,在自己还没有让她出来的时候,她无论听到什么都不可以出来,也不可以向外偷看。舒淳虽然不明白是何意,但还是答应了。
      她刚坐下没多久,就听到藏书阁的门“吱呀”的响了。节奏平稳的脚步声,舒淳听得出,是温子远。
      “五哥,有什么事?”温子远的声音散淡的如同隐士,舒淳抱着膝坐在那里,听得心跳有些加快,手里握着要送给温子远的礼物。这声音对舒淳来说,代表着一切都会安全。
      “你不是答应殿下,下朝就先回公主府,怎么我给你传了信儿,你就先来这里了?”声音柔和若春风的是温子桓。
      “你今天很奇怪,五哥。”
      “你太敏感了,小弟。”
      兄弟两个沉默了一会儿,舒淳强压着自己想去偷看的冲动,继续侧耳听着。
      终于还是温子远先开口了:“五哥若是没事不会叫我来的。殿下叫我不过是为了生日,我先过来有什么不对吗?”
      “没有。”温子桓不温不火的声音继续道:“我叫你来,不过只有一件事。大哥问你是不是已经忘记温家了?”
      “我没有。”那平淡的声音回答略微迅速了一点:“当初我下山就是为了寻找最适合温家再起的棋子,舒淳是最好的。她会成为温家再起的助力。”
      尽管舒淳知道,她是温子远的棋子,可是听到他亲口这样说出,心中还是感到了不适。她咬着自己的唇,告诉自己,没关系,只要这样可以留下弘微,她不在乎。弘微因此爱她,她也不在乎。
      “也可能成为阻力。”温子桓似乎是站起了身,他走了两步道:“殿下爱你,你呢?是否爱她?或者你已经骗了她,说你爱她?”
      “什么叫骗?”温子远的声音夹杂了某种冷笑的意味:“我像一个忠诚的臣子爱着他贤明的君上一样爱她。这是不争的事实。这天下还有谁能像她一样给予我如此的信任和权力?二哥当初妇人之仁,倒是帮了大忙。”
      这句话虽然说得轻巧,但是却几乎像一柄利剑一样插入了舒淳的心中,他刚才说什么,他说,他爱着她,仅仅就是像臣子爱着君上一样。根本不是爱她,是爱她能给他带来的权力和信任。所谓的仁王根本不存在,温子桓没有骗她。可笑的是,她还一直以为,温子远是对她这个人,她舒淳无法割舍。他与她可以生死相依,可以辅佐,可以成为君臣,而就是不能成为舒淳心中所想的爱人。
      “没有一个少女会认为你口中的爱是这个意思。”温子桓顿了一下,声音又传来:“可是殿下爱上你了,你打算怎么办?”
      “你这话问的太可笑了,五哥。”那少年的声音似乎还真的带了点笑意:“当然是利用啊,难道我要推拒这大好的机会吗?一个女人,最容易的便是被爱情操纵和迷惑。你看大嫂就知道了。”
      舒淳的拳越握越紧,她无法冷静,也无法在惦记着温子桓的警告了,她倏然的站起身,从书架后面冲出来。她身上白色的绣兰长裙上还沾着些灰尘。这裙子本是她特意挑选的,她想弘微喜欢白色,弘微喜欢高洁的事物,她想弘微可能现在还没有那么喜欢她,但她会努力留下他。可是她想了一万遍,都没有想到,弘微从来都不爱她,只是为了利用她。纯粹的不掺杂一点杂质,不留给她一丝念想。
      可是当他冲出来,想从温子远脸上看到一丝抱歉或者惊慌的神情时,却发现那白袍的少年根本没有太大的反应,只是微微侧身,黑亮的眸子打量了她一下,然后道:“殿下,你的裙子脏了。”
      “为什么骗我?”舒淳几乎在颤抖:“我给你一个机会,弘微。你只要告诉我,刚才你说的那一切都是假的,都是因为知道我在,逗我玩的。我就假装什么都没发生!快说!”
      温子远缓缓的转头,看向立在一边,逍遥的摇着羽扇的温子桓:“你今天叫我来,就是为了这个吗?”
      “我教公主的第一课,也是送你的生日礼物,惊喜吗?”温子桓算是默认的回答,让温子远勾起了一抹笑。
      “快回答我,弘微!”舒淳的泪已经含在眸中:“你对我,真的除了君臣,再没有一点点其他的感情?当初你根本不是因为我是仁王救我的,就因为我够庸弱,好掌控,能够让温家重新成为最重要的开国功臣?你从来没有把我当做一个女人来看过,我就是君上,就是你要夺得天下的一个棋子?”
      “对殿下的问题,我向来不吝惜于解答。”温子远面无表情的站在那里:“正如你听到的,你问的问题,我的答案都是……肯定的。”
      “我不信!”舒淳摇着头,她有些踉跄的跑到温子远面前,抓住他的袖子:“你一定是骗我的。是不是因为我哪里做的不好?你告诉我,你告诉我,弘微。我一定会改的,你不要吓我,好不好?”
      “殿下没有什么做的不好的。当初淳于将军希望我不要总把感情当做交易来告诉公主,以免公主伤心。可是我本身,并不认为这是错的。我承诺公主的,是取得这天下。其他的,都不在我考虑的范围。今天公主听到了也好,不必我日后再做戏了。”温子远的话,说的舒淳松开了手,她摇着头,泪就那么流了下来。
      她看着温子远,这个曾经让她感到无比安全的少年,在这一刻让她害怕了。是她错了,是她太过妄想了,以她这样的女子,怎能奢望得到温家七公子的爱。太可笑了,所以上天惩罚了她的可笑,让她成为一个笑话。
      她抹了一把眼泪,然后伸手道:“那个荷包,还给我。”
      温子桓饶有趣味的听到了“荷包”两个字,他看着自己的弟弟。而温子远则轻松道:“我不会用下脚料做的东西的,我早就扔了。你若要,我就再去买一个还你。”
      “不用了!”舒淳的声音有些凄厉,她从袖中拿出一只流云木簪,双手紧紧的握着它,然后硬生生的将它折断,接着朝温子远扔了过去。温子远没有躲避,任那两段残木打在他的身上,然后跌落在木地板上,发出有些闷的响声。
      “是我错了,丞相大人!我就应该好好的做你股掌之间的棋子,报答你的救命之恩。”舒淳的眼泪不再流了,声音变得有些嘶哑:“当初,你说那些珠花都是俗物。我想送你一只簪子,替换你从温家带来的那一只。我在军中的时候,日日夜夜的,只要你不在,就有空偷偷的做。我尝试了多少次,我不知道。可是,你根本不在乎!你在乎的只有这个天下!只有你们温家!就连利用我,给我一点温暖,你都觉得多余!”
      温子远看了一眼地上的断簪,然后语调依旧平淡:“殿下是不该为这种事情浪费时间,你应该尽快的学习如何成为一个明君。像你这样,在陈皇的后宫,也不会得宠的。”
      舒淳不再说话了,而是死死的盯着温子远的面容,想从他的脸上找到一点言不由衷的表情。可惜的是,她没有看到一丝一毫,有的是风轻云淡的和谐。舒淳知道,她错了,一直以来都错了,错的一败涂地。她就是个笑话,是个庸俗少女,愚蠢之极。她摇摇晃晃的向前走着,绕过了温子远,朝门外走去,一语不发的,如同一抹幽灵。
      温子桓看着舒淳的背影,内心掠过一丝不忍。他再回头的时候,看见自己的弟弟低着头,正在看地上断了的木簪。没有任何表情的,只是看着,一语不发。
      “你有点过了。”温子桓的羽扇停住了:“最后一句,你不该说的。”
      “既然做了,就要做绝。以免她到了陈国的皇宫,还如此幼稚。”温子远的目光从断簪上离开,但并没有打算要捡的意思:“而你本来的目的不就是这个吗?我如此配合,你该感谢我才对。”
      这句话刚落,就听到门外远远地传来苏羽的惊声:“殿下,你怎么了?殿下……快来人,请御医!”
      听了这声音,温子远刚要动,白色的羽扇便拦在了他身前:“如果你是明智的,就知道现在不该去。”
      那本来已经转动的脚步硬生生的停住了,顿了一下,又收了回来。羽扇也因此放下,温子桓的声音响起:“这些日子,长平公主的余党必须解决好,你安心在宫里,务必要完全掌控舒庆。不必专门前来,殿下的情况我会让赤瞳送交你的。”
      “知道了。”温子远答应着,目送自己的哥哥离去。
      舒淳睁开眼睛的时候,看到的是熟悉的帘帐。青色的纱在她的头上,如烟云一般。她虽然还有些头晕,但是她清楚地记得发生了什么。她兀自笑了一下,然后就听到温子桓的声音柔和的响起:“殿下,笑什么?”
      舒淳的笑僵住了,她迅速的转过头,这个速度让她的头有点晕,但是却还是明白的看到温子桓坐在床尾,靠着那床柱,丝毫不在意他们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月白的衫子一般在床上,一半垂落在地上。这哪里像是一位世家公子,倒像是一个浪荡的纨绔子弟。
      “苏羽呢?”舒淳的声音有些沙哑,手也动作着在被子下摸自己的衣衫。还好,衣衫整齐。
      “她去送御医了,一会儿就回来。公主不必担心。”温子桓依旧那么懒散的靠着,一动也不动:“御医说你是心气郁结导致的晕厥,没有什么大碍。”
      “弘毅,你不该在这里,这不合礼制。”舒淳挣扎着想要坐起,让自己保持仪态,却被温子桓一个探身制止了:“殿下还是保重身体,我们很快就要离开邺城了。让你再也不用看见那个敢冒犯欺骗你的罪臣了。”
note作者有话说
第30章 断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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