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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1、比试 ...

  •   舒淳见到了如此不可收拾的地步,便叫人请来了淳于光,为她们设计了简单的骑射比试。又命裴邵招了太学的博士来,现场拟了几条题目,折好了放进琉璃盒子中。本来文试打算就在明德殿中比。可没想到小太监匆匆来报:“陛下,六公子说,这比试是他心爱的县主第一次与人较量。他要看着,请陛下叫人移驾镇国塔下。”
      “你们多嘴多舌的,去跟他嚼什么舌根!”舒淳责怪着,但也无法。她知道温子懿的脾气,若不应了他,他自己出来了,才是大麻烦。便叫人开始将整套的东西向镇国塔下的花园中移去。
      这转移的期间,女皇低声骂着自己的女儿道:“这下可不知有没有命或者回去了。你可知道那六公子是怎样的人物。手段毒辣的很。你瞧他不过一声招呼,陛下就迁就着他。你若一会儿又半点差池,我们母女的命就交代在这了。”
      “就是那个传说中是妖怪的六公子嘛,他压在镇国塔下,不会跑出来的。”项昕似乎一点也不担心。这让女皇几乎要给自己准备后事了。
      众人到了镇国塔前,因为比试需要评定,除了那些小国的君主,还跟了许多朝上的文臣武将。温家的人自然是都来看热闹了,素问也随着淳于光进了宫,瞧瞧这个大胆的要让温玄清娶她的女孩。
      镇国塔的门本是关着的,舒淳坐定了,里面传来一个慵懒但是危险的声音:“劳烦陛下了。只是我担心舜英,所以必要请陛下来。我带罪在身,不出镇国塔,所以请陛下让人把塔门打开,叫我可以看清楚比试。”
      舒淳点点头,温玄清这才上前去开门。除了温家的人,大部分臣子还有小王们最后一次见温子懿都是在中秋夜宴上。只是,门这边打开了,众人定睛瞧了一眼站在那里的白衣男子,无不倒抽了一口气。甚至有人忍不住小声颤抖道:“妖孽……妖孽……”
      温玄清只是恭敬的一礼道:“六叔。”
      项昕这时才觉出身上的寒意来。那个站在门口的男人,瞧来哪里像是温玄清的六叔,简直是兄弟一般。面如冠玉,凤眸修眉,眉间一点朱砂看似圣洁出尘,却让人感到隐隐的血腥和杀气。他那双漂亮漆黑的眸子望向自己的时候,她的腿忍不住开始发抖,那里面的杀气简直是扑面而来,缠住了她的脖子,让她喘不过气来。但即便如此,她还是忍不住去看那张容颜,仿佛是死在这样的仙子手中倒也不亏了。
      还好的是,这摄人心魂的妖孽很快收回了目光,伸手朝着温舜英,将自己的侄女揽入怀中。回过神来的项昕这才觉出,舒淳为何这满朝文武都不放在乎了。有这样的妖孽曾经朝夕相对,再好的男人,也入不了眼了。这哪里是人间会有的人呢?
      下人们将桌子笔墨摆好,又捧了试题上来。项昕先抽了一张。然后裴邵拿过那纸条道:“第一场比画。由昕公主先抽。此是一句诗,请公主与县主在一炷香内就此诗作画。十位翰林院供奉画师待诏。匿名投票,为两位评出高下。为了公平起见,投票都会附上原因,请两位勿虑。”解释完规则,裴邵展开纸条道:“题目是:深山藏古寺。燃香,计时开始。”
      项昕画的很快,半柱香的功夫,一副小写意的山水便出来了。隐隐之间有飞檐屋角,断壁残垣。极为合“深山藏古寺”之题。其从师是赵州著名的画师,丹青功底也极为出色。叫人眼前一亮。
      温舜英到底是年纪小,一炷香眼看燃完,才勉强画好。但是那画一被举起来,众人皆惊,温子懿缓缓勾起唇角,露出一个笑。而项昕则愣在当场。裴邵刚要叫人开始评分,却被项昕止住,躬身一礼道:“此局,我认输。”
      裴邵顿了一下,看向舒淳,舒淳好言道:“公主你不必担心,无论结果如何,这都是游戏之争,不会对荆地有任何损伤的。”
      “陛下,下臣是真心叹服。县主年纪虽小,但是笔墨精到。虽然还需磨练,但是其构思是我远不能比的。县主画一老僧取水山间。有和尚必然有庙,老僧年迈,还需自己取水,必是破败古庙。画中不见,但庙藏于深山。这一‘藏’何止比我高明一倍,下臣心服口服。”项昕如此说了,众位画师也纷纷点头,舒淳叹道:“你若如此坚持,那么便就这样吧。”
      裴邵听舒淳这么说了,便道:“第一局,县主胜。”
      紧接着,裴邵挥手,下人们碰上几种宣纸绢缎,裴邵道:“下面试书法。请公主与县主各自选纸或绢做书。书论有言:‘天然第一,技法次之。’我朝始终以神品,逸品,能品为取字标准。内容不限,请公主与县主自便。”
      项昕这点还是有信心的。温舜英怎么说也才是个八岁的孩子,写字至少也少练了她六年。更何况项氏女皇对她培养颇为用心,一切老师都是请的大魏名宿。特别是这书法,更是赵州颇有盛名的书家所教。温氏一族,流出的书法多是公文批示,标准的官体。族内信笺来往,从未有人见过,因而也未曾有过书名,想来并不出色。
      这次,温舜英与项昕几乎是同时写完的。项昕选的是牙色麻纸,所调墨色微绿,选秃笔,做章草。细看来运笔直率豪爽,无故作波折之气。捺笔重扫。行笔速度较快,笔画交代不甚分明,但能遒劲快捷,符合草书流而畅的艺术美。章法上随意布局,一任自然,和谐统一。字间和行间距离较大,形成了上下左右疏旷俊秀的章法。就连一向挑剔的温子远看了,都忍不住抿唇开口道:“陛下,昕公主所做此书,古韵盎然。加之所书内容乃为其母女皇殿下身体宿疾所担忧关怀之词。陛下一向以仁孝治天下,公主此言,甚为忠孝。”
      “丞相所言极是。”舒淳笑着点头。然后挥手,命人将温舜英的字举起。只是这一举起,众人都鸦雀无声了。因为他们实在不明白,自家的县主写的是什么。
      大魏初建国承袭汉皇帝国制,以标准汉隶为官方字体。后为了书写便捷,温子远以汉隶为基础,演变出正书,被舒淳定位官体楷书。民间章草与大小篆书均有并行。昔日,温子桓在军中曾将章草去除质朴,写的妍美飞动,偶有连带。可惜其命不长久,所留下的只有少许示下军令,并没有什么影响。后来,据内宫翰林传说,温子懿将其兄的改制进一步推动,创出一种遒媚的书体,自谓“今体”,与古体作别。但是由于温子懿在镇国塔内,其书极为难得,见者甚少。只停留在传闻之中。但是无论如何,县主写的也不是“今体”。
      温舜英选的并非纸,而是白色的绢帛。在绢上作书本就比在纸上难上许多。她开题以自己父亲所创带有隶书意味的楷书起笔,两字之后,急转为貌似“今体”连带的行书,接着又是三两字的楷书,而后则是其五叔的字体。交相混杂,虽然逸气纵横,但令人难以将其字归类。舒淳皱了眉,发现这与平日女儿日课的字不一样,便道:“舜英,这是什么?”
      “这是‘破体’。”温舜英仰着头回答母亲:“自先世以来,书作质朴浑厚,但书写速度极慢。父亲与五叔六叔先后尝试变体,以求行字迅捷又不失风雅。父亲常为公文做出正书,母亲下令以此为公文规矩,更名楷书。六叔沿五叔之志,做‘今体’。一改古体面貌。始创妍丽之风。然六叔常在宫廷,民间鲜少得知。‘今体’虽然已然与古体有变,但是在舜英看来,仍是不够。我大魏此时正在世事更新之刻,天之所赐,宜改体。我所创‘破体’就是要打破楷书、行书、草书的界限,以求书家自由驰骋,随心所欲。”
      “简直胡闹!”舒淳开口斥责了自己的女儿:“你才八岁,就敢如此随意改动流传千年的规矩,打破你父亲叔叔们所创新体之格局。简直胆大妄为!”
      “陛下!”翰林院一耄耋老人离席跪下,舒淳定睛看了,才发现是曾经陈国的大书法家,也是夏侯洛的书法老师,天下书名赫赫的一代圣手萧丹青。老者深深叩首,老泪纵横道:“陛下,老朽忝居翰林院之职,有几句话想说。”
      “萧老不必如此,请你起身,坐回位置慢慢说。”舒淳对这位老臣十分敬重,当初温子远改定楷书,他也出力尤多。
      “老臣请求跪着说。”萧丹青再次叩首:“老臣今年已九十有二,自三岁习书,至今已然八十九年。然今日看了县主之书,才知这八十九年,臣都白写了。竟不如八岁稚子所见深刻。丞相大人改定楷体,是为陛下一统天下正定文字。然书法乃众艺之首,千载以来,除了宣教化于王庭之外,仍是文人士大夫寄咏畅怀之大事。县主深得其精髓,所做草书逸气盖世,千古独绝。更何况其内容早已脱出了寻常俗世,只指天地之道,兴衰之理。实为无上神品!其开行草书之法门,天假其魄,非学之功。陛下!县主乃天赐英才,陛下何幸啊!”
      萧丹青为书坛极为重要之人,他此话一出,判定似乎是很明显的。但是舒淳却命人将他扶起道:“萧老此话虽然有理。朕也并非不知便通之人。只是,这是比试。舜英她写自己新创之体,无人能评,以何服人?此局,朕来做判,昕公主胜。”
      舒淳都发话了,裴邵自然遵从。温舜英也没有过多的反应,只是自己喜滋滋的跑去,将字拿给温子懿看。温子懿还摸着她的头,不知说了些什么,惹得她又是一阵笑。
      这次比试,温舜英虽然输了,但是她所创“破体”却因为萧丹青的推扬和她后来的不断改进完备而声名震动天下。在后世的书法史上看来,温子懿去世后,其在镇国塔中所写的诸多手札陆续流出。他所完备的“今体”草书,果如传说中般尽善尽美,遒媚非常。所谓遒媚者,便是将遒劲与妩媚和谐统一,实为令人赞叹之举。一时间“今体”风靡天下,无人不习。也正是由于温家兄弟,书法流传了千年的古体被彻底代替,楷书在发展中逐渐完备。而“今体”草书则在那之后成为两千多年内任谁也无法撼动的唯一法则。至于温舜英的“破体”,则由于习之甚难,根本无法临习,而被所有的书学者誉为天才方可学习的样本。温氏两代凭一己之力,扭转了千年书风,不可不谓之圣。然而,这些都是后话。现在,摆在温舜英面前的,是下一场诗琴合一的比试。
      宫人为温舜英呈上绿绮。而舒淳则命人为项昕捧上飞泉,她道:“舜英的绿绮,是弘达旧藏,甚为珍贵,号称四绝之一。能与之相比的本只有‘双璧’,可朕曾承诺弘毅,将‘双璧’予他,因此不便从桓宫取出。这把飞泉随我征战沙场,也是弘微心头所爱。借予公主,以求公平。”
      “臣下谢陛下恩典。”项昕在桌前坐定了,看着温舜英从盒子里抽出题目。裴邵展开后道:“题目是《广陵散》。公主和县主不必弹奏《广陵散》,只以此为题,作曲作诗即可。”
      这题目让众人都在心中暗叹巧合。大魏立国后,昔日陈国也陆续有传言流出,说当初陛下密访陈皇时,是以一曲《广陵散》撼动帝王之心的。现在这个题目出现,不觉令人唏嘘。
      项昕坐定,双手抚琴,琴声便淙淙流出,她属于少女好听的声音虽然吟咏着诗,显得有些不合“飞泉”的音色,但这短短时间内做的诗文,还是叫舒淳露出了一个微笑,就听她唱道:“金枝湛明燎,绣幕裂芳然。层闺横绿绮,旷席缅硃缠。楚调《广陵散》,瑟柱秋风弦。轻裙中山丽,长袖邯郸妍。徐歌驻行景,迅节籥浮烟。言愿圣明主,永永万斯年。”特别是这最后一句,让项氏女皇终于松了口气。她的女儿好歹开窍了,知道就算是《广陵散》为题,也不能随便乱说话。毕竟这题目所言的曲子本身就凶险的很,臣凌君之象,弄不好,帝王一怒,是要出事的。
      项昕一曲终了,却见温舜英拨动琴弦,起了调子。她的声音本身更加稚嫩,却因为低了八度,只在呢喃,而并非表演式的吟咏,恍惚间让人有些分辨不出其的幼龄来。她吟唱道:“俗人不可亲。松乔是可邻。何为秽浊间。动摇增垢尘。慷慨之远游。整驾俟良辰。轻举翔区外。濯翼扶桑津。徘徊戏灵岳。弹琴咏泰真。沧水澡五藏。变化忽若神。恒娥进妙药。毛羽翕光新。一纵发开阳。俯视当路人。哀哉世间人。何足久托身。 ”
      接着,是一段过渡之声,她还未开口唱,却听本来一直站在那里,一言不发的温子懿突然开口了,合着曲子,吟唱起来:“人生譬朝露。世变多百罗。茍必有终极。彭聃不足多。仁义浇淳朴。前识丧道华。留弱丧自然。天真难可和。郢人审匠石。钟子识伯牙。真人不屡存。高唱谁当和。”那苍然之声,引得闻者无不呆滞而立,不知作何反应。唯一不受此影响的只有温舜英,她听到自己的六叔如此唱道,便转了琴调,自己又接续上:“修夜家无为。独步光庭侧。仰首看天衢。流光曜八极。抚心悼季世。遥念大道逼。飘飘当路士。悠悠进自棘。得失自己来。荣辱相蚕食。朱紫虽玄黄。太素贵无色。渊淡体至道。色化同消息。”
      听了自家侄女的应和,温子懿露出了微笑,他听着温舜英的曲子缓缓的结束,然后在众人都没有反应的时候,突然拍了拍手,那清亮的掌声显得有些突兀。与刚才苍然的声音不同,他恢复了那种让人舒服的金玉之声:“舜英比前些日子更有进步了。”
      众人这才纷纷都缓过神来,跪下向着舒淳恭贺。就连项昕也在回神之后,一起跪下,表示自己对这个小姑娘的叹服。舒淳请众人起身,看了温子远一眼。温子远开口道:“舜英奏的虽然甚得嵇叔夜精髓,但是她是陛下的女儿,考虑的自然少,不似公主所虑良多。再加之六哥突然加入,也不好全算作舜英之功。此局算平。还有一局骑射,正定胜负。”
      众人都应了。温子懿却开口道:“不知太尉大人如何定的骑射比试?”
      “寻常惯例,骑行射箭。十箭之间,中靶心多者胜。”淳于光依舒淳的眼神回答了。
      温子懿道:“骑行需去校场,我看不到。心中不安。更何况,舜英年纪尚小,无法驾驭高大的神骏,万一出了危险,到不值当。只在此处比射箭,但不射靶,如何?”
      淳于光奇怪道:“不射靶,射什么?”
      “落叶。”温子懿指向不远处一颗梧桐道:“现在已是深秋,枯叶相继凋零。这树,只要碰一下,就会落叶簌簌。但请为公主和县主备小弓细箭。站在十步之外。淳于将军臂力惊人,先以强弓向树发一箭,令树摇动,枯叶下落,舜英和公主各自发箭。结束后,令人将穿过枯叶的箭各自收集。如此三次,穿过枯叶者多,为胜。枯叶易碎,若是想要射中,且不破碎,是极难的。太尉大人以为如何?”
      “若是无人射中呢?”淳于光觉得这个提议未免有些太难了。
      “那就算平局了。”温子懿摊开手,展开了一个笑。淳于光看向舒淳,舒淳则道“昕公主,以为如何?”
      项昕觉得有趣,兴致勃勃道:“此法甚好,下臣愿意一试。”
      舒淳点头,吩咐淳于光道:“那便开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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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1章 比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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