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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来者都不善 ...

  •   温子远是个天才。舒淳看到他设计的投石机,攻城塔和大盾牌的时候,心里只有这一句话。那场攻城之战是舒淳见过最血腥的开始,和固远县不一样,舒淳看着那城墙被浇了桐油的火弹染成一片血红。舒淳回头看温子远的时候,他骑在一匹白马之上,依旧是一脸淡然的模样,仿佛眼前人命的消散,风中痛苦的哀嚎以及鼻端传来的血腥味都不存在。他青色的衣衫在风中扬起一片衣袂,清晨的阳光笼罩在他的脸上,映射出一般极亮的光。他就像是明珠,在这硝烟战火中,静静的发光。没有一丝动摇,没有一丝畏惧,甚至在看到城门轰然倒塌的时候,嘴角泛起了一个微笑。
      舒淳就是在此时突然觉得自己并不认识温子远,那个说爱她的温子远,那个要帮她复国的温子远,那个劝她嫁给陈皇的温子远,那个对任何牺牲都无动于衷的温子远。舒淳也就是在此时明白,温子远不会抛下她,其实不是因为她是舒淳,而是为了天下。这样她,和韩国女皇又有什么分别呢?
      这种消极的想法,并没有困扰她太久。因为温子远已经示意她可以在苏羽的保护下进城了,她是一颗棋子,一个象征,要给所有的人做出榜样和表率,要鼓舞人民为她战斗,要履行她的诺言。
      邺城的收复战比想象中完成的快,一旦攻破了防线,淳于光用短短的七天完成了对邺城及周围所有残军的肃清,范扬败退回赵。从三月出兵,到八月。亡国公主舒淳用了五个月的时间完成了她的复国之战,这离当初大魏亡国恰好一年。舒淳还记得八月十四是温子远的生日,她本想在那一天举行进宫和分封功臣的仪式。可惜,她还没有等到那一天的时候,温子远一直以来担心的事终于发生了。淳于昭平定残兵回来的路上遇到了齐国派来的使者。使者带来了一辆马车,归还了当初人人以为已经殉国的庆帝和长平公主。
      飞马快报回城的时候,只有舒淳一个人笑了。但她很快感受到了周围的低气压,她怯怯的看了温子远一眼,温子远抬头,依旧是安静的黑眸,安抚了她所有的慌乱:“殿下,准备出城迎接吧。”
      舒淳记得,那时的风很大,她穿着公主的朝服站在城门口,她身后是三品以上的文官和将军们,为了不让自己的皇兄紧张,她没有带任何兵士。
      淳于光护送着马车到了舒淳面前时,面色也不是很好。他从马背上翻身而下,然后撩起了帘子,伸手进行了扶持。这时,所有人才发现,他们的庆帝的双脚已经不能走路了。推着轮椅的长平公主走到离舒淳不远的地方,看着她和所有的官吏下跪。舒庆的声音有些疲惫,但还是充满了温柔的说:“常宁,辛苦你了。”
      舒淳为了复国坚持起来的所有坚定都因为这句话而瓦解,她忍不住起身奔上前去,扑到皇兄的怀中道:“您终于回来了。”然而令舒淳没有想到,也另淳于光和众臣没有想到的是,站在一旁的姐姐长平公主突然出手将舒淳从舒庆怀中拉出,然后狠狠的给了她一个耳光,并且厉声指责道:“你这个贱婢所生的女儿,谁准你碰陛下了?谁允许你如此逾越,身穿朝服?”
      凤煌简直要跳起来了,可是有人比他先跳起来,就是那个他最最鄙视的苏羽。就在所有俯身而跪的官员面面相觑的时候,连舒淳和淳于光都因为事发太突然而不知该如何是好的时候,力大如牛的苏羽跳了起来,快速的奔向了舒淳身边,然后抡起胳膊给了长平公主一个响亮的耳光,大声喝道:“你才是贱人!谁准你打公主的!”
      凤煌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刚才那个身为郎中令的苏羽,她居然给了长平公主一个耳光,打的舒鸿倒在地上吐出一口血来,还指着她骂贱人。虽然他也很想这么做,可是这么做会让公主无法收拾。他侧头看向身边的温子远,看了一眼,他觉得还不如不看。旁边的那人身上散发的阴气几乎让凤煌开始考虑给长平公主安排后事了。
      这场迎接的开始就一团混乱,但这也只是个开始。就在这舒庆唯唯诺诺不知如何是好,长平公主被打的头晕眼花还动弹不了的时候,一辆马车从路的拐角出行出,摇摇晃晃,不疾不徐而来。那车天下任何一个人都应当熟悉,那朴素的车身上,没有一丝装饰,只是印着一个震慑诸国的纹印,温家的族徽——流云凤凰纹。
      那车行到众人面前,马夫下车,将车门打开。凤煌几次去看温子远,他都无动于衷。直到那车上的人出现,他才仿佛听到了温子远轻轻的“切”了一声。
      脚上是温家人都爱踩的木屐,白色广袖银凤袍格外的显眼。只是更引人注目的,是他手上的羽扇和被白玉流云簪束着的是银发而不是黑发,手持白玉柄的羽扇,那手似是比玉还白润几分。一双温家特有的丹凤眼,右眼下还有一颗泪痣,那唇角微微勾起,未语先笑,声如丝竹悦耳,踏着步子走到被打的逶迤在地的舒淳面前,伸手将她拉了起来,然后目光扫过跪在最前面那个不肯抬头,但是手早已把袖子上金线盘云仙鹤握扁的少年。
      “常宁公主果然如传说中一般,我见犹怜。”那男子将羽扇交给身后跟上来的仆人,以那银凤翅的袖子轻轻擦拭了舒淳脸上的污渍。还不忘回头对身后的舒庆道:“陛下,我有没有妨碍你的阳光啊?”
      舒庆只是呆呆的看着眼前的男人,没有说话,周围也一片寂静。苏羽早就看的眼睛都直了,这样一个美男子,奇异的美男子,是从哪儿忽然冒出来的。
      终于,那个一直跪在那里的少年倏然站起身,他似乎克制了自己很大的不满,才行礼道:“敢问,五公子到此有何贵干?”
      他这话一出,那男人顿时笑开了,他一手捂着肚子,一手抚着舒淳的肩膀,笑得几乎快喘不过气来。舒淳这才像做梦似的醒过来,她身边这个正不合时宜的,一见面就拥着她,面貌俊美的银发男人,真的是温家五公子——温子桓。那个温氏七凤中身体最弱,因为小时候一场大病,一头青丝尽成白发,人称“天妒奇才”的温家五公子。他出现在这,抱着自己,为什么?
      舒淳在彻底想清楚之前做了一件事,她推开了温子桓,向后缩了一下,躲到了温子远的身后。她的举动让温子桓停住了笑意,他朗声对着眼前的少年道:“我来是干什么,你会不知道吗?我亲爱的小弟,你英雄救美的游戏时间该结束了吧。”
      此话一出,四座皆惊。舒淳忍不住抓住了温子远的衣袍,温子远则干脆丢去了礼貌,放下了在行礼的手,仰着头看向自己的哥哥:“五哥你该不会还记着我走前输给我那盘棋吧。”
      那笑着的俊颜一僵,但是很快又恢复如常:“胜败乃兵家常事,我怎么会记得此等小事。只是在山上看戏看腻了,觉得无聊。想问问公主的臣子们,为何公主称近臣都叫字,只有对最依赖的丞相大人叫名。竟无人奇怪,果然一派庸才。小弟你心中也是这么想的吗?”
      众人经她这么一提,才觉出不对来。公主与淳于将军一同长大,叫他幼时的小名。对自己救了的凤煌,叫其字子明。却单单连名带姓的叫丞相大人弘微。弘微似乎也从不说自己的字,晋升丞相前,众人都恭敬称他为弘微公子。现在想来,弘微才是这个之前从未现世过的七公子的字。
      “你有话快说,说完快走,我还赶着吃饭呢。”温子远彻底不客气的发出逐客令,也不管周围所有人在看着。他没有温子桓美,但是这随意斥责的话一出,其中带着的士族傲岸,竟让人觉得他比自己的哥哥更有公子的架势。
      温子桓则从仆人手中接过那羽扇,轻轻摇着,银丝在阳光的折射下,让人无法直视的耀眼:“你若不回去,我才不管你。我出来的时候就算着日子呢。现在,恐怕大哥已经公告天下了,你温子远,七公子和我们温家没有关系了。所做的一切事情,自行负责。”
      “我知道了,你可以走了。”温子远感到身后舒淳握着他衣服的手越来越紧,便对自己的兄长更加不耐烦了。
      “让我走,也行。”温子桓说着,便看向温子远身后的舒淳公主:“我对常宁公主一见倾心,我已经二十二了,是时候该成亲了。既然小弟你不走,那我就求娶公主,将公主带回抱犊山好了。”
      求娶公主!这四个字逼的温子远向后一退,他几乎都能听到舒淳快要哭出来的声音了。他慢慢平和了自己的心境,然后道:“你要娶公主,那要问公主的意思。”他话音刚落,舒淳边便焦急道:“不行,不行,昭哥去世还没满三年,我怎能另嫁他人?”
      “你听到了。”温子远广袖一挥:“恕不远送了。”
      温子桓的眉毛轻轻一挑,然后又展开一个笑意,他说:“三年而已,我等。我在公主身边等,等公主答应我的求亲。赤瞳,你回去告诉大哥我的决定,也将我的决定告诉天下。”言毕,他有带着狡猾的笑意看向自己脸色阴沉的弟弟和满脸惊慌的舒淳:“怎么样,小弟,想到以后的日子里能经常和五哥我见面,是不是很开心?”
      “你无尺寸之功,要以什么身份留下来?”温子远的手下意识的维护着身后的舒淳,给她一些安全感。
      就见温子桓突然一转身,对着身后的庆帝作了一个揖道:“请陛下敕封常宁公主为护国常宁公主,假节钺,开府治事。弘毅愿为公主府中一文学掾。”
      他堂堂温家五公子,他的弟弟已经贵为大魏的丞相,而他只求做公主的文学掾?舒庆喃喃着还没开口,那终于缓过神来的长平公主踉跄着爬了起来,拦在自己的哥哥身前,嘲讽道:“怎么,你们堂堂温家公子,都看上了那个贱婢生的公主,联合起来打算对我皇兄逼宫让位吗?”
      “不答应那就算了,我只能离开了。”说罢,他挥挥手,对着温子远道:“小弟,有这种毒妇在,你还留在此地等死吗?还是快跟我回家吧。”
      这话说完,温子远像是明白了他哥哥的意思,没有开口,但是迈开了一个步子。舒淳看他真的要走,也顾不得体面了,便伸手抓着温子远的衣袖,顿时在他身前跪了下来,拦住他的去路:“弘微,你答应过我的,答应过我,要让大魏的百姓过上安定幸福的生活,再也不用被动荡折磨。求求你,求求你不要走。”
      温家七凤得一便可定天下,他们已经看到了温子远的用兵如神。温子桓虽鲜少下抱犊山,但是他所到之处,时常有传奇发生,据说是七兄弟中最善奇谋遁甲之人。他愿意做公主的文学掾,求都求不来,怎么可能赶他走,还让他带走温子远呢?再加上,这男人的要求并不过分,以常宁公主现在复国的功劳,这些有什么是不能赏赐的?
      这么想着,所有的臣子,就连舒庆的旧臣都叩头齐声劝诫道:“请陛下册封公主。”
      舒庆无力的看了一眼挡在自己身前的妹妹,然后伸手拨开她道:“算了,长平,算了。”
      “可是。皇兄,他们分明!”长平公主还想说些什么,舒庆摇摇头,他勉强自己笑了一下,然后对温子桓道:“五公子请留步,我并未不允。舒淳公主起兵复兴大魏,功勋卓著。特赐为护国常宁公主,假节钺,开府治事。”
      “那就多谢陛下了。”温子桓口上这么说,手上却只有一揖。待舒淳向舒庆谢恩,又站起来,可怜巴巴的准备回到温子远身边,生怕他跑了的时候,温子桓伸手拉住了她。
      温子远皱起眉,但见温子桓朝着舒淳微微一笑:“公主请留步。”
      舒淳就那么站在了温家的两位公子之间,年少的那个如同翠竹,挺拔隽秀。白色的丞相官服上,盘云仙鹤被他穿的仙气飘渺。而年长的那个,如玉树临风,身上的银凤袍随风鼓动,仿佛振翅欲飞。
      正此时,所有人都看到,在邺城外的满地黄沙之中,从出现开始就视众人为无物的温子桓,突然跪下了。就连跪下时的风姿神貌都带着清朗,仿佛下跪也不能有损一丝他的神采。他跪下朗声道:“臣温子桓,字弘毅,参见护国常宁公主。从今日起,舍弃凤袍与温家公子之名,效死于公主。”
      舒淳愣在那里,一年前的这个时候,她对所有的一切都绝望的时候,那个身披银凤的少年也是这么跪下,行了一个一丝不苟的拜见君主的大礼,俯身道:“我温子远,字弘微。戊辰八月十四日生于抱犊山,温氏第七子。在此以苍天为凭,后土为证,效忠于大魏常宁公主舒淳,至死方休。若有为誓,愿遭天诛。”起誓后,他还起身再拜了一遍,又跪在那里拱手道:“臣温子远,拜见公主殿下。”
      一年后,他的哥哥不知为何突然出现,也这么跪在自己面前,要做自己的文学掾。舒淳知道,温子远想要天下,而温子桓想要什么?她就呆呆的站在那里,看着跪下后俯身在地上的温子桓,她看着那黄沙侵蚀了白袍上银凤的翅膀。好脏啊,弘微最喜欢干净了,他的哥哥应该也是这样吧。但是他丝毫没有在意,就那么将自己埋在黄沙的地上,任那张漂亮的脸伏在那充满尘土的地面上。
      猛然的,舒淳意识到温子桓给她下跪了,而她却在想这些有的没的。一个着急,话又说不出口,便匆忙伸出手,将他从地上拉了起来,然后才镇定道:“五……五公子不必多礼。”
      “殿下客气了,在下现在身为臣子,殿下叫我弘毅即可。”说完,他向温子远露出了一个炫耀的微笑。温子远阴沉着脸,他知道温子桓在炫耀什么。当初他下跪的时候,舒淳没有扶他起来。而这次,舒淳扶了他。
      幼稚!温子远在心里不屑的想着,可是自己的手却忍不住在衣袖中握成了拳。
      弘微就是温七公子温子远,而温家五公子温子桓有对常宁公主一见倾心的事很快随着温家与两位公子再无关系的声明传遍了天下。这个新闻的风头早就盖过了庆帝回归残疾,长平公主在庆帝上朝第一日,就被废去护国公主头衔,幽禁公主府的消息。谁在乎现在大魏到何人是皇帝,重要的是,温家的两位公子就算不被温家承认了,也不能改变他们身为温氏七凤的本质,而他们似乎都是效忠舒淳公主的。
      这时,人们就会想起舒淳公主曾经在起兵复国的时候誓言报仇雪恨,荡平晋阳。舒庆和舒鸿回来了,可是淳于昭,舒淳的未婚夫,却没有死而复生。他的遗骨在大魏复国后被人送回,舒淳将他安葬在淳于家的墓地时,在墓碑上留下的是“妻舒淳”的字样。这是一种暗示,赵国的国君开始不安,这代表着大魏没有忘记曾经的耻辱,而且决意复仇。
note作者有话说
第28章 来者都不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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