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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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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东阳公主来找成慕舟的那天晚上,她时隔两月重访玉京郡王府。
”你来啦。”他说:“你继续指导我练剑吧。”
“好。”
夜凉如水,又是一年冬至,成慕舟以枝带剑,正给段然演示到那招“行云流水”的时候,外面突然下起鹅毛大雪,从郡王府的窗外看去,纷纷扬扬。她收了剑,他也走过来,两个人相隔不远,就这样看着大雪顷刻染白了地面。
“我这件狐裘给你,明日来的时候披着,以免冻着。”他说,表情温柔得就像融化了的雪。
但翌日夜里却凝固成了寒冰。
他在里面牢牢锁了窗户锁了门,成慕舟进不来,只得趴在屋檐上传音入密:“你开开。”
“我以后不想练剑了,你也别来了。”段然亦在屋内传音入密——武学上,他并不聪颖,却异常刻苦,成慕舟教他什么,他就天天练,时时练,进步很快。
“怎么了?”成慕舟不明白,昨日她走的时候不还好好的吗?
“以后我们不要再见面了,我不想和你来往做朋友。”
“为什么。”
“不想说。”
成慕舟内力深厚,自小雪天里穿单衣也不觉寒,为何今夜披了温热的狐裘,却分明清晰地感觉到了凉气——来自她贴着的瓦,来自落在她身上的雪,严冬的冷漠丝丝刺骨。
“那你先开开。”
“不开。”
“不要以为你不开我便进不来!”
“你进来了我也不会再同你说话。”
回来了后,她便静静坐着,不知何时,有一双柔嫩的小手来拉她。
成慕舟摸摸妹妹的头:“羽儿,怎的没睡?”
“睡不着。姐姐你给我弹一曲吧。”成羡羽说,每次自己失眠,姐姐都会给自己弹一曲,筝声入心,很快就能入睡。
“姐姐今日乏了,改日补给你,可好?快去睡吧。”
姐姐竟然第一次拒绝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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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然和成慕舟还是很快见面了。
翌日辰时,帝师登门玉京郡王府——她竟以帝师的身份亲自来访,只为探究她昨晚想了一整夜也不明白,心潮起伏的疑问。
“你昨晚那些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段然听她不断对自己传音入密追问,抬起头打量她——这是他首次在白日里见着帝师,坐在郡王府最尊贵的客座。没有黑夜来反衬,成慕舟那身白衣在白昼里显得黯淡了几分,反倒不复他常见的……那种勾魂摄魄的明亮。
“你昨晚那些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是个自私又小气的人。”他答非所问。
“郡王爷,这位就是当今帝师成姑娘,圣上寿宴的时候你俩都在场,应该有印象。”帝师并非一个人贸然造访,她说想“认识认识”玉京郡王,便有这位段然的朋友刘司马引荐。
她总是盘算得这么稳妥!从来不会让自己有半点难堪——帝师应该是那高高在上,犹如神祗般的人物。
却没想到玉京郡王说:“父皇寿宴那次隔着太远,本王已记不得了。”
“哦,呵,没事,我这里给你们二位介绍认识了,也是一样了。”刘司马说着递给段然一个眼神:你这小子,今日吃错药啦?
谁料玉京郡王却又接着说:“管她帝师不帝师,本王不认识也不想认识。”
声音响亮,传进堂内每一个人的耳朵里,清清楚楚。
包括端坐着的,不怒自威,凛然不可侵犯的帝师。
“段然,你是什么身份,这般跟帝师说话!”帝师双唇紧闭,站在帝师身后的侍女却忽地怒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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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的和老七走近了?”
帝师登门结交七殿下的事不胫而走,自然也传到了皇帝的耳中。
天子宣成慕舟来,沉吟道:“你很少四处走动的。”
她心一惊,这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件多么不经大脑的事:只怕落了结党之嫌。
“臣从未想过要亲近七殿下。”
臣不敢。
“曲丞相最近和老七走得也有点近。”皇帝又道。
“……臣明白,陛下放心。”
皇帝听了点点头,示意她退下吧。但成慕舟走的时候,坐在龙座上的天子又不轻不重添了一句:“平日里有空,可以多去看看老九。”
“臣——明白。”
帝师退下后,便着手去办事了。曲丞相和七殿下走得近?未曾听说啊……她派人去打听,回来传到她耳中的话却格外酸涩:相爷之女曲依依,与七殿下玉京郡王互相倾慕,两人私定终身,那曲小姐甚至卷了包裹约他私奔了三次,只是三次都等他不到。曲小姐情伤,竟说出终身不嫁的话来。
她吩咐了人去办事——阻止七殿下再和曲家的人来往。
又是半年,冬过了春,春过了夏,成慕舟看着姚美儿呈上的情报:玉京郡王今日做了些什么事,见了些什么人,并未与曲丞相接触。
“嗯,好。”帝师扫了一眼,便将情报放下了:“叫他们继续这么做,记得每日都呈上来。”
有时候,成慕舟在想:监视段然,拆散他和曲依依,是圣上的意思,但……是不是也是她心里的意思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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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避讳着见段然的,倘若知道他要来宫里,她一定会躲的。
但她事先并不知道,所以她还是和段然在这曲曲折折的长廊上撞着了。她往北去,他向南行,又恰恰好两个人都是私事,皆是独行。
周围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她一拂白衣,就这雕栏坐下。过了很久,段然才在七尺外的雕栏上坐下,隔着远远。
“玉京郡王和我也是见过两次面的,为何坐得这般远?”她一抬手,广袖随夏风:“大可近前。”
“宫里……人很多。”他却选择用传音入密。
话虽这么说,他还是挪了过来,隔着她一尺左右。
成慕舟的指甲干干净净,不似宫里其余的女人,都爱染凤仙花的大红。她将指尖触及栏杆,白玉砌的,在炎夏里令人摸着生凉。
她把手放在雕栏上,等他来拉。
她清楚地瞧着,段然的手指颤了又颤,一厘厘地试探过来,又立马缩回去,再摸索过来,再犹如闪电般飞缩回去,整个手腕都剧烈的抖动着。
最终他还是没有碰她。
段然小心翼翼地瞟成慕舟一眼,正对上她的目光,他立马慌张避开,眉目躲闪。
成慕舟不想用这些个词语来描述他,但他分明就是——畏缩、胆怯!
已不复那个无论何时,无论何地,都放肆抓着她的手的少年。
“这里不是益州,这里是京城啊!”他又对她传音入密。
成慕舟苦笑,那她也便传音入密吧:“是啊,在益州的时候,有人跟我说,娶我便收留我。”
“不是我不娶你!”他继续传音,两个人的对话也演变成这种不光明正大的方式:“不是我不娶,不是我不喜欢,只是不过……希望你对我能真正的好,以心换心那种。”
成慕舟心一沉,脸上却面不改色:“我何时对你……不是以心换心?”
“我没说你不是。”段然一皱眉,这时若走过来一个人,一定以为帝师和玉京郡王在演哑剧:“我心里不知道为什么会有种感觉,总觉得你对我好这一切都是假的,心里……总是隐隐地怕你。”
“你怕我?”她骤然出声,仿佛听到了天大的讽刺。
他一垂头,传音道:“怕你,还是喜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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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慕舟夜里又往玉京郡王府去了。
“来,我昨日得了一只麒麟。”他喜滋滋牵她去看,在这如墨的夜里,静悄悄没有旁人。
龙头、鹿角、虎背、蛇鳞,成慕舟瞧着,的确是只麒麟,而且它的鳞片非乃传说中的青色,赤色,而是玄墨一般。
世间稀宝,她大喜,指点他道:“你将这只麒麟送给陛下,一定能讨得他的欢心。”
“真的吗?”他的眼中乍爆出光芒,深湛而晶亮。
“嗯,去好好拜见陛下,我等着你的好消息。”
翌日,玉京郡王触怒龙颜,被贬做玉京侯。
“这只麒麟是黑麒麟!黑麒麟生而克父,我自收尚可,但将它进献给父皇,却是子欲谋父,臣欲害君,取而代之的意思!”段然大声吼叫着,已顾不得传音入密:“你说话啊!你气死我了!你为什么害我!”
他喊累了,瞥她一眼,说:“成慕舟,我讨厌你。”
“我不知道这是黑麒麟。”其实她真的有很多话要和他说,有很多冤屈想要解释,但她又不知道怎么讲。
“我永远不会害你。”她说:“七殿下,你信我吗?”
段然吸了口气,过来抓成慕舟的手:“我信你。”又放了:“但是这会先让我静一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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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慕舟回去后一直没有展颜,姚美儿被她盯着看怕了,不由怯怯道:“大小姐……”
“从今天起,你不用在这里伺候了。”
“大小姐。”姚美儿双腿一软就跪下了:“大小姐为什么?大小姐……”
成慕舟叹了口气,她非要自己说得这么明白吗?
“那黑麒麟的点子,是你想出来的吧?”
姚美儿神色瞬间暗了,低头垂目细声道:“可这也是皇上的意思……”
“我知道。”都说破了,成慕舟反倒不叹气了。
“主人!”姚美儿却猛然抬头,直直盯着帝师傅:“,你为了一个对你如此反复的人,竟欲弃美儿于不顾?”
“美儿……”成慕舟有点不敢看姚美儿的眼睛:“你不要这样想,羽儿大了,我想派你去好好教导她。”
殷朝武元三十四年秋,大皇子结党营私,欲分圣上威柄,以恣行事,削爵圈禁。
三十四年冬,九皇子忤逆乖张屡失人心,降为郡王。次年二月,再降为郡侯。
同月,七皇子不务矜夸,谦恭礼让,赐封玉京郡王。
九月,江阴王身体抱恙,无法担当重任,请辞兵权,圣上交由玉京郡王代理。
三十五年正月,升玉京郡王为亲王。
其实,只要她想,只要她敢,死生在她她则天。
三十五年春,一道圣旨在朝堂内外掀起了轩然大波。
皇帝指婚:曲丞相女为玉京王妃。
帝师觐见。
“陛下——”成慕舟已在门外候了两个时辰,早已心急如焚,她脚下生风,步子还在走着就开了口:“陛下,万万不可!”
天子威仪:“帝师,什么万万不可?”
“陛下——”她欲言又止。
“帝师,到此为止吧。朕觉着,这两年你也该知足了。”
皇帝果然什么都明白。
成慕舟闭了眼,忽地双膝一曲,竟是缓缓跪下——这是她做帝师以来,第一次在皇帝面前下跪。
“是臣斗胆了。”她低下头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