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枉凝眉》丝齐

2、第一章

　　初秋的风凉飕飕的，夹杂着一些被称之为寂寞和悲伤的东西在冲霄烈焰燃烧的灰烬覆盖一年之后的开封城里蔓延着。静静的开封府死一般的沉寂，院子里站满形容呆滞双眸含泪的人们，又是一年秋寒处。正中央供桌上的牌位分明地告诉人们，有人已经不在了。与一年前他离去时恍恍惚惚不辨真假的找寻和惦念不同，这一次，是真的没有如果了。此时没有谁再需要隐忍，在这个秋意渐浓的时节，这个气氛沉闷的午后，他们可以尽情地流泪尽情地宣泄，为那个总是骄傲到不爱惜自己匆匆离去的人，也为留在世界上空余悲恨的自己。

　　卢方早已晕倒多次了，在别人的搀扶下勉强支撑着坐在旁边的椅子上，无论大家怎么劝也不肯回屋去躺一下，而是要看着这祭奠的最后一柱香燃尽，再近距离跟灵位上镌刻着的灵魂说上几句话；颜查散坐在另外一张椅子上，今年他又哭的趴下了，和去年的这个时候看到那封一去不返的留书时一样，或者干脆说，这一年他就没起来过。襄阳一劫后，他办公的时间不及在家养病痛哭的时间的十分之一，这个都察院巡案大人无非是在浩荡皇恩下挂的个空名而已。如果不是皇帝也在为一个人的离开唏嘘不已，那么以他这样的身体状况的官员，无疑早就回家修养去了；韩彰一只手撑在供桌的边缘，忍住嘶吼的冲动，只流下几行清泪，而供桌的一角早已被挤压的大力给捏成了滑落地上的木屑；徐庆搬过一坛子酒一只烤鸡，扯开嗓门哭喊着：“小五，你最喜欢吃我烤的鸡了，平时我偷懒总不给你做，今天我做了，陪着你一块吃！”言罢，打开酒坛灌了一口，又拉过鸡来狠狠咬了一大口，咬的太猛以至于连舌尖都伤到了一块，血流出来却不自觉痛，就这样混着眼泪和口中不知咀嚼的鸡肉一起咽了下去；蒋平抽搭着鼻子躲在一个背人的墙角，这一次他终于不用蒙着被子而可以光明正大的哭了，而他却号啕不起来。他反复回忆着过去的种种片段，陷入到一种护弟不周的悔恨与自责当中，甚至做不到任何的发泄，而是深深地狠狠地，承受啮痛记忆的折磨。

　　院中的人们各自静默着，没有一个不落泪没有一个不低泣。而这些人中没有展昭，展昭不在这些人中。前些时日捉拿襄阳王余党的行动中他受了重伤，再加上一年来拼命超负荷的工作和毫无生气的每日每夜生活，他的身体已然濒临崩溃的边缘。此刻他静静躺在屋内的床上，感受着院中凝重的悲伤气息，有人来问是否要扶他到院中，他轻轻摇摇头。不必了，何必呢，他想自己大概很快就要去找那人了吧。一定会被他笑，是的，他一定会说“白爷爷我死的轰轰烈烈血染冲霄，你这只没出息的臭猫却是病泱泱来见阎王”。想到这里，展昭笑了，笑话就笑话吧，只要能再见到你，我何惧被耻笑呢！

　　门外一阵悲乐声袭来，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重。众人往大门口望去，见一位穿着华丽，身材微胖，面相福贵的人啜泣着走入门来。大家微微动了动，头脑却凝滞得不记得礼数了。蒋平止住了哀泣，走过来勉强支应了一声：“王爷，您来了。”那人点点头，快步走到供桌跟前，凝视着牌位好久好久，一向潇洒不羁口若悬河的人此刻却连多日来反复念叨前后书写过多篇的祭词都想不起半句来。这位就是当朝仁宗皇帝的亲弟弟，安亲王爷赵庆。供桌上的灵位，是一向没正形神经兮兮的他这辈子唯一的一个知己好友，而他也是那人在皇亲贵戚达官显贵中唯一的一个朋友。浮想去年，那人赴襄阳前，自己出城相送，约定归来时定捎回菊花酒与自己高歌痛饮。那时自己曾反复叮嘱王叔心狠手辣，要他务必小心，拿出珍藏的软猬甲相送以避刀箭。那人却灵眸一闪剑眉微挑，一副舍我其谁的气势，道一句：“王爷多虑了，量那小小襄阳城区区冲霄楼能耐我何？王爷宝甲还是自己留着护身用吧。”言罢，转头打马而走，白衣翩翩，似欲乘风而去。那一刻，自己的心中便隐隐生起一丝离别之意。再然后，便是襄阳城中碧血染，冲霄楼内知己亡。犹记得那一日钦差大臣回京，自己在开封府客厅从日出坐至傍晚，见该进来的人一个一个来全了，却看不见自己等的人，那四只耗子面如行尸如丧考妣般拖到最后进门，拎回一把扭曲断刃的钢刀，抱回一个耀眼的青花瓷坛。自己见了便顿时仰天大笑，陡然起身大踏步出门去，待步出府衙正门，滚落的泪水早已湿了前襟。如今复见这块毫无生气的呆立的牌位，如何能想象得这正是那谈吐风雅机智聪敏琴棋书画样样全通个性爽利上窜下跳的耗子。今日瑶琴尚在，软猬甲尚存，五义厅上那高高的书写“天地锦江山”的条幅尚在，而那人又在何方？天地江山若失了那一抹亮白色的锦霞，也便没有了本来的炫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