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7、瞒天过海 ...

  •   六月十二日是舒淳十六岁的生日,可是她并没有庆祝。因为温子远为她选定了第一次进攻邺城的时间,就是在她十六岁生日后的第一天。在她生日的那一天,她只做了一件事,就是向天下诸国发布檄文,表明她攻打邺城的决心,以及立誓复国的态度。这篇言辞咄咄的檄文传到韩国的时候,韩国的女皇姜宸微微蹙其了眉头。她看了一眼将这檄文呈给自己的夫婿,然后从那贵妃榻上起身。周围的侍女们都随着她的手势离开,只留下一个贴身的大宫女在旁边伺候。
      姜宸很美,也美的很脱俗。明眸皓齿,肌如白雪,一身的玎珰玉石却没有一丝俗气。明黄的帝王长裙上绣着银色的蟠龙祥云,右耳一串长长的珊瑚垂落下来,更显得奢华。她移身到了那宝座上,但还是有些慵懒的靠着,桌上黄金的熏香炉冒着淡淡的青烟。她将那檄文放在桌上,开口的声音威严中带着某种挑逗:“子兴还在为子明的事生我的气吗?”
      “臣不敢。”座下而立的男子已脱去了少年的轮廓,绛红色的衣衫将他勾勒的格外清雅,皂黑的靴子上似乎连一粒尘埃都没有,站在那里透出一股干净至极的味道。他没有佩戴任何饰品,就连束发的簪子都是檀木的,可就是散发出富贵的气质,让人觉得这男人定是在珠玉堆里长大的,才能有这样精华。
      “不敢,不敢……”女皇的声音中带着些许落寞:“你总这么说,你什么都不敢,可是什么都做了。”
      那男人不说话,还是站在那里,等待姜宸的回复。那只带了两枚珍珠戒指的手伸了出来,又抚摸了一下那檄文,然后道:“看看这遣词用句,连我都要以为,是子明活着呢。他若活着,你心里高兴吗?”
      “臣的家族已经驱逐了他,所以他的生死已和臣无关。”依旧是公事公办的语气,仿佛他并非眼前这个女子的丈夫。
      “与你无关?”姜宸冷笑了一下,她站起身走到自己的丈夫卫澜身边,她突然伸手抓住他的领子吼道:“与你无关,你派人去白子林找他的尸体干什么?与你无关,你收到檄文的时候笑什么?与你无关,你叫人给那个落魄的舒淳公主带去了什么?他们区区五千乌合之众,要攻克邺城,打败赵国的一万精锐?笑话!他,他们连围城都做不到!就算那个舒淳的御史大夫,那个叫凤煌的就是卫煌,我也不在乎!卫澜,你是我的,永远都是,不管你怎么想。”
      言毕,姜宸松开了手,轻轻的叹了口气,看着面对她暴怒依旧没有表情的卫澜,她突然笑了一下,然后用手帮他抚平他的领口,之间划过那素净的领子,仿佛要将其中的纹理都抚平:“我不是故意要这样的,子兴,你别怪我,好吗?”
      “臣不敢。”卫澜还是一样的语调。他的妻子派人监视他,随时随地的,甚至他看完檄文笑了一下,都有人向她汇报。他给了那个来送檄文的人一点银子,让他回去的路上好走一些,都有人向她汇报。是的,本来就是这样,他卫澜生下来就没有自由,他是早就定好了要送给皇太女姜宸做夫婿的。而且没有任何其他的选择。
      “今天晚上,你就不要走了,到凤宫来侍寝吧。”姜宸放弃了让自己的丈夫有任何感情的波动:“我希望我的第一个孩子是你的,我只会立你的女儿为储。”
      “臣遵旨。”卫澜没有任何多余的话,他就立在那里,让姜宸感到绝望。这位女皇拥有辽阔的韩国,这里虽然并没有太多的耕地,但却有天下五分之三的各种珍贵矿藏,盛产金银珠玉的韩国,什么都没有,只有钱。
      可是姜宸第一次开始怀疑钱的作用,就是在见到卫澜时。那个时候她十岁,第一次见到了大她两岁的未婚夫,卫家长子卫澜。姜宸直到现在还认为,她最爱的人是卫澜,她的每一个男宠,都有卫澜的痕迹。卫澜每周只愿侍寝一次,理由冠冕堂皇,是为了陛下的身体着想。可是姜宸直到,他不过是不想让自己怀上他的孩子。她想过各种办法,但是她就是无法受孕,怀上卫澜的骨肉。
      她生过一个孩子,那个孩子是最像卫澜的男宠给她的。不过她常庆幸那个孩子是个男孩,不能继承韩国的皇位,不然她一定会掐死他。因为,她不能容忍自己的继承人,是卫澜以外的血脉。为此,她甚至不惜得到卫澜的弟弟,那个美艳异常的卫煌。因为在这个世界上,她找不到卫煌以外,能让卫澜有感情波动的人。她要卫澜正视自己,她也成功了。为了求她饶恕卫煌,他第一次跪下祈求她,对她说出柔软而温暖的话,所以她放走的卫煌。
      姜宸捧着卫澜的脸,突然兀自“格格”的笑了两声:“你的弟弟,他死也不愿意服侍我。好,我明白。但是他为什么成了那个舒淳的裙下之臣?就因为她是淳于昭的未婚妻?淳于昭死了,他就迫不及待的去做替补吗?那他就不该毁了他那张唯一可取的脸。”
      卫澜被逼看着姜宸,可是姜宸却从他的眸子里看不到一点焦距或是自己的影子,她突然抱住卫澜,开始哭泣道:“你若爱我,你若爱我就不会这样了。为什么不肯爱我?我是你的君上,一开始我一心一意的想要和你白头偕老,只有你一个人。可是你拒绝了,为什么?你甚至没有给我一个理由,在我满怀期待的新婚之夜,你甚至连笑都没有。你永远都是一副贤臣的模样,除了对你的弟弟,不会对任何人笑。你总是虚假的,挂着客套的面具,没有一点真心!卫澜,你告诉我,你告诉我一开始我做错了什么,让你这样对我?我十六岁那年嫁给你,整整十年了,我给了你所有我能给的东西,除了这片江山,我什么都给你了。可是你却都不要……你根本不在乎……永远的,冷漠的,就像现在这样对我。”
      “臣死罪。”卫澜的声音不为任何所动。
      姜宸放开了他,抹去了自己的眼泪,她看着仿佛什么事也没发生的卫澜,然后开口道:“我若真的赐死你了,你会求我吗?”
      “臣不胜欢欣。”卫澜的回答击碎了姜宸最后的期望,她转身走回桌旁:“你走吧,记得晚上到寝宫侍寝。还有……我答应过你,放了卫煌,就不会出尔反尔。只要他不乱说话,引起你们家族的追杀,他就是安全的。我答应过你的,从来没有不算过。”
      “臣谢陛下。”卫澜行礼后退出,姜宸拿起身边的一只白玉碗愤怒的摔在地上。那大宫女连忙道:“陛下,切勿为此伤身。”
      “秀云,我天下多少女子羡慕我能得到卫澜,可是她们有谁知道我面对他的冷漠时的痛苦。”姜宸抱住了从小侍奉她的宫女,抱的十分紧,紧到十指的关节开始发白:“我自问一开始,在政令上惟他是从,给他至高无上的权力。他是历代王夫中唯一可以宫中走马,剑履上朝的。我为他大肆分封了卫家,将我最爱的堂妹许婚给他庶出的弟弟。我对他心无旁骛,每日为他洗手作羹汤。那时我身为帝王,一个男宠都没有,直到今天,我还是每日期盼着生下他的孩子立为王储。我到底哪儿做的不对了?若不是他对我无情,我们怎会到今日这种地步?为什么那舒淳生下来就被指给淳于昭,淳于昭便对她死心塌地,而我,生下来就被指给卫澜,卫澜却对我毫不在意?”
      “陛下……”秀云迟疑了一下,才道:“是不是那件事被王夫知道了?”
      “不可能!”姜宸有些害怕的反驳:“他不会知道的。以他的性子,若是知道了,岂会仅仅如此?”
      姜宸将秀云抓的更紧了些:“我永远也不会让他知道,永远!”
      在邺城外三十里驻扎的舒淳此时并不知道她被韩国的女皇羡慕着。中军营帐里,凤煌在邺城的地图上圈圈画画着,温子远站在旁边,凤眸随着那些点化思索着什么。舒淳和淳于光则站在一边,等待他开口。
      为了行军方便,温子远和凤煌都换了青色的书生袍子。温子远青色的衣袖出现在地图上,指住了一个点:“这里,就是范扬重军驻扎的地方。他这么做,是对的。我们在邺城之西,所以他将所有的兵力集中在西门。因为我们的士兵太少,不可能进行包围。只要守住前面即可。”
      “邺城的东门通向赵国。当初大魏国破时重兵在东,就是认为英蠡不可能翻越北面靠近韩国的子午山,南面又有重镇宛城扼守。所以才会守卫最弱的西门被攻破。”淳于光一身甲胄在身,就着有些暗的灯火,在地图上笔画着:“想来范扬一定会派人在子午山设伏,以免我们重演,绕道东门。可是当初英蠡有大军十万,我们现在只有五千,想要绕路攻破宛城,更是不切合实际。”
      温子远收了手,慢慢踱步到营帐外,周围的士兵见他出来,都躬身行礼,他也没有理,只是抬起头,看着天空,漫天的繁星闪烁着。凤煌看着温子远的背影,他一身青色的布袍,负手站在外面,仰望着天空。他像是一杆青竹,在这充满了战争与血气的兵营中静静的立着,甚至散发出一种淡淡的幽香。
      凤煌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但是他却突然想到了那个从童年时代起,就喜欢和自己一起看星象的兄长。那时,卫澜对他说过:“煌弟,你看,上天是多么难测。若是有人能读懂天意,那么一定让这天下变得安宁吧。”
      那时年纪还小的他回答:“这天下虽乱,但有哥哥的韩国,一定是最安宁的。”
      现在想想,当初的自己是多天真,以为只要有兄长,一切都可以平静。自己也可以永远做个无忧无虑的卫家二公子。而温子远,他在那里看天上的星星,是在读天意吗?他那么淡然悠远的站在那里,仿佛一个人就能面对上苍。这样的男人,是自己兄长曾经期待的那个,让天下安宁的人吗?
      良久,温子远又缓步进了军帐,示意外面的守卫将帐帘放下,然后拿起笔开始在纸上写着什么,为了写字,他将衣袖微微拉起,皓白的腕露在空气中,宛若玉雕。他口中吩咐道:“淳于将军,现在命人军士们赶制五万白色的孔明灯,灯下的燃料按我写下的比例分别配置。所有灯上均写‘复兴故国,为君雪耻’八个字,并留下小字,常宁。放灯时,将燃料从多到少排列,按我所画的方阵为一组,酉时初依次开始依组放出。然后,戌时派小股的部队佯作攻城。”
      “是。”淳于昭拿过温子远递来的纸,转身撩了帐子出去。
      凤煌了然的笑了一下道:“杀人诛心。英蠡若是得了军报,怕是身体更差了。”
      舒淳努力理解:“这些灯会飘到邺城吗?让那些百姓都看到?”
      “会。”凤煌回首看着舒淳:“弘微这可是行公主之计。”
      “我的计谋?”舒淳重复了一遍,可是她刚刚什么也没说。
      “公主前不久写了一篇策论。弘微说公主是书生之见。但却极为喜欢其中一句。”凤煌看了一眼没有打断他意思的温子远,才接着又说道:“物必先腐也,而后虫生之;人必先疑也,而后谗入之。”
      “弘微是要把整个邺城所有的大魏故国百姓都变成范扬的怀疑对象?让他不敢全心对外,还担心城内动乱?”舒淳突然间明白了,但她还有疑问:“那些灯,万一没有飘到就被射下来了怎么办?怎么知道全邺城的百姓都能看到呢?”
      “酉时正是天色将暗之时,明日有风,将在天黑前将所有的灯都送到邺城。白色的孔明灯迎着火色,与当时天色相近,就算弓箭手射灯,也很难射中。弘微命令按燃料多少以组次放出,是算好了,可以让所有的灯在同一时间遍布邺城后同时坠落。那时,我们正在攻城,范扬不能抽离守军,也就无法在第一时间将所有的灯清理。这样就种下怀疑的种子了。当然也是告诉邺城的百姓,公主已经到了。”凤煌解释时还不忘给舒淳画着图示。
      “弘微连这都能算到,真的是神仙转世吗?”舒淳这话问的十分崇拜,温子远抿唇笑了一下道:“我之前不是说过,雕虫小技,不足挂齿。公主不必为此等事情操心。”
      正说着,外面朗朗的女声传来:“郎中令苏羽求见。”
      “宣。”舒淳看了一眼别过脸去的凤煌,不知道他为何。显然让温子远开口也没指望。她只好自己劳累一下。
      苏羽挑了帐子进来,向舒淳行礼后,抱拳对温子远道:“丞相大人,我已按您的吩咐,和族人一起,将附近山林里符合要求的树木标出。”
      “确定都能达到我要求的硬度吗?”温子远再次确认,
      “请您放心,下官的族人世代居于山泽,对此十分精通。断不会有误。”苏羽答的极为肯定。
      在温子远点头后,她退到一旁,守卫在舒淳身后。舒淳好奇道:“弘微要伐木吗?”
      “是。做攻城器械。”温子远将手指在地图上他们扎营的地方道:“我少年时代设计过一种威力极大的攻城器械,但是笨重不宜携带,无论怎么改进,每日能走五十里便是最好了。若是我们出兵便携带,必会行动缓慢,还被敌军发现。我特意在此山林树木极多之处扎营,托子明的福,范扬一定会坚守不出,只会拍斥候前来打探。我们就算大肆伐木,但在营内制造,斥候不能进入,至多以为我们在加固营寨,会给范扬我们要长久作战的错觉。这里离邺城只有三十里,等我们造好器械,准备发兵之时,前日子时行军,以夜色所掩,就算有斥候,也看不清我们以布覆着的器械。这些日子我们要保持小股进犯,让他们形成习惯,认为我们这次行动也不过是寻常骚扰,从而出奇制胜,攻破城防。”
      舒淳听得几乎愣住,凤煌也听得如遇知音,也就暂时放下了对苏羽的变扭,走到舒淳身边笑道:“殿下,这正所谓‘备周则意怠;常见则不疑。阴在阳之内,不在阳之对。太阳,太阴。’乃胜战计,瞒天过海是也。再加之弘微的攻城器械,更是如虎添翼。现在的攻城器械只有云梯圆木,容易造成巨大的伤亡。我看过弘微的图纸,我们只要远攻,便可克敌。”
      “瞒天过海。”舒淳念叨着,将听来的记在纸上。温子远却伸手夺过,丢到一边去:“殿下。阴谋逆德,好用凶器,兵谋即阴谋。现在所行阴谋之事,本是为道家所禁,连我都是不该做的。只是为天下,暂用而已。这是我等谋臣应当作为的,而不是殿下这样的君主该学的。殿下只要学阳谋即可。”
      “阳谋?”舒淳看着被扔在一边的笔记,手里还拿着毛笔:“那我该如何学阳谋呢?我,只是想,大家都在忙,我应该做点什么。”
      “随势而动,随势而发,无迹可寻,即为阳谋。”温子远的回答让舒淳苦了脸:“如此之难,比阴谋还难学。”
      “殿下行事皆是阳谋,自是不必学。”温子远笑言安慰,舒淳也不知他此话是真是假。便只好放下毛笔道:“我们就算侥幸攻破城池,可是范扬有一万大军,我们怎能在长途行军后,对抗其他各个地方增援来的士兵?”
      “公主以为,为何范扬一万兵士,便可镇住邺城。魏人刚烈,邺城内至少有三万男丁,为何无人动乱?那是因为英蠡一入城就下令收缴铁器,只留下基础的农耕用具。赵国的兵士披甲执锐,若是硬拼,只能送死。邺城之西,正是人口最为稠密之处,想来范扬为了守城,会将这些人更加聚集在一处。若我没猜错,便是这里。”温子远点上凤煌画的一点,凤煌点点头道:“确实如此,我离开前,他便将民众大部分迁至此处,现在我们日益迫近,想来基本都集结于此。”
      “这里是他认为最安全的地方。想用最少的人,看出最多的平民。可以一夫当关,万夫莫开。若有暴乱,只管放火。但是,我们若攻城进入,只要杀掉少量守卫,将武器放在出口处,被围困已久的民众,只要看到公主仗剑所在,自然效死力。那么,不等援军赶来,我们便可补充战力。”温子远收回了手,看着苏羽目瞪口呆的望着自己,拱手道:“苏大人,你口水流出来了。”
      “啊!”苏羽回过神来,连忙抹嘴,才发现自己被骗了。舒淳忍不住笑了一下道:“弘微你何必戏弄她?”
      温子远因有了谋划,心中顺遂,便道:“殿下这么说,我向苏大人赔罪。”这话说的时候,凤眼略带轻松似笑非笑之意,更是诱人。苏羽一时说不出话来,只得连连摆手,示意自己没事。心中压抑住上去抱丞相大腿,让他再戏弄自己,只要他肯笑一笑的冲动。
      旁边的凤煌似是看出了她的心事,在心里默默的腹诽,这种花痴的女人,除非他疯了,否则绝不可能娶她。
note作者有话说
第27章 瞒天过海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