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帝之路》论文写不完

109、难产

　　英敛之似乎就那么跪在那里，过了好久，然后突然就那么看着夏侯畅掉下泪来。夏侯畅本在生气，她从没看过英敛之有谦恭之外的任何表情。一时也顾不得自己刚才是在生气，连忙上前道：“驸马……你……你哭什么？”
　　“臣自奉公主以来，每时每刻都小心谨慎，生怕公主不喜欢下臣。可是没想到，公主还是要离臣下而去。丞相大人吩咐过，若是公主不喜，臣不可勉强。我的父亲曾经灭亡大魏，纵然陛下对我百般照应。但我知道，以我的身份还是配不上公主殿下的。殿下今日说出和离的话来，臣虽然痛贯心肝，但仍然只能遵从殿下的意思。一时失仪，请殿下赎罪。”
　　“容平……”夏侯畅拉他起身，握着他的手，略有些欣喜道：“你的意思是，你也是喜欢我的，是吗？”
　　“臣知道，臣没有资格……”英敛之还没说完，就被夏侯畅快活的话打断了：“莫说什么资格。我们是夫妻，自然应当互相扶持。你我的父亲都伤害过母亲，但我们是一心对母亲的，这便是好的。我们今日说开来，便没有这些隔阂。不管相父跟你说了什么，只是他心疼我。你不要理，我有什么不对，你只管说。只要我们能好好的过日子，那便是最好的。”
　　英敛之瞧着夏侯畅那张与舒淳越来越像的面目，微微展开了一个笑道：“若殿下能如此想，那么便是臣的福气。和离之事，还请殿下不要再提了。臣今生只有殿下一个妻子，就算殿下不要臣了，臣也不会再娶的。”
　　夏侯畅面颊有些泛红道：“既然如此，那你叫我畅儿便好，还称什么殿下？也不必君君臣臣的。就连相父都会叫母亲的名字，我不过是个公主，哪来那么多的规矩。”
　　“好，我听畅儿的。”英敛之说着，揽过了夏侯畅，小夫妻婚后第一次如此融洽的用了晚膳，英敛之甚至留下陪夏侯畅过了夜。
　　舒淳自然是发现女儿怀孕这几个月来，她的变化。她红润的面庞和总挂在嘴角的微笑，让舒淳终于对英敛之放心了。大年初一宴请过温家人之后，舒翊早早的陪着已经有了六个月身孕的凤翕如回去休息了。舒淳打发了儿女们，让温舜英带着温玄瑾去和久未见面的姐姐玩耍。自己则难得空闲的和温子远在花园中散步。
　　戊申年的春节下了一场大雪，将整个皇宫覆盖成了晶莹白亮的世界。舒淳披着紫貂的斗篷，温子远和她并肩而行。由于温子远一向爱白色，所以当初韩州给丞相献上的御寒斗篷是难得一见的雪狐裘。一片洁白当中，雪狐裘的包裹下，仿佛融入白雪之中的温子远，一双黑亮的眸子更显得精神。
　　舒淳拉着他的手，白色的寒气从口中散出。侍从们都习惯了远远的跟着，毕竟陛下夫妻之间的话，他们也不好去听。也正是因此，舒淳的声音更多了些放松：“转眼，就连玄瑾都已经六岁了。我们的孙儿都要出生了，弘微。”
　　“可是不知为何，在我的眼中，陛下一如昨日初见。”温子远看向自己的妻子：“动人心弦。”
　　“我这辈子，从认识你开始，你就每日都在哄我，没一日跟我说实话的。”舒淳娇嗔着，仿若少女：“我心头的事，如今也都放下了。看着畅儿那么开心，也觉得当初将她配给敛之是没错的。如今，我唯一的念想，就是好好的守着这江山，将它交给翊儿，我此生便无憾了。”
　　“原来陛下现在唯一的念想不是和我一起，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吗？”温子远握着舒淳的手，手指在她的手背上轻轻的摩挲着。舒淳停下脚步，温子远也停下。他看着舒淳突然伸手抱住了自己，便也抬起胳膊环住了她：“怎么了，陛下？”
　　“弘微，你不可以比我先死。我绝对不能够承受失去你这件事。”舒淳靠在自己丈夫的怀中，感受着他二十多年来始终温暖的怀抱：“虽然这样很自私，但是，我想在弥留之际，握着的仍然是你的手。那样我就会一点也不害怕了。”
　　“好。”温子远抱紧她：“我答应你。无论如何，都不会让你送我走。这样的话，你恐怕要麻烦些，为我另修一座陵墓了。”
　　“为什么？”舒淳紧张的抬头看着他：“你不要和我葬在一起吗？”
　　温子远对她这样直白的话，惹得有些好笑：“虽然大年初一讨论这个问题太不吉利，但是，淳儿。你难道忘记了吗？位卑者不可惊动位尊者。若是我先逝去，自然是陛下与我和五哥同葬。但若陛下先离开，那么到时陵寝一旦封上，我百年之后，总不能再撬开陛下的陵墓，将我放入吧。”
　　“当然要这样！我和弘微是夫妻，没有尊卑。当初我在心中便发誓了，除了我答应弘毅的，再变不出第二样来的，其他的一切，我都要给你。包括平等的地位。在朝上，我是君王，你是丞相。但是在我心中，我们并无君臣之分，只有夫妻的情分。”舒淳抓紧温子远的手：“你忘了吗？你说过的，你要永远和我并肩，我们永远都要在一起。”
　　温子远轻轻抚着舒淳的背道：“陛下已经是帝王了，我们……怎么能与普通的夫妻一样呢？”
　　“我早就说过，我要的是弘微，不是这个天下！”舒淳抬头望着自己笑得温文的丈夫：“答应我，弘微。”
　　“我答应你，陛下。”温子远说着吻了舒淳的额头：“哪怕日后，人们说我僭越，我也要……和陛下在一起。”
　　元宵节的赏灯过后，温子安最后给凤翕如检查了身体。他的结论让舒淳很是放心。面容有些沧桑的温子安还是那么胡子拉碴但是头发束的极为精神。他保持了做温家公子时的随行，就那么骑在马上，对前来送行的舒淳道：“陛下放心，春暖花开的时候，太子妃一定会为陛下诞下一个健康白胖的皇孙。现在，正是韩州雪山之巅十年一开的雪莲绽放的时节。我去为陛下取来，可驻颜延寿。”
　　舒淳点头道：“好，你要多加小心。早些回来，别让朕总记挂着。”
　　温子安离开后，夏侯畅也终于在英敛之的说服下，打算春天的时候进宫。太医中极善调养产妇的，是已经六十多岁的秦太医。英敛之认为夏侯畅若住进宫里，秦太医方便两边照应。夏侯畅虽然才四个月的身孕，但是英敛之的小心让她十分开心。所以纵然舍不得，她还是答应，等到二三月份的时候，便进宫待产，正好陪伴凤翕如。
　　然而她没有想到的是，她的才做了三个月的美梦，那么快就在她面前支离破碎。那天晚上，她因为一时恶心，支走了侍女，悄悄将每晚都喝的补药倒掉了。却没想到，晚上却睡的并不是很踏实。心中本来还有些后悔，不该将那太医开的药给倒掉，却没想到翻身一个侧卧，却隐隐听到靠着墙的床那边有对话的声音。
　　夏侯畅的听力一向比寻常人好，这件事她从未跟旁人讲过。所以当她沉下心来，将耳朵贴在墙壁上，仔细辨别对面的声音时，发现那清晰传来的是自己丈夫和另一个女子声音。她心中一揪，本有些别的不好的想法，才会继续听下去。却没想到揭开了一个她根本不想知道的真相。
　　那女子的声音十分干练，说话也极为简洁：“英大人，六公子认为，公主进宫之事，若是能提早一些，则更为妥当。夜长梦多，陈国士族的势力已经积累完成。桑措无能，被卓玛公主控制，六公子要的是万无一失。”
　　“我知道。可是我已经答应公主三月份再让她进宫。”英敛之的声音冰冷的如同他在廷尉署办公：“我已经按着六公子的意思，在她的药里添了安眠的成分。在她每日睡着以后，将所有的东西检查一遍，断然不会有问题的。”
　　“六公子还有话让属下带给您。”那女子的声音略微低了一点，但是夏侯畅绝不会听错，她说：“您的孩子，无论男女，是要给陛下和太子作为筹码的，请您别忘了。公主一日不死，那么陈国那些士族一日就不会死心。”
　　“我知道。”英敛之回答平淡的，让夏侯畅感到有什么握住了她的心脏一般：“我答应过六公子的，一定做到。他知道，这个孩子是丞相给我的，他难道还不放心这一定是个男孩吗？”
　　“六公子只是谨慎起见，没有其他的意思。”女子顿了一下，然后道：“属下告退。”
　　“慢着……”英敛之叫住了她：“你告诉六公子，他不必如此小心翼翼。我是英敛之，我的命都是陛下给的。这世间，除了陛下，没有我舍不下东西。不管是我的孩子……还是公主。更何况，弄到今天这样麻烦的地步，还不是因为六公子为了照顾陛下的感受，所以才会连带着需要小心公主。敌暗我明，六公子的心思不该再浪费在防备我出问题的一环了。”
　　那女子道：“是，您的话，属下会带给六公子的。”
　　接着，那女子似乎离开了，英敛之的声音也没有再响起。夏侯畅就那么躺在那里，听着对面再次陷入一片寂静。她想哭，可是哭不出来。她就那么闭着眼睛，躺在那里，抚着自己的肚子，英敛之和那个女子的话不断在她脑海里反复。
　　她是最大的麻烦，她的这个孩子是刻意得来的。虽然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但是相父参与了这件事。他们都不想母亲知道，但是他们都觉得自己是现在这个世界上唯一能够伤害母亲的筹码了。他们不敢杀她，害怕母亲担心。他们小心翼翼的看着她，不是关心她，是怕她被人利用。
　　现在看来，这世间唯一对她还说一句实话的，或许还真只有六公子了。他毫不掩饰对自己的厌恶，他说他讨厌夏侯家的人，恨不得将她斩草除根。可是为什么，为什么英敛之也要骗她。现在想来，母亲和他发脾气，或许也是因为他不肯和自己圆房。他就被关在镇国塔一下午，就改变了主意。圆房一次就怀上了孩子。说这一切和六公子，和相父没有关系。或许也只有她这样的傻瓜才会相信吧。
　　她不肯入宫养胎，在他看来是麻烦。所以他委屈的装作和自己鹣鲽情深，只为了说服她进宫。因为只有进宫她才是最安全的，不会被人利用的。只有进宫，她诞下的孩子才能第一时间被送给她的母亲，紧紧地掌握在手中。她甚至可以想象，就算她的母亲不愿意，她的相父也总会有千百个理由说服母亲。一如过去的那二十多年一样，天下人都知道。帝王是舒淳，但国玺在丞相。
　　她闭上眼睛，苦笑了一下。她和夏侯这个姓氏，一直是多余的。如果她不存在，那么相父、六公子和英敛之就用不着这么麻烦。他们不用担心陈国士族有不臣之心，就算他们有，无论什么样的手段，他们都可以放开来用。只因为有了自己，自己是母亲心爱的女儿，被那些乱臣贼子当做最好的挡箭牌。她不想，可是她无法避免。这就是夏侯姓氏和血统的悲哀。或许六公子说得对，她若是当初和哥哥一起死了，也许就没有这么多麻烦了。
　　她抚着自己的肚子，泪水从眼角滑落。她现在至少还有一点用，她怀了一个孩子，这个孩子将来会成为赵州英氏的嫡长子。让夏侯氏的血脉就此断绝，为她母亲的天下稳定再添上一颗砝码。只是，不知当孩子生下，她的用处结束了，她的结果又是什么。
　　英敛之很意外，年后没多久夏侯畅就自己提出要进宫养胎。对此，英敛之心中很是开心，言语上自然也带了几分轻松和真心在里面，他握着夏侯畅的手道：“畅儿，我知道你心里总念着我。我也会常常进宫看你。你若能总这么不让我操心，我便能省下好多的心事。”
　　夏侯畅笑着，内心的苦涩翻涌上来又被她强压下去，她道：“我以后都会乖乖的听你的话的，容平。只要你心里觉得轻松，我做什么都可以。”
　　英敛之虽然精明，但到底是不近女色的人，周身也没有什么姐妹，所相处的女子不是仰望的君王，就是如县主般少年聪慧异常的，哪里懂得寻常女孩子九曲的心思，也自是没听出她笑容之后，话音里的苦涩来。
　　夏侯畅进宫的时候，带了一名原本是范家送她的丫鬟。这丫鬟伺候了夏侯畅许久，温子懿也反复的查验过，没有问题，便默许了这件事。进了宫，一举一动都在他的掌握之中，自是不必担忧的。
　　这个丫鬟也确实有些问题，夏侯畅心里知道。但是她装作暂时被陈国旧士族说服了，就是想套出点他们具体内部的安排，以便他日帮助自己的母亲。无论如何，她都不要这个天下再乱下去。自己的孩子交给母亲，母亲的宠爱；若万一落在那些士族手中，便只是傀儡了。
　　事情的一切都在温子懿的掌握之中，一个多月后他坐在镇国塔顶端，望着那逐渐发出新芽的枝桠，展开了一个笑容道：“很快，那些碍眼的苍蝇，终于要消失了。”
　　“那个范家的仆妇真的不用除掉吗？”温玄清皱着眉头：“留着总是要分神看着她，让人不放心。”
　　“那个仆妇是为我们公主通风报信的。且不管夏侯畅到底怀的什么心思，但她得到的那一切都是我们广平暗探奸细无法得来的。到底有哪些人是他们的同谋，能不能一个不拉的全部出掉。还要靠这个仆妇带给我们的公主。”温子懿冷笑了一下：“而且，依夏侯畅的性子，无非是自作聪明，想要收集好了，在陛下面前讨好罢了。她还没有谋逆的那个胆子。”
　　温子懿回头看着温玄清还是不赞同的样子，手指敲着桌子道：“你若不放心，出掉也不是不行。只是英敛之他没有别的请托，只是这个仆妇是夏侯畅特意请求他带进宫的。夏侯畅只有这一个要求，若是连这个面子都拂了，恐怕公主不痛快。留着便留着吧。”
　　正在这时，宫里突然响起了某种礼乐之声，温玄清警惕的望着外面道：“这声音，是太子妃要生了。怎么会这么快？三叔不是说等他回来才是产期吗？”
　　“或许是早产。”温子懿皱起眉头：“你去看看，小心盯着。别让任何不该出现的人靠近。”
　　“是。”温玄清转身匆匆离开了。到的时候才发现自己晚了些，包括舒淳在内的皇室成员都围在东宫外，就连温子远都来了。
　　秦太医本来是安抚舒淳，太子妃并无大碍。胎儿也长好了，或许由于各种还未知的原因，有些早产，但是基本都还顺利。可是一炷香之后，换了几盆水出来产婆却来禀告难产。舒翊急的不顾一切的冲进产房，舒淳紧张的握着温子远的手。夏侯畅也挺着肚子，焦急的等待着凤翕如的消息。温舜英则揽过自己的弟弟，站在稍微远一点的地方，静静的等待成为姑姑的那一刻。
　　温子懿在镇国塔中听到前后两种不同的钟声的时候，脸色变得苍白，手指紧紧的握着红木的栏杆。他有些焦躁的走回塔中，拿起一只茶杯想要砸到地上，但还是控制住了自己。他的眸子泛起的是狠毒的光，那毒几乎要将整座镇国塔摧毁。
　　温玄清进入镇国塔的时候，眼中还含着泪，他跪在温子懿面前，深深的叩头道：“六叔，是侄儿无能，辜负了……辜负了您的重托……”
　　“陛下现在如何？太子如何？”温子懿的声音还算是平稳，温玄清抹了泪道：“陛下纵然心碎，但还勉力支撑着。太子他……已然哭昏过去多次。刚才舜英在劝他，为着刚出生的皇孙着想，也不能……不能夸了。太子刚才稳定了些情绪，只是还是守着太子妃不肯离开。三叔明明看过了，秦太医之前也说是无事。太子妃……太子妃断然是被人害死的。若不是……秦太医施救及时，皇孙也差一点没了性命。现在小叔叔已经安排人处理了。”
　　“范家的那个仆妇呢？”温子懿的脸色极差：“太子妃生产的时候，她在哪？”
　　“公主没带她，带的是自己的奶娘。那仆妇在公主住的宫殿里。”温玄清答道：“我刚才第一个便问的是她的行踪。暗卫说，她一整日就是洗衣晾晒，其他什么都没干。”
　　“害死太子妃的东西，一定是生产的时候才带进去的。”温子懿握紧了拳：“一定和她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