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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8、心意相通 ...

  •   丁未年的深秋,当初和太子妃一同出嫁的长公主夏侯畅传来有孕的消息。此时,太子妃凤翕如已经有了四个月的身孕。关于夏侯畅在何处养胎的问题,本是皇室自己的事,可是却罕见的闹上了朝堂。
      廷尉英敛之认为自己主刑狱,又公务繁忙。将夏侯畅放在府中,难免照顾不周或者惊了公主的身子,不如送入宫中修养。舒淳本是已经同意了的,可是夏侯畅却不愿意。她认为自己已经嫁入了英家,便是英家的人,怎能因为身份就回宫修养。这样的坚持正好得到了陈国士族的拥护,他们认为这正是公主贤惠的表现。而英敛之将夏侯畅送入宫中,未免有些逃避自己为人夫的责任。
      温子懿坐在镇国塔的顶,看着向东宫去,探望凤翕如的夏侯畅的背影,眉头皱着,一言不发。英敛之则站在他的身后,语气有些低沉道:“我无论怎么说,公主都不肯进宫。”
      “英蠡的儿子,连个女人都说服不了,更何况那个女人还爱着你。”温子懿的声音很显然有些烦躁。他站起身,来回走动了一下:“若不是为着陛下的感受,投鼠忌器,哪里至于到今日的地步。陈国士族的小动作越来越多,他们想要做什么,你我心里都清楚。”温子懿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又回头道:“她不肯来,就算了。你再坚持,反而不好。回去……好好照顾她。公主和陛下很像,能控制她的不是权势,而是爱情。”
      温子懿回过头走到英敛之面前,伸出手,抚上他的脸,然后展开了一个笑道:“你只要像这样,对着她笑。她就会……什么都听你的。”
      “六公子……”英敛之看着那双永远带着七分计算,三分深邃的黑眸。他在其中从没看到过任何真情切意:“公主生完孩子,我又该如何?继续骗她?或者回复原来的样子?”
      “那就要看这次陈国的那些小老鼠们动不动手了。他们若是爽快些动手了,让我拔干净。自然就随你。若是他们还是能忍着,那就要再委屈英大人了。”温子懿放下手,重新坐回软榻上,靠着道:“陈国此事一结,陛下千秋之内,便不会再有任何让她烦心之事了。我也可以彻底安心的在舜英的孝顺下养老了。”
      “那六公子有没有想过,公主若是有一日发现了这些,该作何感想?”英敛之的声音没有起伏,但是温子懿淡淡笑了一下:“她知不知道,全在你。你若真的爱上她了,那就骗她一辈子。若不爱她,谁也强迫不了你。”
      “六公子根本不在乎公主会如何。”英敛之说的是肯定句。温子懿黑色的眸子盯着他半晌,然后才开口道:“为了陛下,我根本不会在乎任何人会如何,别说是公主,或者是你……就算是舜英,也一样。我这样说,英大人……能明白我的决心了吗?”
      英敛之的面颊微微抽动了一下,然后低下头,拱手作揖后转身离去了。温子懿看着那个消失在楼梯上的白色背影,轻轻叹了口气。过了良久,他似乎才喃喃的自语了一句:“不过……若是舜英的话……除非我死,否则,我怎么舍得让她到这样的地步。”
      温舜英心中一直惦记着太子哥哥的烦心事。这日她正好陪夏侯畅去探望凤翕如,说话间,她听到了凤翕如跟夏侯畅提及了唱给腹中孩儿听的歌谣,那歌谣正是“子夜四时歌”。温舜英装作不在意道:“这歌真好听,皇嫂。”她走到凤翕如身边,倚在她身侧,眨着眼睛道:“只是,我似乎从没听过。您从哪儿学来的如此好听的歌谣?”
      凤翕如很美。人人都说,太子妃是这个天下最美的女人。她的美端庄中带着温婉,温婉中含着妩媚,妩媚里透着清纯。若是天下未曾统一,或许为了抢夺这位美人,就能引起征战。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来形容太子妃并不恰当。她不需回眸,便可倾尽天下。
      此时的她虽然小腹微微隆起,但还是笑着握起温舜英的手道:“这歌谣是大伯教我的,你若喜欢,我也教你唱。”
      “我听绎如提过卫大伯。”温舜英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绎如说,卫大伯是这天下最了不起的人,比御史大人还要强呢。我问绎如,是我父亲好,还是卫大伯好,她都说是卫大伯。我这会儿才明白了,至少父亲从没给我唱过这么好听的歌谣。”
      “绎如她乱说话。”凤翕如笑着拍着温舜英的手:“相父他为国操劳,天下无人能比的上。大伯从小带着我们,绎如她难免有自己的倾向。”
      温舜英看了夏侯畅一眼,她的姐姐并不知道她打的什么算盘,只是有些好奇。夏侯畅知道,温舜英继承了温子远最显著的一个特点,那就是从来不会做无谓的事。她任何看似的闲聊都是有目的的。不管这个目的最后是不是只为多吃一块糖,但总之不会是真的闲谈。
      温舜英专注在凤翕如身上,又道:“那在嫂嫂看来,治国比治家了不起。那皇兄他以后能治国,自然也是了不起咯?”
      “这是自然。”凤翕如点头道:“未来,子敬是要成为这天下的君主的,国便是他的家。家国天下,密不可分。子敬也一直希望和陛下、相父一样,能将家国兼顾。”
      “有嫂嫂在,必然是能做到的。”温舜英看向夏侯畅道:“你说是吗,畅姐姐?”
      夏侯畅含笑点头。凤翕如却勉强笑了一下,抚着自己的肚子道:“陛下与相父患难与共,举案齐眉数十年,恩爱一如昨日。我与子敬虽是从小一同长大,但是子敬未来是帝王。男帝和女帝不同。女帝即便多娶男宠,一次也至多只能生下一个男子的孩子。所以,陛下只有相父一人,朝上还无话可说。但是男帝不同,广纳妃嫔才是王室血脉流传的保证。更何况当初相父立下重誓,不允他的子女承袭帝位。陛下有多么殷切的希望子敬广有子嗣,我的心中是清楚的。我现在已然怀有身孕……按理说,应当请求陛下为子敬选侧妃或者至少纳妾……可是,我还是没做到。”
      “皇兄这么忙,哪里有时间理这些事。”夏侯畅见凤翕如眉眼之间黯淡下去,宽慰她道:“更何况,皇兄从小心里就只有皇嫂一人。这点我们姐妹都是看在眼中的。舜英从小就知道用皇嫂你来捉弄皇兄,皇兄没有一次不上当的。”
      凤翕如笑了一下,看向温舜英道:“子敬那是宠你。”
      “才不是呢,他其余的事可精明着,一次也不让我。他是爱着嫂嫂,关心则乱。”温舜英抱着凤翕如的胳膊道:“所以,以后皇兄若欺负我,嫂嫂要给我出气。”
      凤翕如点了她的额头道:“他若敢欺负你,你只管告诉六叔叔,看他还敢如何?你有大靠山,比这天下谁都强。”
      凤翕如说完六叔叔才觉得尴尬了一下。夏侯畅的事她知道,但从没说破过。现在见夏侯畅的脸色有点不对,便知道她心中还是在意的。于是,快速的转了话题道:“更何况,历来后妃,从来都是色衰而爱弛的。自古名将如美人,不许人间见白头。他日,不管怎样,你都是子敬的妹妹。而我……或许也只是皇后罢了。”
      温舜英听出了凤翕如口中的没落,她明白凤翕如话中的意思。她认为,自己虽然有绝色的容颜,但是舒翊娶她除了是因为她的容颜,更重要的是服从温子远的安排,用她的家世来辅佐生父亡故的舒翊,让他的太子之路更加顺畅。日后容颜凋零,舒翊还当她是皇后,只是因为他的父亲。
      “皇嫂。”温舜英认真的看着凤翕如,然后展开了一个真正的微笑道:“我告诉您一个秘密。您不可以告诉皇兄……畅姐姐也不可以哦。”
      凤翕如愣了一下,看了看夏侯畅,夏侯畅点点头,凤翕如便道:“好,你说。”
      “皇兄要娶您之前,母亲和父亲叫他去谈过话。那个时候,我因为好奇,偷偷的躲在内殿听。那个时候,母亲问他是否真心喜欢嫂嫂,要和嫂嫂相守。皇兄指天誓日的说,今生只要嫂嫂一个妻子。那个时候,父亲故意吓皇兄,说他这样的话,不能为皇室诞下更多的继承人,若是以后不娶妃子,就不让他娶嫂嫂。您猜,皇兄他说什么?”
      凤翕如屏住了呼吸,她一点也想不到那个总是对相父言听计从的丈夫能有什么反对的意见。但是温舜英道:“我当时都听到皇兄给父亲叩首的声音了。他说,若是此生要因帝王之位,负了嫂嫂,娶了别的妻子。那么他宁可不要这个帝位。”
      凤翕如听到,眼泪瞬间就涌了出来。她摇着头道:“他不该这么说,陛下一定会很伤心的。他是陛下唯一的继承人……他……他的父亲就是为了这个天下而去世的……他为了我……一个女子……”
      “皇兄跟母亲说,他爱着嫂嫂,就像母亲爱着父亲一样。他知道世人都会以为他爱的是嫂嫂的容貌。可是对他来说,他所爱的永远是那个随时都能懂得他的心的嫂嫂。那时候,母亲还笑他,叮嘱他,无论多么善解人意的女孩子,都是希望听到自己所爱的人将爱意说出口的。叫他不要闷着。父亲却对母亲说,皇兄这辈子是没救了,一定会闷着的。”温舜英看着凤翕如的面容逐渐放松下来,便知道她心胸放开了。想来当初她唱卫澜教她的曲子,是因为对未来和丈夫的不安让她想念那个将她抚养长大的大伯。而不肯告诉皇兄,怕是也向将自己克制的只在礼法之内,以免放入太多感情,日后伤心吧。
      凤翕如摸着温舜英的头道:“没关系。子敬他有你这么聪明的妹妹,就算他不说,你不也替他来说了吗?”凤翕如的心肠也是极为通透的,此时已经明白了温舜英之前的弯弯绕绕,她搂过这位聪慧的小姑道:“有你在,陛下的万里江山,谁也动不了分毫的。你皇兄未来也高枕无忧。”
      夏侯畅本来看到凤翕如解开心结了,心中也是开心。可是这边被小心翼翼的送回英敛之府上后,对着府中众多伺候的丫鬟仆妇,内心突然升起阵阵失落。英敛之不在。本以为他圆房过后,两人的感情能更进一步,却没想到,圆房之后的日子,英敛之更加忙碌了。一个月里,他甚至连府邸都很少回,在廷尉署过夜的次数更多了。一个月后,她有孕的消息让英敛之每日都回府了。在她拒绝了进宫之后,英敛之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每日回来陪她吃了晚饭,问候之后,传了太医问了今日的脉案。他看似是个合格的丈夫,但是他似乎却不再肯碰她,甚至靠近她。
      今日皇兄和凤翕如的感情更是刺痛了她的内心,她是这天下的长公主,人人都羡慕她锦衣玉食,嫁得乘龙快婿。只怀孕了一个月,府里上上下下就被宫里派来的侍奉的人填满了。她每日掉一根头发,都能让人战战兢兢惶恐不已。她的丈夫也是如此,只是她的丈夫所有的谨慎中,她只看得到对母亲的忠诚,而没有对她的爱恋。
      夏侯畅懒懒的坐在那里,一时脑子也放空了。不是没有陈国旧日的士族通过妻女,以探望的名义来鼓动她。可是即便知道了父兄都是温子懿害死的,她仍然无法帮助那些号称要复兴陈国,迎立她做女皇的臣子。因为这样,不但母亲和相父,还有太子哥哥,翕如,翕如腹中的孩子,还有舜英,玄瑾。他们都会死。
      而她的丈夫,英敛之对母亲的忠心,她是知道的。若是有一天她这么做了,那么在她成功之前,她的丈夫一定已经身亡了。她知道,只要他还活着,有一口气,就不允许任何人危害到将他抚养长大的女帝。她已经失去了父亲和哥哥,她不想再因为那冰冷的权势,失去任何东西了。母亲站在天下的顶端,可她不会寂寞。因为有相父永远陪着她。可是她不一样。她知道自己没有能力驾驭这个天下,他日也只是士族的傀儡。为了成为他人的傀儡,享受她现在已经能得到的尊荣而伤害自己的亲人,和自己的丈夫不共戴天,她做不到。
      就在她慵懒的胡思乱想之时,英敛之已经回府,递上了求见的牌子。侍女拿给她时,她勉强打起精神道:“我不知说过,驸马想见我,随时都可以,不用递牌子。”
      “殿下,驸马说,礼不可费,坚持要我们通传。”侍女小心翼翼的回答,夏侯畅一时也没有什么话可反驳的,便挥手道:“请他进来吧。”
      英敛之进门后照例的行礼,夏侯畅起身扶他,却被他微微闪过道:“不敢劳动殿下。”
      夏侯畅看着他,低眉顺眼,表面上无比顺从,事实上根本不想靠近她的丈夫,她根本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夏侯畅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命所有人都退下,她站在那里,看着低头不语的英敛之,声音平淡道:“驸马是不是恨我?”
      “下臣不敢。”英敛之说着便跪了下来,夏侯畅也没有去扶他,只是看着他道:“我知道,母亲昔日在陈国的时候,是驸马陪着母亲的。陈国宫廷对母亲的迫害,我的父亲宁愿相信奸妃也不愿意相信母亲,都让你恨透了夏侯这个姓氏。我当初请求嫁给你,你是为了不让母亲为难才娶了我,是不是?”
      “能够侍奉公主,是下臣的荣幸,也是陛下的恩典。”英敛之跪在那里,仍然不为所动的说着应承的话。
      “可是,姓夏侯,不是我能够选择的,驸马。”夏侯畅说着,声音中带着哽咽,英敛之没有抬头,看不到那已经流出的两行清泪:“我从小,所有的人都告诉我,是我的父亲辜负了我的母亲。可是他已经死了,我的哥哥也死了,这样还不够吗?我已经嫁给了驸马,就是想不为母亲惹任何麻烦,平平静静的生活下去。我的哥哥贵为太子,太子妃尚能唤他一声子敬,而我呢?驸马甚至不想让我叫你一声容平!说什么不和礼制!那母亲为什么可以叫你敛之?”
      “殿下!”英敛之抬起头,他看到夏侯畅挂着泪水的脸,很显然愣了一下,然后似乎压下了自己原本想说的话,只是道:“您有孕在身,万万保重。您想要叫下臣什么,下臣都不能阻止,只是提出建议而已。如果您想要叫下臣容平,那么就随您。”
      “所以,你打算一辈子就这么对我?”夏侯畅有些失望的抹着眼泪:“无论我做什么?只要我不危害到大魏,你就……像是没有看到一样,是吗?”
      “那么殿下,想要下臣做什么呢?”英敛之看着夏侯畅,满眼的平静,似乎夏侯畅激动的情绪对她毫无影响:“殿下告诉臣,只要是臣能做到的,臣一定会做。”
      夏侯畅看着他,然后嘴唇扯动了两下,最后沙哑着声音道:“算了,我夏侯畅无论怎么说,都是女帝的女儿,大魏的长公主。你起来吧,我还没有卑微到强迫一个根本不爱我的臣子装出爱我的样子。当初,是我错了。这个孩子生下来以后,我就跟母亲提。我要跟你和离。不关你是打算为王朝尽忠,还是另娶他人,都与我无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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