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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二十二、 ...


  •   死一般的寂静被笑声打破了。

      出声的是一个肤色黧黑、高如铁塔一般的汉子。虽然来的七人中没有身材矮小的,但此人的身板依旧显得鹤立鸡群。他背着一柄近乎一人高的怪异巨剑,粗略打量一眼,也能知道那分量岂止百斤。

      盖聂转向他。从一开始,他便认定“十剑”七人中有两个是真正难对付的大敌。一个是那个须发皆白,气息与苍空大地浑然一体的“剑圣”;还有一个,便是面前俯仰大笑之人。

      “我胜七千里迢迢赶到此地,就是为了见识一下名动天下的鬼谷先生;现在看来,你也有会会的价值。”他死死盯住盖聂,有如盯上了猎物的伏虎。“不过,你要出刚才那一招。”

      剑圣老人还是岿然不动,余下两名剑客对视了一眼。

      不管怎么说,这样的发言也太奇怪了。剑道如兵道,重的就是“诡奇”二字,交手之际层出不穷的变化令对手茫然无措;哪有事先指定对手用什么招式的?你以为上馆子点菜呢?

      此人究竟是狂妄?还是剑痴?

      白衣少年看了看他,随后将武器插入脚边的沙土中,拔出时,剑上的血迹已被擦得干干净净。

      “你到底,敢不敢一战?”黑汉子不耐烦地取下背后巨剑,嗓音粗犷暗哑。

      “如果你仅仅是想与鬼谷派的剑术切磋,我可以答应你。”盖聂沉声答道,“不过,你要立下承诺,不论胜负,一战之后你便离谷,放弃对卫庄的追杀。”

      “哼,我对赏金从来就没有兴趣。” 胜七鄙夷地看了看倒地的三具尸体,“我只对好剑有兴趣。”

      “你需立誓。”

      “……真是麻烦。我胜七对天起誓,一战之后,立即离谷。”

      “好,那我出招了。”

      盖聂言出必行,一式“龙渊”猛攻过去,周身再次出现了那种扭曲的气场,将对手牵引着往剑上撞来;胜七眼中精光如铁,大喝一声,手中巨剑拔地一撩,剑气如奔腾出峡的洪水汹涌而至,填补了盖聂用真气造出的“吸”力。只听“锵”的一声,两把剑紧紧扣在了一起。

      “巨阙。”盖聂读出对手剑上的两个篆字。胜七咧嘴一笑。

      “这可是把好剑。”

      转瞬间,两个人影先是分开、又立即激斗到了一处。这一战比之前三场不知凶险了多少倍:巨阙上红光毕现,剑指之处宛如怒潮滚滚,摧枯拉朽;青锋剑上亦隐隐显出青芒,这一次却并非盖聂故意为之,而是因为巨阙本身就十分沉重,再加上胜七气力如神,盖聂不得不在剑上注入十分的内力才能与之抗衡。这两人一个看似笨重却举重若轻、身法如流星赶月,一个看似轻盈却不得不举轻若重、挥剑如力劈华山,恰是棋逢对手。

      一连过了数十招,盖聂突然偷了个空隙向后跃出老远——他有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他举剑对光一看,剑身上出现了无数的细小裂缝;用内力一催,那剑的上半截竟然“啪”地崩碎了。

      “我说了,巨阙可不是普通的剑。” 胜七在远处抱臂看着他,语调愉悦地上扬;好在没有趁机抢攻。

      一般来说,人总是越紧张越没主意;而盖聂其人却恰恰相反,越是到了不利的状况下,他反而越冷静灵感也越多。正是因为具备这种素质,他才会在剑道和淡定之道上越走越远。

      此时此刻,他亦感到灵光一闪——于是摆好了造型,以手里的半截断剑,将纵剑术中至高的杀招“百步飞剑”发了出去!

      断剑呼啸着破空而至,胜七不敢轻敌,打算用巨阙将它磕飞;尽管有所准备,飞剑的速度还是太快,宛如弩箭离弦一般狠狠击上巨阙剑身,震得人耳中鸣叫不止。可这一招固然杀伤力极大,却也简单直白;那少年把武器都扔出去了,还打算干什么?

      结果胜七一抬眼,盖聂不见了。他心道不好,反手抄起巨阙、向身后横削过去。

      原来,在胜七将全副精神集中在如何防御这一剑的时候,弃了断剑的盖聂早以不亚于飞剑的速度冲了出去;他趁着对手被剑上的内力震了一下的毫厘功夫绕到了胜七背后,身体猛然后仰,避过了胜七的回身一剑,脚下却伸得老长,笔直地踹中了胜七的小腿骨!

      什么你说这一招眼熟?没错,这正是盖聂从当年的卫庄对荆轲一战中发掘的灵感!

      胜七毫无准备,顿觉腿上传来一声脆响,紧接着就是撕心裂肺的剧痛,不由得怒吼一声打了个趔趄。他不屈不挠地还想站稳,盖聂又一脚踢中了他的后心,将他彻底放倒。

      “你输了。”盖聂挺身而起,沿着那人的脊背一个滑步,右足虚点在他的后颈上,威压之意不言而喻。

      “……” 胜七大口大口的喘着气,脸上的表情十分狰狞,“好一招障眼偷袭。”

      “这一招,叫作蓬间黄雀。” 盖聂回忆了一下师弟卖弄风雅给起的名字,轻声道。

      盖聂打心底里毕竟是个厚道的人;如果是卫庄,早就一脚踩断了脖子。但他还是觉得这样赢得心虚,于是撤回右足,默默走到一边。

      胜七愣了一下,居然意味不明地笑了,“好,好,为求一胜不择手段,颇对我的胃口。”他撑着巨阙站起身,眯眼打量着有些局促的白衣少年。“我既已立誓,今日自然会离开;不过下一次,你可别想赢得这么轻易。”

      他以宝剑为杖,一拐一瘸地在沙漠里走远了;盖聂赶紧把心头的一丝愧疚一丝恍惚抹去,转过身来专心对付剩下的三人。

      **********************************************************************************

      卫庄将真气在周身运转过三十六个小周天,觉得清醒了许多。一睁眼,咦,师哥没了。

      他不会打算一个人出去对付所有人吧。

      这个念头第一时间从脑袋里冒出来,却越发觉得确凿无误。别看盖聂平时人畜无害,一旦他的呆愣发作,连自己和师父都不一定扛得住。

      卫庄颦眉起身,在狭窄的洞穴里环视了一圈。看样子,这里是禁地。师哥把他藏在这里,自己又会跑到哪儿去呢?

      刚想到这儿,“正面迎敌”四个大字又跳出脑海,清晰可闻。

      他扶住额头,一阵无力。

      希望自己赶得及才好。

      此刻,盖聂正聚精会神地与“十剑”中除“剑圣”之外的最后两人缠斗。

      这两人一个叫昭兰,楚国人,使一柄巧夺天工、切金段玉的吴钩。另一个是十剑中唯一的女剑客,据说是当年助越王勾践练兵破吴的那个白猿越女剑的传人,江湖中人都呼之为“小越女”。她的实力十分可怕,许多中原豪雄都因为轻敌,做了她的剑下亡魂;仅仅因为身为女子,才在“十剑”中排行最末。

      那个昭兰在剑客中也算是一奇:一般来说,武功修为达到“大师”级别的高手,总是喜欢摆出一副清心寡欲、出离世外的样子(至少在人前是如此)。可是这个昭兰却反其道而行之,既贪财又好色,而且毫不加掩饰。怀王之后楚与秦举国结下了血海深仇,可他却心安理得地替秦国办事,只为了得到那些重金和异宝。这一路上,他时常涎皮赖脸地接近挑逗小越女,可惜那女子始终拒人于千里之外,功夫又高明,一时近不得身;待到真正入了鬼谷,他又对着盖聂留了一地的口水,心中感叹如此尤物,若是能带回家中,脱一脱搁在卧房当个摆设也是好的;偏偏脑袋值十万两黄金,真是鱼与熊掌不可兼得。后来盖聂连杀三人,败一人,昭兰才彻底慌了。此时抽身而退却又十分舍不得,于是他眼珠一转,计上心来,指着小越女对盖聂道:“兄台有所不知,这位是我娘子,我们使的是雌雄双剑,所以一向是一同出战的。但是我们二对一对足下却是有些不公,能否让我们也和刚才那位胜七兄弟一样,与足下立个约,这一战只分胜败,不论生死;一战之后,立即离谷。”

      盖聂从地上捡起一把某个死人的剑,竟比自己原来的那柄青锋更为趁手,想必是请高人打造的神兵利器。于是点头道,“可以。”

      小越女心中气结,可惜她细细推敲了盖聂之前的几战,心中忐忑不已,竟然没有一丝一毫取胜的把握;又见昭兰挤眉弄眼,便不吭声,表示了默许。

      这两人都来自荆楚之地,虽然并不熟识,但剑法的路数毕竟有些异曲同工之处,很快便配合起来,一人主攻、一人主守,进退默契,很难对付。然而盖聂此时也不再顾忌被人看出纵剑术的门道,而是尽情施展师门绝学,被两人围攻亦不见慌乱。他时而出剑如岚,时而抱剑凝立,然而每出一剑,必然破解一处危局,或者点中一门两人不得不守的要害,完全将对手牵着鼻子走。纵剑术之“精、巧、利、决”四字,被他发挥得淋漓尽致。

      约摸过了百二十招,盖聂终于找到一个最佳契机,手中长剑架上了女剑客的脖子;昭兰以越女为挡箭牌从左侧奇袭过来,被他一指弹中了吴钩侧面,震得半臂酸麻;而盖聂刚好左手扳着小越女的右腕,使女子手中细剑斜指着昭兰心口。

      越女皱眉,昭兰长吁,但最后都还是悻悻地承认:“我们败了。”

      盖聂想了想,并没有立即撤下剑,反道:“请你们立誓,终生不再踏进鬼谷。”

      “这又是从何说起?兄台方才也没让那个胜七发这样的誓嘛。”昭兰不满地嚷嚷。

      盖聂心想我这不是才想起来么,暂且退敌不如永绝后患啊。但他嘴上只是继续说着:“我鬼谷派一向出离世外,不愿与江湖人妄动干戈;请立誓。”

      昭兰见他神色没有刚刚对战时那么凌厉,反而有些温敦柔和,认真说话的时候一对深如秋水的眸子直勾勾地盯着自己,不禁更加心痒难耐;心思转动间手指微微一拨——那柄吴钩的剑柄里,突然嗖嗖嗖飞出三根细巧的黑针!

      江湖上从未有人知道,昭兰的剑上竟有这样的机括;实际上,见过这招的人都已经死了。

      千钧一发之际盖聂猛一转脖子,两根飞针贴面擦过。昭兰趁机向后激退,举起吴钩便要斜上劈去,却见盖聂握着的越女剑上剑气绽放如兰,一股劲力直射他心口。他慌忙一矮身,却依然被真气刺中肩窝,发出一声惨叫。

      盖聂保持着双手制二敌的姿势回过头来,齿间闪着奇异的金属光泽——他竟然咬住了第三根黑针!

      昭兰面色惨白,抖如筛糠,心道我命休矣。

      万万没有想到,盖聂却同时松开了左手,放下了右手,退至三步开外。连表情极少的小越女都露出极为诧异的神色。

      “我们事先约定,此战只分胜负,不决生死。我已经做到了我的承诺,希望二位前辈也能立信守约。”白衣少年吐出黑针,抱剑一礼,脸上完全没有一丝被偷袭的不快。

      越女愣愣地看着他,突然扬起左手二指夹住手中细剑,“越女剑对天立誓,终身不入鬼谷。”言毕,干脆地将佩剑断为两截。

      剑客均视佩剑为生命;断剑为誓,是江湖中人最为郑重、最至高无上的一种立约了。盖聂不由得对这烈性女子心生几分敬意。然而她却再也不看他人,转身便走,只留下一个漫天飞沙中窈窕的影子。

      昭兰捡回一条命来,身形委顿,老实了不少,只低眉顺眼地重复了一句“楚人昭兰立誓,终身不入鬼谷。”便头也不回地快速溜走了。

      盖聂放下心来,揉了揉脖子,却听背后传来一声喟然长叹。

      “少年人,你心思纯正,不似好勇斗狠之人;原先竟是老夫错看了。”

      盖聂转过身,对一直默默观战的剑圣老人一礼,“前辈过奖。”

      “五战五胜,技压群雄;你对剑道的体会,恐怕已经到了年轻一辈中无人能及的程度。”老人喃喃道,“鬼谷子能教出有你这样的弟子,无愧于一代宗师之名。”

      “前辈认识我师父?”

      “神交而已。”剑圣望向天边,此时日头已高,万里无云,而鬼谷的沙漠却在强光的照射下显得更加混沌、荒芜。

      “不过,老夫尚有一个疑问。你先后共对战六人,获胜的手法却各自不同;究竟哪些招式,才是真正的纵横?”

      “前辈觉得,哪一招不是纵横?”

      盖聂说的,原本是个疑问句。站在本门的立场上,他想试探一下这天下第一剑是否看穿了纵横剑术的与众不同之处。然而由于他说话的语气没有起伏,剑圣老人一下子理解成了一个反问句;于是眸光大盛,露出赞叹的表情。

      “呜呼!此话大妙,论理之透彻,实为世之罕见。所谓的纵横,是剑术,是兵法,亦是治国长策。鬼谷派洞悉天地阴阳、纵横捭阖的玄妙,以治兵治国之神通化入剑法,焉能不克敌制胜!”感慨了一通,他又似遭受了打击一般,缓缓摇头,“我本不欲参与这些江湖闲事,无奈对鬼谷先生神往已久,心中誓愿便是与他一决高下;而今看来,我对剑道的领悟,不但比不上他,连他的弟子也远远不及。老朽实在是惭愧之至。”

      盖聂心想他怎么就惭愧了呢,完全不明白啊,嘴上只好搭了一句“前辈言重了。”

      不想老人定定地看向他,“少年人,以你的资质,十年之后,这剑圣的名号,必定是你的。”他发现盖聂脸上还是没有任何表情,再次苦笑,“你对这样的虚名,似乎毫不放在心上?”

      盖聂继续茫然着,“前辈过誉了。在下还有一个师弟,资质远胜过我。”

      “!”剑圣先是震惊,然后徐徐摇头,“宠辱不惊,虚怀若谷;老朽不会看错人。十年之后,若是老朽尚在人世,希望能再与你一会。”

      说完,老人转身向着沙漠出谷的方向走去,口中长吟不绝,“大哉鬼谷!经纬天地,筹谋万物;知存亡,度权能,自古至今,其道一也——”

      盖聂呆在原地,目送着那个潇洒的影子逐渐消失在地平线上,长长地出了口气。

      能够少打一场,自然是很开心的。

      他弯下腰,将留在地上的几把好剑都拾了起来,踩着轻快的步子往住处走去。大约走了几百步,面前出现了一棵参天巨木——那是鬼谷附近唯一的一棵树,也是他和小庄练剑之余经常在树荫下面休息的地方。突然,他隐约觉得有些头晕,想抬手揉眼睛,却发现胳膊沉重地举不起来。一个白影从眼前倏忽飘过。盖聂觉得眼睑越来越沉重,终于倒在地上失去了知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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