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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二十一、 ...


  •   东方皆白之时,“十剑”诸人终于走出了这片荒漠。

      早有一个人,在道路的尽头等着他们。

      那是一个不足弱冠的少年,一袭白衣,披散的头发用一根白底黑纹带子在额前系住。在他身后,仍旧晦暗的云天被晨曦撕开了一条巨大的裂口;黄沙乱舞,赤霞行空,冥迷的光线下,他的眼睛是那样的干净,像一口山涧下的深潭,凝住了旅人的脚步,飞逝的光阴。

      “你们,都是来取卫庄首级的?”

      其实也不能这么一言以蔽之;悬赏的十万两黄金固然诱人,但是勇闯鬼谷击败纵横传人的传说也同样令人垂涎不已。反正不是名就是利,非常简单,非常朴实,不存在多么深刻的恩怨纠葛狗血八卦愁肠百结。

      听了少年的话,七人有的微笑,有的戒备,有的脸色不变古井无波,却没有一人出声回答。他们都看过那张悬赏画像,加上少年话语中刻意的留白,通通把眼前的人当作了目标。

      “……你们是打算群战呢,还是单个比斗?”少年人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这时,七个人尽管表情仍旧各自不同,却几乎人人在心中暗骂了——黑白不论,需知他们任何一人都是道上成名已久的高手,修为剑术已达巅峰的人物。居然如此不知天高地厚,好生狂妄的小子!!

      天可怜见,少年盖聂并不是唐突狂狷之人。但,如果他畏战与卫庄一同躲在洞里,就无法得知敌人会分为几路、如何进攻,陷入全然被动的境地。比如说,万一这七个人真的找到了禁地,同时对自己和虚弱的卫庄出手,自己哪有把握保护师弟无恙?为今之计,倒不如一个人吸引走他们的视线。他的头带是从衣服下摆上撕的,又用墨水照着卫庄的“悬赏画像”绘上了类似的花纹。

      何况,他猜中对方既然号称“十剑”,想必个个都是妄自尊大的一方豪雄。又兼听了夜里黑衣人的介绍,他知道这些人也没有与他人分享那十万两黄金的兴趣。这样的人物,除了在不得已之时暂且联手,大部分情形下都是更愿意单打独斗的。

      “小子,你好像早就知道我等会找上鬼谷,不但不逃,反而留在此地,是何用意?”终于,一个粗声噶气的中年人替众人问出了心中的一丝疑虑。

      “作为鬼谷传人,自然希望有机会领略天下至强的剑法。”盖聂说的振振有词。

      这明褒暗贬的口气。哟呵。

      七位武林前辈心里那个憋屈啊,恨不得瞬间拔剑劈了这小子。但大家都是阅尽千帆的高人,知道比武当前最忌情绪波动,于是一个个摆出高深莫测的表情,不置可否。

      干瞪眼了一会儿,盖聂有些费解了;突然脑袋里灵光一现。

      “你们是无法决定出战的顺序么?”

      他问到了点子上。须知这被称为“十剑”的高人们心中也早在暗暗盘算:眼前的小子虽然够狂,但既然身为鬼谷传人,想必有他狂妄的资本。他打算以一对七,那么越是先出战,赶上他锐气正旺,输赢越难以预测;越是后出战,便在体力、真气等方面占了优势,又已经窥见了鬼谷剑术的门道,相对来说越容易取胜;可如果出场顺序太靠后,前面的人已经将他杀死取得首级,自己岂不是一点好处也捞不到?真真是前后为难。

      “不如你们抓阄吧。”白衣少年友好地建议道。

      不行了,好想抽他——高人们握剑的手在竭力忍住不要颤抖,不断提醒自己不可中了激将之计,要淡定。

      其实盖聂心中完全不曾有过什么怒而挠之的策略,只是坦白的想到什么说什么。与此同时,他自己尽可能地平心静气,将内力调整到最充沛的状态。

      至少,要坚持到小庄醒来。

      “宜阳人冯甲,来领教阁下的纵横剑术。”终于,一个耐心耗尽的中年人上前一步,合着鞘中宝剑一抱拳。此人蓄着一部连鬓美髯,锦衣高冠,饰品考究,似乎家业不凡。

      盖聂拔剑行礼,摆了个毫无特色的起手式。然而对手没有直接飞身攻上,反而在原地抽剑挥舞起来——一时间寒光凄凄,剑影霍霍,活像一团白色的棉絮四面护着剑客本人;然后整个向着盖聂的方向压过来。

      原来,此人使的正是一套“飘絮剑法”。这种剑法细腻狠毒,守中有攻;剑招密集得水泼不进,难寻破绽;若是被那团看似柔软的“飘絮”包裹在内,便会被闪电般地连刺几十剑,全身各处都是血口,死状甚惨。盖聂凝神看了片刻,突然撤后两步,然后,同样将剑在周身舞得赫赫生风。其余六人见了,不由得倒抽一口冷气。

      同样的飘絮剑法!

      为什么他也会?比所有人更惊惧的是冯甲本人;当年为了独霸这一套稀世的剑技,他不惜暗施诡计将整门的师兄弟屠戮了个干净——谁能料到十余年后,世间竟有一个少年,一出手便使出了飘絮剑!顿时,他的脑袋里产生了“冤鬼索命”“借尸还魂”等等不着边际的想法,把自己唬得不轻。

      盖聂自然不是鬼魂,也没有其他几人猜想的那种瞬间就能学会他人招式的通天本领。之所以如此对招,则是因为师父曾经给他演练过一套非常类似的剑法;不过很可惜,当时鬼谷子是作为反面典型教的。

      “纵剑术但求其实,所追求的是最简约、最有效的剑法;能以一剑解决对手,就绝不出第二剑。”师父当时边说边把类似“飘絮”的一套动作教给他,然后又一剑破了他的诸多防御。“世间有许多华而不实、招式繁琐的剑术,在那样的剑客手里,有太多的冗余动作,完全禁不起真正高明之人的一击。”

      此时此刻,盖聂却动起了反过来的脑筋;他也知道,自己即将遭遇的是一场车轮战、消耗战,因此不能过早地在观战的敌人面前泄露纵横剑术的实质;而在招式上取巧,不但能起到克制对手的作用,还能节省内力。旁观众人只见两团银白的剑光徐徐切入了彼此,战圈之中叮当之声不绝于耳,却一时分辨不出高下。

      盖聂这人说也奇怪。平日里他的思想端庄正直到不行,坦荡的程度简直令所有心怀戚戚之人自惭形秽;然而一旦拿起了剑,顿时一派的兵无常势水无常形,虚虚实实变化万千,对招式的运用更是到了水乳交融、不辨有无的地步。想来也是,如果他在比剑的时候也只懂得大开大阖,一攻一守,早八百年就被卫庄踩在脚底了。

      此刻冯甲心中忐忑,招式愈显凌厉,而对全局的掌握却渐渐失了分寸;盖聂沉着应对,忽而脑袋里又冒出一个几乎有点儿阴损的点子——他体内真气早就到了收放自如的境界,被他暗中一缕缕逼入三尺青锋内、将发未发,却在剑的最前端,形成了约一寸长短、透明如蝉翼却锋利更甚于剑刃的青芒!

      高手对阵,差在毫厘。冯甲本来就心慌意乱,未察觉对手的武器在瞬间增长了一寸。就是这微小的一寸,绝了他的活路。只听一声惨嚎,他被盖聂舞动的“飘絮”之光笼罩在内;寒光撤去之时,全身上下几十个血口同时淌出刺鼻的血液,竟成了一个鲜红的“血人”。

      讽刺的是,这种死法是冯甲剑下亡魂的惯例;不想这一次终于回报到了他自己身上。

      一战立威,余下的六大高手个个默不作声。他们全都从中途便看出了冯甲的败象,大多数也辨认出盖聂使的并不是飘絮剑法,只是疾光剑影的风格类似、却一举攻破了对手的心防而使之疏于应对;只有两人真正识破了“剑芒”的玄妙,惊骇的程度更深一层:这少年,不简单!

      此时一个脸颊黑瘦却骨骼长大的汉子蓦然拔剑出阵,微微点头权当施礼:“在下秦人孟亿,请教鬼谷派的剑术。”

      孟亿此人在十剑中排名第九,却是唯一的行伍出身;当年他不过是秦营中的一介步卒,却屡在战场上斩首立功,在军营的技击较武中也数次胜出,做到百夫长、千夫长,而后被罗网相中,重点栽培了一番。可以说,他是来的这七人中唯一秦国官方派遣的一枚棋子。此人最擅长战场厮杀用的劈砍摧折等术,剑路刚猛实用,别号“斩铁”;他一向对江湖上所谓“剑走轻灵”的说法嗤之以鼻,觉得那些都是些花架子,到了四面环敌、赤地千里的沙场上就是一个死字。看了白衣少年对冯甲的第一阵,只有他十分实在地把对手的剑法也归入了“玄乎”、“花哨”那一类,觉得自己的实战剑法刚好可以克制他,于是信心大增。

      两人对上,孟亿出手如电,手中玄铁重剑狠削盖聂下盘;盖聂却不还手,只是轻飘飘地向后跃开,似乎在观望着什么。

      孟亿嘴角扯起一股不屑的冷笑,手中重剑却是连变几招,时而上下斜劈,时而左右横扫,无一例外的是剑气锋锐无匹,攻击的范围远大于剑身划出的弧形领域。而盖聂始终以更加迅捷的身法闪转腾挪,偶尔出一两剑试探的攻击,风格也像和上一场对阵中的一样缥缈绵密——孟亿更加确定他走的是轻灵一路,遂暗施内力,使出个“粘”字诀,在盖聂一剑刺来时以重剑狠狠绞住了他的剑身,令其脱逃不得。

      两剑纠缠,顿时成了力道和内功的明暗比拼:这也是孟亿最拿手的“绞剑术”。他将劲力集中在两臂上,巧妙地猛翻手腕,令对手任何招式都无法使出;只要几招绞击下来,一般来说敌人不是剑器脱手空门大开,就是禁不住剑身的强力扭转而被整个人掀翻。可眼前的这名少年却分外古怪,他整个人随着两剑的翻搅、身体在半空中像纺梭一样连连打转;孟亿觉得分外滑稽可笑,便绞得更加起劲,一直过了几十招才觉得不对——支拙这么久却不露败象,这少年到底在干什么?

      就在他心念转动之际,盖聂突然反向一旋,青锋剑上劲力疾吐,从几十招绞击中吸取的扭劲全部反压在对手剑上!孟亿顿时觉得有一股比自己雄浑十倍的内力沿着剑身灌进,震得掌骨发麻;他半身踉跄一晃,重剑跳脱出手,又被盖聂轻轻一拨,剑柄像榔头似的朝着他的胸口直直撞去。

      “唔!”孟亿只觉得前心仿佛被巨石狠砸,双眼圆瞪,旋即喷出一口血雾。

      他心脉遭受重创,纵然有深厚的内功护体,但若没有高手及时以真气疏导,兼有能干的医者药石相佐,便再无生还之望。可这在场的高手又有哪一个肯救他?

      盖聂见他脸色灰败如朽灰一般,犹自直挺挺地站着不肯倒下,不由得心生几分钦佩。刚想伸手去扶那人,忽然感到背后五道火燎般的目光,暗道一声惭愧。

      大敌当前,哪里容得那么多细腻善感的心思。何况,这些人都是来杀小庄的。

      他撤身收剑,继续与余下的敌手对峙。还剩五人。

      第三个出战的是齐国人田怀炳。齐人擅技击是七国皆知的,田怀炳更是一代技击大师;此子自小聪颖过人,连拜数名风格迥然不同的剑客为师,却能眼光独到地指出各家长短;艺成之后,剑术精湛且富于变化,令对阵之人眼花缭乱、全然找不出规律。前两场比斗,他一直面带微笑地旁观,仪态儒雅温文。实际上他对白衣少年的剑技早有评价——他看出,少年总是谋而后动,待看清了他人的剑路,再模仿周旋,最后相机破之。这种伎俩对技术狭隘只有一种风格的剑客和空有战场经验的老兵确实有效,可是遇到自己这样的广博大家,恐怕就踢到了铁板。

      他心中早有打算,先用与上一人类似的猛烈、直接的剑法令少年失去戒心,看他如何应对;待到双方胶着之时,再以最快的速度变招,以细剑巧劲攻其破绽。然而他才与少年对施一礼,便感到周身的气息如烈阳冰雪一般换了味道。

      这一次,少年竟然先攻!

      盖聂一式发出,再无转圜之理。这一招,是纵剑七式中最霸道、最凶险的“龙渊”。

      蛟龙出渊,何等气势?田怀炳顿觉前方有一股雄浑辽阔的吸力,吞吐呼啸,扯得四面八方的气流失去了形状;四周的沙尘砾石也被不知从何而来的狂风卷起,刮疼了他的眼睛——任凭他生平所学何等庞杂,此刻竟想不出一招一式从困境中解脱。

      嘶啦的一声,盖聂的青锋剑已经划开了他脖子上的血肉。直到田怀炳带着难以置信的神色倒下,血流才争先恐后地从伤处涌出。出招到身死,不过眨眼功夫。

      从头到尾,这位技击大师没有来得及使出一剑。

      一招毙敌,盖聂少年淡定还剑入鞘,面上不见任何变化。观战席上,还活着的四名剑客兼评委已在心底不约而同地打出了十分。特邀嘉宾剑圣点评:此子狂妄阴险狠辣,力不能敌,智不能取;诸位……好自为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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