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告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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处理完瑛妃的事宜已是月上中天之时，温子远刚好的身体显然已经有些疲累了。但还是勉强自己与淳于昭、凤煌商讨完了后续的安排才回了自己在府衙前院的住处。他刚走到门口，便看到黄公公站在那里，冲着他使眼色。他微微点头，然后推开了门。
舒淳还是穿着朝服，背对着他坐在那里。屋里并没有点灯，只是借着窗外微微的月色可以看到舒淳有些凝重的背影。温子远关上门，并没有行礼问候，只是走向舒淳道：“殿下为何不点灯？”说着，他正准备拿火折子，却被舒淳出声制止了：“不要点。”
温子远将火折子放下，然后轻轻叹了一口气，他走到舒淳背后，将手搭在她的肩上，感到她微微颤抖的身躯：“舒淳，在生什么气？”
“弘微，可以感受到我在生气吗？”舒淳没有任何动作，依旧背对着温子远。
“当然。”温子远的手抬起，在舒淳的面颊旁边的虚空中停住，然后道：“就算你极力忍耐了，我还是知道，你很痛苦，而且在流泪。”言毕，他的手触上了舒淳的面颊，那里果然有泪水的湿润：“我说过不会让你受苦，看来是没有实现。”
“你既然知道，我在受苦，可知我为何而苦？”舒淳忍不住伸手按住了她面颊上那只骨骼分明的手，摩挲着它的轮廓，汲取上面的温暖：“既然知道我在受苦，为何还任我陷入其中？”
“我可不傻，舒淳。”温子远的声音中带了些纵容的宠溺：“你叫我说，我万一说出的，不是你心里所想。岂不又多了让你受苦的事，我不会那么做的。”
舒淳听他这么说，松了手，有些气结的转身站起来道：“那按你这么说，是还有许多事瞒着我了？”
温子远没有回答他，只是端详了一下她花猫似的脸道：“舒淳既然要哭，何苦不卸了妆再哭？”
“你……”舒淳用袖子抹了一把脸，也不顾这样会更花，只是生气道：“你不说，好，那我问你。你只管答是或者不是，身为人臣，不可以欺瞒君上。”
“是。”温子远也没拒绝，就看着舒淳气鼓鼓的站在那里和自己对峙。好像自初见以后，他就再也没看到她如此生气的样子了。
“你听到瑛妃说她从邺城而来，就知道她在说谎了，是吗？”
“是。”
“你当时可以戳穿她的，但你没有，故意让她伤你的，是吗？”
“是。”
“你这么做就是为了让我知道，不能相信你之外的任何人，是吗？”
“是。”
“瑛妃她疯了，不可能说出那么有条理的话攻讦皇兄和姐姐的，是你教的？”
“不是。”温子远回答道这里，忍不住抿了一下唇。
室内虽然黑，但舒淳眼见看到了：“笑什么？不是你，反正小光是做不来，是子明？那日他留下，你叫他做的。”
“臣冤枉。”温子远刚要辩解，却被舒淳打断了。舒淳知道他舌灿莲花，绝不能停下听他解释：“你只说是还是不是？”
“不是。”温子远说了。
“那就是……那就是你们不谋而合！”
“殿下英明。”温子远说着，还作揖行礼。
“你们……”舒淳指着他，半晌没说出话，然后负气放下手：“你们这么做，是因为怀疑皇兄和姐姐还活着，你们要他们回来了，也无立锥之地，是否？”
“是。”温子远没有任何迟疑的回答，让舒淳忍不住后退了一步。
她摇着头，嘴唇微微有些颤抖道：“为何要这样做？就为了那活着的可能？若是皇兄和姐姐真的已经身死，难道还要再给他们的身后名抹黑吗？很快天下都将知道我的哥哥胆小懦弱，我的姐姐刚愎自用。这是我当初的意愿吗？”
“你当初的意愿是复国，是为死去的人报仇，是让百姓过上幸福的生活。而这一切，只要舒庆回来，都将毁了。不但我，现在这整个固远县都不会有人愿意追随他，你只能看着大魏再次覆亡，而打算为了成全那可笑的亲情而无动于衷吗？我无法看着你用鲜血和生命换来的土地，被那种懦弱的君王占据，除非我死。”温子远看着舒淳，然后伸出手道：“到我身边来。”
尽管舒淳还在和他生气，但是因为之前说过，只要他这次好了，自己一切都听他的。舒淳还是带着些怨气的走到温子远身边。温子远拿出手帕，开始给她擦脸，他擦的非常仔细，口中也还说着话：“若不是为了仪态，真不想让你画这样浓的妆。我不知道你和淳于昭在一起时如何，只是好像遇到了我，我却总让你在哭。想来我不是块做贤臣的料子。只是，舒淳，现在的小痛苦是为了今后没有更大的痛苦。我宁愿你今日气我，怨我，打我，骂我，对着我痛哭。也不想他日，你想要哭，却连泪也流不出。”
“你是贤臣，我不是明君的料才对。我不喜欢这种感觉，弘微。”舒淳的泪渐渐止住了：“这种要牺牲别人才能达到目的的感觉。虽然我知道这是必须的，但我不喜欢。”
“人活在这世上，不是可以只做自己喜欢的事的。”温子远一点一点把那花猫脸擦干净，露出了虽然那有些麦色，但是干净的容颜：“就连我，从小也要做许多自己不愿做的事。有时候，为了完成一件想做的事，人可以做许许多多不愿做的事。无论多么不喜欢那种感觉，都会坚持下来。因为，觉得结果是值得的。”
他扶着舒淳的肩，看着她道：“我很高兴，舒淳即使不喜欢，但是也知道这是必须的。我也很高兴，舒淳看出来了这么多端倪，已经开始成为一个能够观察臣下的君王了。但是舒淳还需要更努力，因为我和子明都没有要隐瞒舒淳的意思，可是以后，会有太多的人想要得到你的垂青，他们无所不用其极，你要分得清，他们之中谁才是有用之人。”
舒淳红着眼睛站在那里，想了一会儿才道：“我只要听弘微的就好。弘微说他能用，我便用。弘微说不能，我便不用。”
温子远听她才有了些威严，便又开始冒傻气，便摇头叹息道：“看来子明说，他日我一定是媚上惑主的佞臣，果然是有些根据的。”
舒淳握紧了拳：“我不会叫人这么说你的。”
温子远见她说的如此肯定，便有趣道：“谏官的嘴，哪里是君主管得住的？若是偏偏有人这么说我，你怎么办？”
舒淳歪着头想了一会儿道：“你说怎么办，我便怎么办。”这话回答的温子远一愣，随即忍不住笑出声道：“这话若是给我家大哥听到了，定会让我回抱犊山好好思过，以免我祸乱朝堂，将那些敢说我的，一个个的报复过来。”
“弘微才不会。”舒淳不让他这么说自己：“弘微一定会想出最好的法子的。”顿了一下，她又抬头看着比她略高些的温子远：“只是，我怕自己做不到……做不到你期待中的仁王。如果，如果有一天，你发现了我不是你想要的仁王，你会不会离开？”
“我从没有看错的时候。这个假设并不成立。”温子远回答的十分轻巧。
舒淳的语气有些着急：“我只是，我只是说如果，你回答我会不会？”
“不会，我这样的人，向来是不肯认错的。你若不是，我也能让你变成是。这本没有差别。”温子远看着舒淳一时语塞又着急的样子便道：“现在只有你我二人，我都不称你殿下了，你想问什么，便不要拐着弯的问。我会回答你的。”
舒淳听他这么说，又深吸了一口气，仿佛凝聚了极大的勇气，然后道：“弘微帮我，仅仅因为我是仁王吗？还是……还是……有别的原因……”
“别的原因？”温子远挑了一下眉，看着舒淳：“比如呢？”
“比如……我……我比如不出来。但是昭哥告诉过我，这世上，人……人不可能无缘无故的帮另一个人的。”舒淳的脸开始微微泛红。
“看来淳于昭也不是什么都没教你嘛……”温子远点了点下巴：“你也学得不错。只是，你是仁王这个缘故还不够吗？”
“够……”舒淳的语气渐渐低落下去，随即头也跟着低了下去：“我只是好奇，好奇还有没有别的了。若没有……”
“有。”温子远的答案让舒淳顿时抬起了头，她的眼睛望着那略带笑意的凤眸，急切的想知道答案：“是什么？”
“那就有些多了。”温子远故意做思考的样子，舒淳被他引得心里忐忑，禁不住伸手抓了他的衣袖：“比如呢？你……你也先比如一个，给我听听。”
温子远看着她，突然伸手将她揽入怀中。不为了安慰她，就是这样在正常情况下突然抱着她，还是第一次。舒淳顿时没了思考能力，脸涨的通红，几乎要滴出血来，那本来抓着他广袖的手，因为紧张攥的更紧了。一时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可是抱着她的七公子却丝毫没有觉得如此有何不妥。他贴在自己君上的耳侧，那呼吸之间，轻易就撩拨的舒淳耳朵也红的滚烫。舒淳一时看不到他的表情，而他的声音则退去了一贯的三分清洌，满是甜腻与缠绵的味道：“比如说，舒淳为了大魏和我争执的时候，充满了勇气；比如说，舒淳吓得缩成一团，像个小老鼠的时候很有趣；比如说，舒淳穿着马夫的衣服，明明很害怕还拒绝我的时候，像个傻瓜；比如说，听到舒淳为我唱《满庭芳》的时候，我很开心；比如说，看到舒淳练习射箭很辛苦时，我心中不忍；比如说……舒淳以为我不知道她喜欢我，很天真。这些理由，不知道，够不够呢，殿下？”
舒淳听到他最后一句话的时候，所有的羞愧达到了顶峰，她伸手要推开温子远，却难得温子远没有放手，他松开了些，让舒淳与他面对面，舒淳却别过脸去不看他，声音虽然隐约有哽咽，但还是故作坚强道：“你不放开你的君上，现在要做什么呢？”
“一个明君，要善于察纳雅言，殿下还没听完就要走，做臣子的可是会伤心的。”温子远的声音带着笑意，可是舒淳却只当他是在笑自己，依旧不肯抬头，只道：“有什么，你快点说。说完了，我要回去了。”
“我只是想告诉殿下一件，殿下不知道的事。”温子远的手抬起来，扶过舒淳的脸，让她看着自己。那凤眸看到舒淳的眼睛又开始红红的，水色的唇抿了一下，然后突然俯下身，吻了那含着泪水的眼睛。舒淳甚至可以感到温子远的唇扫过了她的睫毛，她僵在那里不动，就连本来要流下的泪都完全止住了，她的脑子像突然爆炸似的，乱哄哄的。那一吻只不过是蜻蜓点水，但舒淳却已经完全石化在那里。温子远的声音也毫不真实的传来：“若是舒淳认为有着‘惠而好我，携手同行’的愿望是爱的话，那么弘微现在最重要的缘由，便是弘微爱上了舒淳。”
舒淳觉得自己在做梦，做一个无比离奇的梦，梦里那个仙人一般没有任何欲望，永远能够计算好下一步的温子远对她说，他爱她。这个梦太美妙了，她甚至不愿从这个梦中醒来，她还是喃喃道：“可是……我已经答应嫁给陈皇了。早知如此……”
“那个不重要，那不过是殿下获得天下的过程。弘微爱着殿下，就会永远陪伴着殿下，不会因为任何改变而离开。弘微会永远等着殿下归来。”温子远的回答让舒淳知道，她不是在做梦，她松开了温子远的衣袖，目光重新聚焦，审视着那总是高傲的面容露出难得的温柔，她反手抓住了他的胳膊道：“弘微，你不骗我？你说的……都是真的？”
“我可是要做贤臣的人，怎会欺骗我的君上？”温子远最后的承诺给了舒淳一颗定心丸，她开心的几乎又要流泪道：“我原本是想也不敢想的，能得弘微的爱，我此生便再没什么遗憾了。”
舒淳罢朝七日后，第一次上朝时，脸上笑意盈盈，容光焕发的，任谁都感受的到。旁人不知的，以为她是为了丞相身子康健了开心，但凤煌可不是普通的旁人。下了朝，温子远先陪着舒淳去了御书房，淳于光则找凤煌搭话道：“殿下今日的心情似乎好的极为异常。我与她一同长大，她很少出现……这种样子。”
“将军说的奇怪。”凤煌看着淳于光，一脸迷惑的样子：“这种样子，是什么样子？”
“就是一种，好像……额……”武将出身的淳于光很显然没有受到大哥的影响：“好像偷了腥的猫儿一样。”
“将军快快收回刚才冒犯君上的话。”凤煌一脸正色道：“我身为御史大夫，负责监察百官。刚刚只有你我两人，这冒犯的话我可以先假装没听到，将军以后不要再说了。”
言毕，他便留下有些错愕的淳于光转身离去。凤煌则在心中用他所有的名誉打赌，舒淳的异常绝对和温子远有关。
午饭后，回到房间打算暂时午休的温子远一推门，看到了在屋里笑意盈盈的凤煌，便按了按太阳穴道：“我是不是该请淳于将军为我派两个士兵来看门了？”
“此言差矣，若是有了士兵，以后殿下来的时候，岂不是不便。”凤煌这意有所指的话，让温子远皱了一下眉，然后关上门，在他身边坐下：“你是派专人监视我了，还是监视殿下了？”
“任何官员都是我监察的对象，丞相大人的事，下官也是不得已才知道的。”凤煌的回答让温子远冷笑了一下：“好一个不得已。你既然来了，就是有话要问。我应当谢你没有和我对簿朝堂吗？有什么，就说吧。”
“殿下昨日并未卸妆，怒气而至。不知丞相大人用了什么妖术，令君上不但重展欢颜，而且还将妆都洗净了。若不是时间不长，殿下又衣衫整齐，鬓发未乱。我都险些以为丞相大人做了什么冒天下之大不韪的事了。又或者说，其实这么短的时间对大人来说，足够了？”凤煌本来就嘴毒，碰上温子远几次落了下风。昨日宫人来向他报，说公主偶然看了丞相大人留在御书房的军报，便怒气冲冲的去找丞相了。他知道，舒淳或许是看到了关于邺城未开城门军报，要向温子远发难，便匆匆跟来了。却没想一直躲在一边的他没有机会出来英雄解围，而是看到了娇羞的几乎要飞到天上去的舒淳。他便知道，自己终于有压过温七公子一回的把柄了。
果然，他的余光瞄到了那本淡然握着茶碗的手，微微一紧。清雅的面容似乎也抽搐了一下。只是很快，他恢复了风轻云淡，轻轻啜了一口茶道：“御史大人还真是尽职尽责到令人厌恶啊。”
“承蒙夸奖了。”凤煌一点也不生气：“我会继续努力的。”
那茶碗被“砰”的放下，凤煌的笑扩大了：“怎么，下官有幸看到大人生气的模样吗？”
作者有话说
第24章 告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