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第八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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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驸马
前世仪鸾头一回出宫便是下嫁给楼卿玉那一日。她坐在喜轿内，既忐忑又欢喜，外面人声鼎沸，大隋子民都涌来街道两边看他们最尊贵的公主出嫁。但她那时心心念念的便只有她未来的夫婿，对外面的世界并不感兴趣。倒是香寒好奇地掀开了帘子，欢快地道，“公主，外面可真热闹啊！整个东街都是红绸铺地，一路撒着桃花瓣，真是喜庆！百姓都在为公主祝福呢！”
那世她嫁他于修贤四年，死于修贤五年。
那时她只是娇羞无比地等他来搀她的手，觉得整颗心都要跳了出来。她对未来的生活充满了向往，她以为从此陪伴她的将不只是苦药病痛，将会有人一心一意地呵护她，从此琴瑟和谐，白头偕老。可前世一切都成空，于是如今她面对他，半分脸红心跳都没有，有的只有压抑的痛恨。仪鸾觉得讽刺。
直到楼卿玉狐疑地唤她，仪鸾才从回忆中惊醒。
“公主，微臣方才说，这便告辞了，公主无需再送，否则凉璧将愧不敢当。”
仪鸾笑道，“楼公子，本宫送你一程，也是想着要问问你，这暨青山的神医可真有其人？又可真有些本事？这些年本宫见的神医多地都数不清了，实在不想再空欢喜一场。”
楼卿玉点头道，“公主放心，若非真有其人，微臣也不敢贸然向圣上进言。”他想了想又道，“公主或许也听过此人。三年前大隋与原朝的边境处突然起了一场瘟疫，这场瘟疫来势汹汹，几座城池一时都几乎成了死城。”
“朝廷派去的御医都束手无策，后来来了个年轻公子，用了一个月的时间阻止了瘟疫的蔓延，救了无数人的性命。民间百姓都对他感激涕零。”
“微臣所要去请的正是此人，名叫占月，人称杏林公子，乃是琴一居士的唯一嫡传弟子。”
仪鸾脸色骤变。
“天底下感激我家公子的人不计其数，公子还稀罕你的感激不成？” 难怪红绡会有此言论。也难怪他会给她把脉，赐予各种伤药。
“在下，占月。”他那日很是慎重地告知她姓名，怕是想打消她的戒备与忧心吧。哪会想到她前世几乎足不出户，对皇城之外的一切都不在意，便是名满天下的杏林公子之名，也是从未听说过的。仪鸾微微赧然，不自觉地轻轻笑起来。
这份笑落在楼卿玉眼里，又让他感到十分不解。而那点笑意又让仪鸾光华灿灿，凝脂玉肤，微带丹霞，十分明艳。楼卿玉不由往前踏了几步。
仪鸾倒是知道琴一居士。这个人确实是不世神医，奈何他脾气古怪，更是有言在外，绝不医治达官贵人。当年仪鸾还小，她母后常跟她念叨此人。先帝在时，几次三番去请，也没能成功。后来不久便听说这神医仙逝了。先帝十分遗憾。
可占月既是琴一居士的徒弟，自己又是医术绝伦，又怎么会受那般煎熬？也正因此，她也从未想过他是医者。仪鸾突然察觉有人遮住了她的视线，她抬眸。楼卿玉从她发髻上轻轻取下一片桃花，托在掌心，然后目带怜惜地拂去，回眼朝她笑道，“今日总觉得公主与我客气了很多呢！”
他紧接着凑过来，很是熟稔地帮她理了理发鬓，他的手指若有似无地擦过她的额，他的眉眼尽在咫尺。甚至那从前眷恋的气息那般悄然地勾起她心底最初的悸动，毫无缝隙地让她避无所避，可紧随而来的也是刻骨的疼痛，见缝插针地搅动她心房，仪鸾挣扎地回望。
他既说心有所爱，前世她未嫁他之前，他又何必那样惺惺作态？以致搅乱她芳心，让她欲罢不能，让她临死的前一刻都在惦念他。以致在她明白他欲置她于死地的那刻，感觉刹那天塌地覆。
楼卿玉看在眼底。他不明白她对他的抗拒到底从何而来，但他有信心可以扭转回来。他面上带着几分忧伤，声音一如既往的温和，话语又似半真半假的怨怼，叹道，“从前公主可是直接唤我表字的，即便昨晚那场赐婚未能美梦成真，公主也不必一下子与我如此疏远吧！这让凉璧无所适从啊。”
那日恰逢殿试，楼卿玉一举夺魁，之后天子门生蒙受隆恩，于御花园一游，另赐饮桃花酒。各才子纷纷各展所长，吟诗作对，好不热闹，楼卿玉当场作画一副，君景荣阅之大笑，命他来奉给仪鸾。
仪鸾幽居深宫，从未见过那般风采之人。
从此误了她一生。
仪鸾眼底氤氲。她咬住唇，不动声色地退后了几步，勉力地笑，她瞪着他的手，“楼公子说笑了。以前是仪鸾不知事，你我既无婚约，还是谨守礼仪的好。请公子自重。”
楼卿玉一愣，面上也僵硬了起来，然后他收拢手，瞧着她道，“公主这话让微臣好生费解。”
他微微嘲讽，慢慢道，“公主若还愿给在下一个机会，又何必拒人于千里之外？公主现在让微臣觉得之前所为都是一厢情愿，自作多情，可公主的七弦琴还在凉璧那，这又作何解释！莫非公主是存心戏弄凉璧么？”
是了，那日他献画之后，她气色好了许多，修贤帝破例恩准他常进宫来拜见她。其实在那之后，进宫的侯门子弟有很多，修贤帝会与他们饮酒作诗，做风雅之会，而她处于凉亭中，轻帘之下，每每只能看见他。
而昨夜夜宴之前，她私下见了他，他薄薄的唇吮着她的唇瓣，他清逸的容颜上笑容高华，让她动心地那般彻底，故而红着脸将七弦琴相赠。仪鸾如今想来，却是又羞又悔又恼。
而眼前的楼卿玉并未动怒，他只是似乎置身事外般，凉凉地一个字一个字地敲进她心里，似乎从来都是他占据道义的制高点，错的只有她，那神情像极了当年她问他为何要娶她的时候。
仪鸾愈发气闷，那种难以抑制的盛怒快要喷薄而出，他怎配质问她？自作多情？他何时对她有情过？她别开眼，身子颤抖，难受地直喘气。
楼卿玉错愕，他忧虑上心，急急想要靠近，奈何仪鸾目光恨恨。香寒本退在一边，瞧着不对劲，赶紧过来搀扶她，生气道，“楼公子与公主说了什么？竟然让公主这么气愤！公主若是被你气病了，看你有几个脑袋！”
楼卿玉顿时似被浇了盆凉水，从头到脚。他的目光渐渐变冷。随后，他撩袍跪地，声音平静如死寂，“请公主恕罪。”
仪鸾俯视他道，“楼卿玉，此去你最好能找到神医，若是无功而返，本宫定要皇兄严惩你！”
“微臣领命。” 他跨上马时回头深深看了仪鸾一眼。
楼卿玉，你找不到他的，占月此刻应该还在去往赤凤谷的路上，便是回也只是回洛城绝世楼。仪鸾目送他远去，冷冷地笑。
仪鸾没有径直回宫，而是去了楼卿玉的府邸。她坐在大厅中，悠悠地饮着茶，长长的丹蔻慢慢地划过茶盏，目光徐徐扫过诚惶诚恐的楼府仆从，“本宫想着有件东西遗落在贵府公子手上，遂来走一趟。”
这些人前世可没有这么恭敬，也是，那世，她不过是个弃妇般的存在，她竟然卑微到忘了行使一国公主的权利，可真丢尽他们君氏皇族的脸面！
“敢问公主是何物？公子刚走，老奴也不知详细。”楼府管家道。
“喔，不过是一尾琴。前几日音色不准，遂托你家公子调试，也不知弄好了没，既然你家公子出远门，放在这也没意思了。”仪鸾道。
一丫鬟抬起头来，伶俐道，“公主莫非说的是那架七弦琴？可公子明明说那是公主给的定情之物，他视为珍宝，走前还亲自上了锁。”
“胡说！楼公子怎可造言生事，毁本宫清誉？”仪鸾立刻板起脸来。仪鸾看清了，这人便是灵雁。前世楼卿玉派来贴身服侍她的，另一个便是盼儿。灵雁现在也不过十二三岁的模样，盼儿要略微大些，十六岁左右，都出落地很是水灵。而她嫁进了府，楼卿玉便从未主动进她的房间，反而倒常唤盼儿服侍。以致日后盼儿倒成了府中姨娘般的存在。仪鸾一进府，便暗暗打量了这二人。害死她的这二人可也有份。
灵雁年幼气盛，正欲反驳，被盼儿丢了一个眼色，生生忍了下去，盼儿笑道，“回公主，许是灵雁听错了，灵雁一直盼着我家公子能早日有个美娇娘呢！那奴婢给您拿去。”
可真是个能言善辩的好丫鬟！仪鸾却沉默不语，仍旧不疾不徐地品茶，让这气氛无止境地压抑下去，良久她才道，“虽说这不过点小事，可做奴才的，质疑主子总不是明智的。叫灵雁是吧？”仪鸾瞟了眼灵雁，垂下眼，慢慢吐出两个字，“掌嘴！”
仪鸾这次出宫多带了两个魁梧的嬷嬷，她这一声令下，周嬷嬷一把拎起灵雁，林嬷嬷便左右开弓起来。宫里的嬷嬷折腾起人来可是手段一流的。灵雁何曾受过这般对待，惨叫声不叠。底下惊惶一片。连香寒都不由畏惧，偷偷多看了两眼仪鸾。
仪鸾却恍若未闻，只是朝着盼儿道，“你去取出来吧。”
盼儿抱着琴盒出来时，眼见灵雁已经被打地两颊红肿，满口是血，连哼都哼不出来，她既胆寒，又惊疑不定，只知仪鸾公主对公子很是上心，怎么从昨晚开始便截然不同了？不但当众悔婚，还特意跑上门来为了一点小事折磨下人？
盼儿跪着双手奉上，仪鸾瞧也不瞧一眼，吩咐香寒抱着跟上。众人恭送走仪鸾后，盼儿赶紧搀扶起灵雁，让人去医师来诊治，她安慰灵雁道，“别怕，公子是做大事的，我们跟着他免不了要受些苦，日后公子总会记得我两的好的。”
她阴冷地笑，“即便她是当朝公主又如何？她若嫁过来，总有一天会落在我们手中。小雁儿，姐姐会为你报仇的！”
谁知她话还没说完，就有太监来宣公主懿旨，大意便是公主见盼儿机灵可人，要带到宫中做个贴身丫鬟。灵雁痛地说不出话来，哆嗦地搂住盼儿。盼儿总隐隐觉得不详，也是又惊又怕。
仪鸾坐上软轿后，一直沉默。她掀开帘子扭头看了一眼“楼府”的牌匾，总觉得有些不知身在何年何月何处之感。
“公主？”香寒陪在一旁，迟疑地唤。
仪鸾看向她。
香寒有些忐忑，“公主，有些话奴婢不知当讲不当讲。”
仪鸾微微一笑，目光真诚，“香寒，你无需在我面前顾虑，本宫永远不会责罚你。”
香寒啊了一声，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仪鸾觉得好笑，伸手轻轻捏了捏她的脸，“再过段时间，本宫还会帮你择一个好夫婿，让香寒一辈子都有人疼，不用再服侍别人。”
香寒眼一热，道，“公主，香寒说过要服侍公主一辈子的，哪能食言呢？”
“傻丫头……”仪鸾叹了一声，前世香寒也是这般说的，仪鸾也确实一时找不到更贴心的，后来她病地越来越重，在左相府又是个不管事的，于是香寒的婚事一拖再拖。
“你方才要说什么？”仪鸾温柔询问。
香寒摇摇头，眨了眨眼道，“奴婢觉得，公主这样，很好。”
是真的很好，以前的仪鸾对什么都不上心，直至遇到了楼卿玉。于是仪鸾的所有都围着楼卿玉转，那种处于热恋中的少女愈发明艳，可她的欢悦苦闷，都毫无保留地交付给一个人。而仪鸾体弱，是最忌大悲大喜的。这些时日香寒既为仪鸾欢喜，又隐隐不由为她担忧。
“所以你这是不再怕我了？”仪鸾戏谑道。
“啊？”香寒傻傻地被问住，原来公主都看在眼里啊，香寒有些不好意思，于是俏皮地咋舌。她想，公主做什么事都肯定有她的道理的。
“公主，太阳都快落山了，可是要直接回宫？”林嬷嬷问道。
仪鸾不再笑了，道，“先往东街走一走吧。”
仪鸾这次出宫，乃是微服出行，但即便如此，君景荣也派了很多随从，甚至还跟随了一名太医。
仪鸾系上面纱，挑开车帘，往外看去，她的神情寂寞而素淡，这一路便是当年她出嫁走过的路，她要重头往回走一遍。
仅凭那双美丽而充满味道的眸子，便可窥测那女子的倾城之貌。即便皇城之中不乏这般贵女子，百姓也不由为这份独一无二的气韵而注目。那些人间繁华烟火落到仪鸾眼里，先是毫无踪影地静默了，绚烂色彩也是黑白一片，仪鸾出神了很久，双眸才染上了点暖色。
她看见街道一旁有个老伯在叫卖刚出炉的如意糕，热气腾腾，十分香甜诱人。她的眼神顿时一亮。那是她重生后吃到的第一件食物，哪怕当时食不知味，她也刻骨铭心。更何况，她此生必定要活地如意，方不负重生一回。
酒楼上靠窗坐着一名男子，他墨发紫袍，长眉入鬓，黑眸若星，俊朗非凡，噙着笑将这一幕收入眼底，便甩了一锭银子在桌上，提着酒壶回身，边豪迈地大口饮酒，朗声而笑，口中吟道，“人生得意须尽欢……”
仪鸾不理会两嬷嬷的劝阻，给香寒也递了块如意糕，自己吃地津津有味。当然，她的姿态依然优雅，对香寒道，“本宫以前总以为皇城的一切都是最好的，现在却觉得各有千秋。”
她笑笑，又朝外道，“林嬷嬷，本宫记得东街附近有一条玉锦河。”
林嬷嬷立马变色，“那玉锦河哪是姑娘去得的！老奴誓死也要拦着姑娘的，否则被公子知晓了，非打断老奴的腿不可！”
玉锦河其实很美，不过更美的是玉锦河上河舟里的美人。前世仪鸾寻楼卿玉时，盼儿常对她道，“公子去玉锦河了。”然后他常喝地酩酊大醉回来，可他即便醉了，也不肯踏足她房内一步。仪鸾那时常常想，能得他爱恋的究竟是何人？当然，她现在也并不关心，她只想冷眼旁观，好好看清楼卿玉的狼子野心，好好让他尝尝什么叫做地狱鬼门。
“嬷嬷，你多虑了，有事本宫担着。”仪鸾毫不退让道。
香粉扑面，欢歌笑语，旖旎动人，果然好个玉锦河！
仪鸾挣开香寒的搀扶，独自抱着七弦琴，走到河边。她唇边轻轻挂着一点笑，远远眺望，然后缓缓收回视线。纤弱的身子在河风中独立，衣带如燕子轻飞。
她慢慢松了手，眸光冷寂，俯视着琴盒坠落。
一舟舫轻盈破水，舟上红衣美人若隐若现，抱着琵琶曼声唱着婉转多情的曲子。舟头站立的男子刹那点水飞掠，以极快的身法在琴盒落水之前探手捞起，又转眼潇洒地落到仪鸾身边。这一系列动作干脆利落，端的风流倜傥。
来人目若朗星，笑容粲然，微微揖身，“微臣李星阑，见过仪鸾公主。”
香寒偷偷在仪鸾耳边道，“是今科探花郎。”
琴盒明明落了锁，可几乎没有见李星阑有何动作，已是轻而易举地打开了琴盒，他轻轻拂过琴身，目露赞叹，“如此好琴，公主怎舍得丢弃？”
仪鸾皱眉，面露不豫，她本是想做个了断，又怎愿被人指手画脚？
她的视线看向轻纱舟舫，冷道，“本宫今日始知，我朝官员如此空闲。”
“公主不必动怒。”李星阑毫不介怀地爽朗一笑，依旧风度翩翩，“微臣还未蒙陛下赐官，故而偷得浮生半日闲。且微臣只是不忍见公主郁结于心，方斗胆来劝慰几句。公主本是玲珑之人，何必迁罪死物？”
仪鸾略有震动。
李星阑将琴盒交还给仪鸾，俯身靠近间竟似嘱咐般轻声道了一句，“楼状元不适合公主。”
仪鸾诧异抬眸，李星阑已是瞬息在几步开外，倏尔一跃而上停岸等待的舟舫，他行为洒脱不羁，也不拘于礼节，一站上舟舫，已是提着酒壶连连饮了好几口，大笑间朝仪鸾微微点了点头。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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