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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前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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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已深沉,听得户外更鼓三声响,白玉堂微微睁开眼睛,仍是未安睡。借着从窗外映入的月光,转头望一眼在身边熟睡的宁安公主,温柔地为她掖好被角。多么好的一个女孩子,惹人怜爱,为自己付出了多少,让人十足的感动。只是成亲多年,自己对她的感情却仍还不像是情爱,倒更像是一种亲情,对一个朋友一个妹妹的关怀。或许现在说这些都是很可笑的吧?他静静地想着,傲骨一世桀骜一身,却最终也还是顺从了娶妻生子这个最普遍也貌似最合理的人生规律。明天就该去赴和那人的酒约了,他似乎和自己一样生活的平淡和顺,只是不知会不会也在这样的夜里辗转未眠,会不会也忆起昔日对酒当歌并肩天下仗剑江湖的岁月,记起那一段说不清是真实还是因年少轻狂而曲误的情。微微动了一下身子,惊了枕边的人。宁安缓缓从熟睡中醒来,看着陷入思绪中的夫君,料想他该是又在思量那人了吧,便轻轻唤了一声:“五哥哥,早点睡吧,明天不是还有和展大哥的约吗?别迟到了。”从思考中拉了自己的心出来,微微一笑,轻轻拥了她入怀,说声:“睡吧。”旋即闭上了眼睛,告诉自己这世上的路选择了就只有向前走下去,再去想也只不过是徒增无可回旋的烦恼,有些东西一旦错过就不再来。
与此同时,开封府展护卫的房间里。“熊飞,你怎么还不睡?”丁月华半夜醒来,见油灯仍然亮着,丈夫犹自坐在窗前对着月亮沉思,面前书桌上压着些许文稿的是一块老鼠形状的玉佩,翠色灵透,润泽清凝,一看便知是一块上等的宝玉。昂贵的价格不是一般人把玩得起的,也就是挥金如土的那人才会拿来相赠吧。展昭正想着,听到背后妻子的呼唤声,回头见她已披衣起身,坐在床边望着自己。“你还在想他吗?明天不是就可以见面了,早点歇着吧。”那女子温柔地说。“没,没有。。。”展昭有些慌乱,将那玉佩紧紧捏在手中掩饰着。成亲十载,他从不曾在妻子面前拿出那人的任何一物,因为从拜堂的那天起,他就已然决定要尽一个为臣子为丈夫的责任,与自己的妻子共度一生,绝无背离。丁月华是个好女人,更是个好妻子,他没有理由也不想让她伤心难过,所以他便不能再让自己的心里思恋着另一个男人。只是今夜,明月高挂,如同昔时多少个与那人并肩月下把酒对剑的时日一样的景致,想着明天的酒约,不由得压抑不住心底的这一分情愫,忘却。。。谈何容易?只是既已选择了各自平静的生活,便再容不得这个情字。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那人却说相忘于江湖,不如相望于庙堂。于是日日相见却日日思念,虽仍然一起守护着这一片青天,却已然崩塌了心中那一片曾经相连的碧海蓝天。扶着妻子再度睡下,自己却依旧在枕上辗转。
第二天一早,白玉堂起床后梳洗完毕来到大厅与几位哥哥共用早饭,正吃到一半,外面传来一阵凌乱的脚步声和小孩子的吵嚷声。一个全身衣服雪白的小娃娃跑了进来,这个孩子粉白的小脸蛋,长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细长的眉毛往眼角斜上方挑立着,标致得像是年画中的仙童,薄薄的小嘴唇微微嘟起,一副盛气凌人的小模样,嘴里叽哩呱啦嘟囔着,似是不怎么愉快。随后跟进来一个少年,略显黑色的皮肤,细长的脸形,眼睛不大但炯炯有神,引人注目的是两道雪白的眉毛,面貌不怎么好看却很有灵气。他追着前面的白衣小孩,扯着他的袖子,不断说着什么,可是那个孩子倔强地甩开他的手,气鼓鼓地往前跑。
“云瑞!”白玉堂叫住那个小孩,“过来!”那孩子一溜小跑来到他近前,撅起小嘴巴叫了一声:“爹。” “怎么回事?早晨起来就这么吵闹,还跟三哥闹气了?”白玉堂问道。那小孩一指跟着进来的少年,怒气冲冲地说:“他讨厌!他坏!我再也不要理他了!”白玉堂听了这话看着那个少年,略微笑了笑说:“良子,你怎么总欺负云瑞?他比你小,你应该让着他呀。”“五叔,我没欺负云瑞,他就是一点小事就自个儿闹别扭。” 那少年一脸无辜状。蒋平嘿嘿一笑,捋着少的不能再少的几根小胡子,“我说老五呀,你这口气怎么跟咱大哥一模一样啊?过去你小时候就动不动发脾气使性子,大哥每次都埋怨我,张口闭口‘老四,你怎么老欺负老五,他小,你是哥哥该让着他’,结果把你惯的是愈发不像话,盗三宝闹东京,直到现在都动不动就瞪眼这脾气是点火就着。”白玉堂狠狠瞪了蒋平一眼,扭过头不说话。“嘿嘿,我说怎么着,没说错吧?刚说几句又瞪眼了。”蒋平笑嘻嘻地说。“嗨,这小五就是偏心眼护犊子,别人不能招也不能惹,你怎么就知道是小良子欺负云瑞?没准还是云瑞欺负他三哥呢。”徐庆把最后一块点心塞进嘴里,粗声粗气地说。
“行了!你们怎么总是吵吵闹闹的。老三,老四,云瑞那么小,良子让着他点是应该的,小孩子吵个架难免,你们俩这么大人怎么也跟着起哄。”卢方埋怨道。 “得,大哥又开口帮老五了,不说喽,横竖都是我这做哥哥的不对。”蒋平又开始多嘴说风凉话。“哼,大哥也偏心眼。这云瑞跟小五一个脾气,打小就霸道,良子,虎子,卢珍这几个大点的孩子,没有不受他气的,老白家家传的不讲理。”徐庆还在絮絮叨叨,“他五岁那年就在院子里挖坑做陷阱绊我,虽说孩子小才挖了半尺多深,可这坏心眼可是显出来了,小五就爱鼓捣个机关什么的整人,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三哥,这点小事你都说两年了,至于的吗?云瑞一个孩子,你还跟他记仇。”白玉堂不满地说。“嗨,小五,你就知道护着自个儿儿子。”“三哥你不是也护着小良子。”两个人也开始斗嘴。“自家兄弟在一起总是斗气,还怎么说孩子们?你们呀,唉,咱们弟兄之间还翻什么旧帐!”卢方说道。“这老三呀就是护着小良子,老四是不厚道,总找茬跟老五怄气。”韩彰也插嘴说。“哎呀呀,大哥,二哥,五弟就是仗着你们俩撑腰才无法无天的,我真是没地方说理去了。”蒋平叹气道。白玉堂看着几个哥哥微微一笑,脸上很是得意的样子。“我。。”徐庆刚还想说些什么,韩彰把一块酥饼夹到他碗里:“老三,别说了,快吃吧,这块给你。”徐庆一看,念叨一句:“得,不让说话了,有的吃也行啊,谢谢二哥。”说完照着酥饼狠狠咬了一大口。众人皆是大笑。卢方看着面前围坐一桌的几个兄弟,欣然地笑着,脸上表情很幸福。自从冲霄一役后,每次弟兄相聚都显得格外珍惜,每次的斗嘴也基本都是以类似的形式收尾。
白玉堂把儿子拉到身边,笑着说:“云瑞,你大伯说的没错,自家兄弟可不能记仇,你三哥平时老哄着你玩,多疼你呀。”云瑞低下头红着脸没说话。徐良走过来蹲下摸着云瑞的脸:“老兄弟,是三哥不好,三哥不该惹你生气,待会带你出去买好吃的,原谅我,好吗?”白云瑞把小脸一扬,眉毛挑了挑,用清脆的童音说道: “我白云瑞没有那么容易被收买,我是有骨气的!说不理你就不理你,我想要吃的让我爹买给我,不稀罕吃你的!”几个长辈闻听都是掩面大笑。白玉堂笑的合不上嘴,摸着云瑞的头说:“好小子,有骨气!像是我白玉堂的儿子!”蒋平咯咯地乐了几声,对着众人说:“看见没有?跟他爹一样,也是个臭脾气。”徐庆又咧开嘴说道:“这臭小子,打小就软硬不吃,真他妈难哄。”徐良也摇着头笑着:“老兄弟啊,三哥给你赔不是了,就原谅三哥这一回。”白云瑞又是一挑眉,小鼻子哼了一声,脸蛋红扑扑的,也露出了笑容。
云瑞抱住爹爹的腿,问道:“爹,听娘说你一会要去看展伯伯,是吗?云瑞想展骥哥哥了,想和他一起玩。” 白玉堂笑着说:“想骥儿了?那一会跟爹一起走,送你到月华婶婶那去住几天,找骥儿哥哥玩,好吗?”还没等云瑞回答,徐良抢先说:“云瑞别去了,家里多好,在家有三哥陪你玩呢。”白云瑞撅起小嘴,回答说:“我才不理你呢,我要去找骥哥哥,他比你好多了!”徐良眼中闪过一丝失望和落寞,没有了平时嬉皮笑脸的表情,显得很沉默,也没有再说话。
正在这时,白福走了进来。“五爷,您去看展老爷,要小的准备什么东西吗?”白玉堂不加思索地说道:“去拿两坛上好的女儿红过来。”白福转身去取,却又被叫住,“慢着,取一坛女儿红,一坛竹叶青。”“这,五爷您不是从来不喝竹叶青的吗?每次和展老爷喝酒都是女儿红。”白福有些疑心。玉堂叹了口气,像是回答又像是自言自语:“女儿红是和相知相伴的人把酒共饮的,喝什么酒五爷说了算,两个人饮一坛酒,那时候再也没有了。现在不过是去看望一个朋友,既是访友,自然该是客气了,带人家喜欢的酒吧。”白福应了一声退了下去。
白玉堂站起身来,右手拿起桌上的画影,左手提上白福拿来的两坛酒,走到门口,回身问云瑞:“要跟爹一起去吗?”白云瑞低头想了想,抬头望了一眼站在身边一直看着自己的徐良,感觉他和平时不太一样,有种说不出的奇怪表情,似乎是在害怕什么,再看着父亲,回答了一句:“不去了,我在家跟三哥玩吧。”白玉堂笑了笑,点了点头。徐良的眼睛里闪出一丝奇异的光彩,脸上又堆起嘻哈的笑。白玉堂迈步想出门,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回身望着徐良,轻轻说了一句:“良子,看好云瑞。” 徐庆在一边嚷嚷道:“老五啊,你什么时候变得婆婆妈妈的,云瑞这么小能上哪儿去?良子也就带他大街上转转,全开封谁不认识他呀,还能丢了?你真是小家子气!”徐良却一改往日的嘻笑,郑重的像是在接受一件很重要的任务,抬起脸看着白玉堂:“五叔放心,我一定会好好照顾云瑞的。”白玉堂轻声沉吟了一句:“放心,我放心。”然后低头看着手中不同的两坛酒,像是自嘲地笑了起来,说道:“我白玉堂什么时候跟人一起喝酒喝过两种!可叹呀可叹!”接着将手中画影抛给在门口相送的白福,“既然已无可共饮之人,这比剑也自是不必了,带画影何用?!”言罢,转身大踏步出了五义厅。
徐良望着五叔的背影,一瞬间觉得这个惊世骄傲的人此刻的身影是如此的落寞。他不清楚具体五叔和展叔之间发生过什么,只觉得五叔的背影和他平日里的桀骜和锋利比起来是那样的无奈,以至于多年之后,徐良功成名就,名气,富贵,官位,于他都如过眼云烟般,而这个背影他却始终无法忘记,始终提醒着他在这世上有些东西是需要也必须拼命去争取的。
徐良在心里暗暗地想着,展大叔是个真正的大侠,胸怀万民,包容四海,义薄云天,他真的做到无私了吧?他的心中最重要的地方被侠义所占据着,他的一身都付给了头上这片青天。而我徐良也要做大侠,但我自认没有那样的无私,在我心中永远有一片属于自己的天空,只要是认定了的东西,我徐良决不放手!
拉起身边小娃娃白嫩的小手:“走,三哥带你玩去。”眉目如画的小人任由徐良拉着自己,脸上却满是骄傲的神情:“是我带你去玩!”他倔强的说着。徐良一笑,哼起了山西小调。两个小小的身影也闪出了五义厅。
那一年,白云瑞7岁,展昭和丁月华的儿子展骥9岁,徐良15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