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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2、选妃 ...

  •   庚戌年是太子妃凤翕如去世的第二年。按着太子的意思,即便朝臣们都希望他尽快有一位新的太子妃,但是他仍然坚持要等自己的妻子去世满三载后再娶进新人。庚戌年的夏初,就有朝臣上书,希望女帝和丞相能够开始为太子选择一个新的妃子,以便第三年就能够迎娶。
      对这个提议,舒淳没有赞成,也没有反对。她坐在那帝位上,神色淡然道:“这件事,朕还是听太子的意见。毕竟,选妃说到底还是太子的意见最重要。”
      站在温子远身后的舒翊恭敬的行了大礼道:“儿臣一切听陛下的安排。”
      舒淳的眸子掠过淡淡的忧虑,然后看向列在文臣首位的温子远道:“这件事交给丞相,你们私下议论吧。”
      退朝之后的御书房极为热闹,舒淳言语中的意思是将太子妃的人选交给温子远定夺。这和她一贯的作风并不相似。朝臣们本以为,女帝和王夫的默契在于丞相掌管朝政,女帝掌管皇室的家事。毕竟王子皇孙并非都是王夫的孩子。现在,女帝非常罕见的公开让温子远决定家事。御书房毕竟比未央宫好进许多。
      温子远好不容易打发了一批人,这才按着太阳穴,深吸了一口气。坐在他对面的凤煌瞧着他的样子,摇摇头道:“陛下这是何苦呢?她既然没拒绝,自然是瞧上的有人。只不过要借你的手挑,你直说给他们就是,何必再折腾这些幺蛾子?”
      四十六岁的凤煌虽然眼角已经有了细纹,但是眉眼之间的容颜依旧带着无双的艳丽。他没有抬头看温子远,而是专注于手上的卷宗。他并不再像年轻时那么容易笑了,常年御史大夫的职务让他习惯了保有某种严肃。特别是在凤翕如去世后,除了苏羽,再难有人能让他露出一丝笑容。
      温子远轻轻的“嗯”了一声,便没有下文了。凤煌并没有在意,只是接着道:“今年是陛下四十岁的生日,要好好的办。赫勒的事之后,陛下拔异了封家的封昱为典客。但是封昱毕竟才二十四岁,到底年轻。招待的事,恐怕还要格外精心。”
      “这点我已经特别嘱咐贞白了。”温子远站起身,挥挥手,让唯一在旁边整理的书记官出去,然后站在窗口,良久没有说话。
      凤煌将一摞卷宗的最后一份放下,然后抬头看着那个背影,没有去拿另一摞等待他批示的文件,只是将笔放下道:“弘微,我们就这么相对着处理公文已经二十五年了,纵然其中有几年对面坐的是你六哥。二十多年来,你从来没有一刻如现在一样踌躇。特别是……这种踌躇是对我。”
      温子远的手微微握紧,然后转过身来,对着他勉强的笑了一下:“子明二十多年来也变得越来越精明了。”
      “陛下还想要我的另一个女儿吗?”凤煌并没有理会他的迂回,直接说出了这句话,声音低沉的有点颤抖。
      “不是陛下。”温子远的凤眸游移了一下:“是太子殿下。他说,他不放心任何人来照顾翕如的孩子。除非,那个人是翕如的妹妹。”
      凤煌抿着唇没有说话,温子远走到他身边,抬起手,僵了一下,但还是抚上他的肩:“陛下没有答应他,你可以考虑一下。如果不愿意,陛下再为他选其他的妃嫔。只是,太子有言在先,太子妃和日后的皇后,只能是凤家的女儿,除了凤家的女儿,不会有任何人成为他的妻子。如果陛下需要,他只能纳妾,绝不娶妻。”
      温子远说完,将手放开。凤煌顿了一下才道:“大哥不会同意的。陛下虽然特许他带着睦儿进宫照顾恒儿,但是大哥始终对于……对于再为太子妃这件事非常抵触。你也发现了,这两年来,他甚至很少允许绎如进宫。”
      “我想知道的,只有你和苏羽的意见。”温子远的黑眸瞧着他:“大公子从当年祈求姜宸放走你开始,他就是一个会被感情蒙蔽双眸的人,但你不是。你知道,什么样的选择才是最正确的。这天下,未来是恒儿的。留下怎样的天下和母亲给他,十分重要。”
      凤煌那双桃花眼眯起来:“弘微,你知道你这辈子最讨人厌的是什么吗?”
      “把明明不近人情的事说的如此轻松。”温子远从善如流的接上:“当初我刚刚遇到陛下时,淳于将军就是这么说我的。”
      “绎如她有自己的梦想,她想成为一个女将军。太尉大人已经答应她,让她十六岁后到军中历练。”凤煌说出自己女儿的梦想。
      “成为一个女将军,远远不如成为皇后,保护和教导这个国家未来的储君重要。”温子远的声音并没有任何逼迫,轻松的就像是在谈论下午茶:“我身为王夫已经有了位列朝堂的先例,绎如的梦想,在成为皇后之后,一样可以实现。她可以未来以女将军的身份位列朝堂,和她的丈夫一起。”
      “陛下和殿下同意这样做吗?”凤煌的声音有些动摇。
      温子远踌躇满志的笑了一下:“你知道的,只要我同意,陛下和殿下总是会同意的。”
      “我只剩下这么一个女儿了。”凤煌最后挣扎了一句。
      温子远也最后强调了一句道:“这天下,再也没有任何能伤害她的了。”
      凤煌看了他半晌,然后低下头拿过另一份文件开始看道:“我会和苏羽说的。但至少等绎如过了十五岁。”
      “好。”温子远松了一口气:“太子说过,无论多久,他都等。”
      这样的安排引来了卫澜激烈的反应,苏羽有些担心的看着书房的门,她从没有听到温文尔雅的卫澜跟自己的丈夫发这么大的火。她站在那里,怀里拦着已经八岁的凤睦。凤睦有些好奇道:“母亲,大伯和父亲在吵架吗?”
      “不,他们只是有些大声的讨论问题。”苏羽安抚着儿子,打发人先带她去睡觉,凤绎如从月门那边走过来,看着一脸无奈的母亲和刚刚被奶娘带走的弟弟,然后走到母亲身边。经历了姐姐去世的她仿佛一夜之间长大了不少。她握着苏羽的手道:“母亲,我来跟大伯说。”
      “绎如……”苏羽抓住准备进书房的她:“你知道嫁进宫代表什么吗?就算陛下允了你以后可以用将军的身份位列朝堂,哪又怎么样呢?身为皇后,你根本不可能离开禁宫。那不过是个虚名。更何况,太子他……深爱你的姐姐,你嫁进去,总归是受委屈的。大哥他也是为了你的幸福着想。”
      “我知道。可是母亲,恒儿是姐姐的儿子,我不能把他交给任何人。因为,日后若是恒儿有什么差池,我和小弟又怎能独善其身?”凤绎如的声音成熟的不像个孩子:“我不能让姐姐的死变得毫无价值。我是父亲的女儿,从小父亲和大伯什么都依我,这一次该是我为家人做些事的时候了。”
      凤绎如言毕,挣脱了母亲的手,毅然推开了书房的门。她的这个选择也造就了大魏舒翊朝的一个奇观。人人都说,舒翊一朝,名义上的宰相是温玄清,但是真正握天下权柄的是县主温舜英。名义上的太尉是淳于珪,但是事实上拥有虎符的却是皇后凤绎如。这位只受封将军的皇后,尽管只是在皇宫之中,位列朝堂之上听政,自嫁入宫中后再未出邺城半步。但是大魏天下的布防却在她的手中日臻完美。因而,民间一度有“县主真宰辅;皇后握虎符”的民谣。
      而作为舒翊皇后的凤绎如一生却没有一个自己的孩子,太子舒恒是她倾尽心力培养的储君。纵然后来舒翊的后宫中也有不少美人诞下了许多皇子公主,使得大魏皇室的血脉繁盛。但是罕见的是,没有任何一位后妃想要挑战过这位皇后的权威。
      对于舒淳来说,当她听到温子远带来的消息后,她松了一口气。微微的闭上眼睛,她轻声道:“弘微,这是我能为翊儿做的最后一件事了。现在做完了,我的心也放下了。”言毕,她睁开眼睛,看着温子远已经在她身边半跪下,认真的看着她,便微微笑了一下道:“弘微在看什么?看我老了吗?”
      “看陛下已经成长为一个帝王。”温子远抬手抚上了舒淳的面颊:“臣何等荣幸,居然可以拥有陛下如此长的时间。陛下,是臣的。”
      舒淳抬手,握住他的手道:“好好的,说这些做什么?”
      “臣想到了当初在离娄时,陛下抱着臣说的那番话。陛下那时说,现在活着的是要成为女帝的舒淳,这个舒淳,要的不是天下,要的只有温七公子。若是他日,舒淳违背了今日的诺言,负了七公子。就让舒淳身死名裂,堕入无间地狱,永不超生。”温子远抬手,像年轻时一样为舒淳将鬓角的发别到耳后:“那时候,我还为陛下梳发。这么多年来,臣有负陛下之时,陛下对臣从来退让听从,臣不甚感激。”
      舒淳的脸微微有些红道:“都这么大年纪了,你还说这些,叫舜英听到了,又要笑你了。”
      “臣曾经这一生最大的梦想就是此生永远有陛下的圣眷。”温子远说着声音变得有些低,这些年来对自己的丈夫也有所了解的舒淳知道一定发生了什么事情。她支起身子,俯身看着半跪在自己身侧的温子远道:“弘微,别让我担心。为什么突然说这些话?难道现在你改变了?不再需要我了?”
      “不,臣比以往的任何一刻都更需要陛下。”温子远将脸轻轻地贴在她的肩上,云锦所绣的金龙微微有些冰凉,他舒了一口气:“纵然臣心中有千百个不愿意,但是臣仍要劝诫陛下,请您能否去见见六哥。”
      舒淳愣了一下,然后才艰涩的开口道:“你今天一直称我陛下,是因为你这是对我的劝诫是吗?你永远将贤臣的身份摆在我的丈夫之前,是吗?作为我的丈夫,你不想我去见弘达,但是作为一个贤臣,你觉得我应当去。”
      “我还是他的弟弟。”温子远的声音有些难过:“纵然六哥不说,但是我看的出,他并没有如陛下打算的那样,会因此放弃,从而离开镇国塔。这两年来,他看起来和以往没有什么分别,如同他年轻时一般,容颜不变。但我有一种不好的预感,陛下。请您一定要见见他。我温家的人,心性我是最了解的。六哥如此,绝不是表面上的没事。我不想……不想四哥的事再次发生。”
      舒淳听他提到温子孝,心中也揪了一下。她犹豫了许久,才开口道:“你要我什么时候去?”
      听到舒淳松口了,温子远便心中轻松了一下,但一种莫名的感情也在心中发酵着。他爱舒淳,自然希望舒淳心中没有别人。之前有五哥,是他的错;而现在,舒淳心中还有六哥。平心而论,温子远知道,舒淳对自己的六哥发乎情止乎礼,成为女帝后,二十多年来,富有天下却只守着他一个人。他本该满足了,却还是有那种寻常凡人的吃醋。明明是他要舒淳见的,他也知道舒淳一向听他的话。只是,当真坐实了,却也难免有些嫉妒。
      舒淳似乎看出他内心的纠结来,便笑了一下道:“弘微,当初我在弘达面前以帝王之名起誓,那是一时气话,但也不能不作数。我若去见了他,违反了自己的誓言,那便不配再做这个帝王了。我禅位给翊儿后,去见他,好吗?”
      “陛下……”温子远见她笑着说出这些,一时有些不知该如何是好,舒淳握紧他的手:“弘微,你对我来说,很重要。只要不失去你,我可以放弃其他一切。等我卸下帝位,等我不再是女帝舒淳,等我只是你的妻子,我就去见他。你说什么时候,我便开始安排禅位典礼。”
      温子远也没再坚持,他只是道:“没有陛下的朝堂,臣一刻也呆不下去。臣本是抱犊山上的闲云野鹤,为了陛下才披上了这盘云仙鹤,贞白眼见已经能够独当一面,臣也当与陛下同进退。过几日就是陛下的四十岁生日了。现在,我们不要告诉任何人。待陛下生日后,我们将一切都安排好,见了六哥,给他个惊喜后,就一同回抱犊山看看好吗?陛下还从未见过我们兄弟生长的地方。”
      “好。”舒淳漾起一个微笑:“我们一起回去。”
      温子远和舒淳的手握在一起,白色的盘云仙鹤与金黄的团龙交叠在一起,他又回想起当年在白子林里,那个穿着马夫衣服,落魄不已的舒淳。现在她早已龙袍加身,本来就普通的容颜也被时光烙下了痕迹。宫廷养尊处优的生活并未让她更幸福,温子远知道,为了当初对自己许下的承诺,她从一个连国仇家恨都不敢报的少女,变成了一个可以坚强面对一切变故,杀伐果断的女帝。
      但她看着自己的眼神从未变过,那样充满了全心的依赖与信任。她可以什么都不要,她可以熬过所有锥心的痛苦,她可以轻易的放下用命换来的一切。她二十五年来从没有变过,她最相信的人永远是他。飞鸟尽,良弓藏,这样的事他不是没有想过;色衰而爱弛,他不是没有思虑过;女帝有众多男宠,他不是没有准备过。但是,舒淳没有让他所担忧的这些事中的任何一件发生,她就像是温柔的流水,静静的流淌在他的生命中。
      想到这儿,温子远忍不住支起身子,然后在舒淳的额上轻轻吻了一下道:“淳儿,你不知道,我有多么庆幸拥有你。”
      舒淳抬手环住了温子远的脖子,将他拉近自己,吻了他的唇。结束了这个清浅的吻后,舒淳与温子远顶着额头道:“我也是,弘微。”
      夫妻两人相视一笑,而后舒淳起了身,拉起温子远,刚刚抬起手抚到那白色绣着金线的领子,就听到外面的宫女低声道:“县主,不可进入,丞相在里面。”
      “大白天的,父亲在里面有什么不能进的?”温舜英娇俏的声音传来。
      舒淳有些气馁的放下手,又吻了一下温子远的面颊道:“有的时候,我时常怀疑,舜英她生来就是克我的。”
      温子远知道陛下难得的兴致被女儿打断了,心里正在不快,便笑道:“陛下虽是这么说,但平日还总纵着她。不如明日起对她严些才好。”
      “她哪里是我娇宠出来的?”舒淳轻轻点了他:“她那是弘达一手惯出来的,还好我管的严,要不还不知成什么样子呢。”
      夫妻两个说笑间让温舜英进来了,温舜英一边口中嚷着自家小弟天天就知道练武念书,一点趣也没有,一边说着今日六公子给她讲的典故趣事。舒淳的午膳在近些年稳定的多了温子远。而妻子去世后忙于政事的太子,不再常来;沉迷于武功和书籍的小儿子也不愿意日日到未央宫;夏侯畅去后,也只有温舜英常常前来陪着舒淳用午膳。不过,自舒淳不再去镇国塔之后,她在镇国塔的时间总比见舒淳多。
      温舜英中午的到来,让舒淳命人特意又加了两个菜。一家人倒也和谐温馨的很。这时的舒淳还不知道,上天对于她帝王生涯最残忍的考验即将到来。她为了这个天下至尊的位子已经失去了许多,但这远远还不够。她将无法实现与温子远一起去看看抱犊山的梦想,因为,接下来的一切,将成为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而且这根稻草在舒淳的生命中,太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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