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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七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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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皇兄
仪鸾尽量维持着风范,让她的背影看起来仪态万千,她高傲地昂着头,走在她熟悉入骨的皇宫中。只有她知道,她再怎么仰头,也阻挡不住泪水蔓延。然而夜色很好地遮住了一切。谁也不敢抬头直视大隋公主。
唯有香寒能感受到仪鸾的压抑痛苦,仪鸾托在她手中的纤指在颤抖,甚至因为控制不住力道转而抓牢她的手。但香寒不敢问,或者说无法出声,她似乎感同身受,也是莫名地觉得十分哀伤。
走进含章殿那刻,仪鸾心想,她赢了。即便这是个梦,她也不愿意再嫁给那人。不对,假如是梦,她又何必强撑颜面,她应该冲过去痛斥他,甚至掐死他。可惜最初她所遵循的世俗教养都不容她这般。可这真是梦么?她的心为何疼地那般厉害?
“公主!”随着香寒的一声惊呼,仪鸾身子软了下去。这一晕厥,仪鸾整整昏睡了三日,一直发烧说着胡话。期间,修贤帝来了无数次,甚至昨夜守她到天明。
仪鸾是在香寒的啜泣中掀开眼皮的,然后便嗅到龙涎香的味道。她不由厌恶地皱眉。前世她最爱的香料,因着那场谋杀,成了她永远的阴影。她睁眼首先看到的是华美的青莲帐,四面床牙浮雕龙凤呈祥纹饰,她透过纱帐往外看,似乎是香寒垂首跪在踏步上,再远点,赫然是熟悉的寝殿布局。
她又回到了她最初的身躯!仪鸾无比震撼地发现这一诡谲的事实。这断然不是梦,每一个呼吸,都那么真实艰涩,她的身子疲软,每动一下都牵连着疼痛。她自嘲地笑,这具身子依旧这般弱不禁风,逃不开为病痛所累,可多好啊,她还是她,还没有嫁给楼卿玉,还没有委曲求全,沦陷在自己一厢情愿的婚姻爱恋中。
她垂眼看自己的身躯,感受着舒适的温床软枕,不由长舒了一口气。她已经心满意足,她要积了几世的德,才换来这上天的眷顾,换来这时光逆流。她激动极了,比起先前那个孤苦无依的弱女子,能重生到原来命运轨迹的两年前,她该多幸运!这一世,她绝不会再重蹈覆辙!这一世,她要让大隋无人敢欺凌她!绝不再让人负她!
她试着抬了抬手臂,手指的前端好不容易轻轻推到那帘子。
“公主!”香寒察觉,飞快地爬起来,抹了一把脸,泣声道,“公主可是吓死我了!”
仪鸾说不出话,她只能捏了捏香寒的手,目光柔软地看着香寒。这个前世尽心尽力服侍她的丫鬟,或许是世上唯一一个对她真心的人。
“公主不急,你身子虚,一时半会可能恢复不了力气,奴婢先服侍你用些清粥。否则一下子喝药伤胃。”香寒忙着安慰她。
仪鸾以前从未细细体会过这种温暖,此刻却觉得弥足珍贵。她微微笑着点头。
仪鸾软软地靠在另一个侍女的身上,静静地就着香寒递来的汤匙喝粥,边听着香寒缓慢轻声地絮叨,“公主,这几天太医院都快被圣上折腾惨了。”
她说着吐了吐舌头,似后怕地说道,“圣上还说道,若是公主再不醒,要斩了含章殿所有人去底下喊您。”
仪鸾不由轻轻蹙了蹙眉。
“不过奴婢反正早就想过,要是万一公主死了,奴婢就去陪您。公主自小就由奴婢服侍,离开了奴婢恐怕也不习惯。”她说地很是真诚,也不加忌讳,反而因着诚恳而有些不好意思。
仪鸾心中的震动无以复加,她愣了一会儿,双眼发热,只能借喝粥低下头,避开那最赤诚的视线。
香寒说完却很快反应过来,急红了脸,“呸呸,公主千岁千千岁,可是有皇天保佑的,奴婢这说地什么话!”
“香寒……”仪鸾忍不住轻轻唤她。
香寒明白仪鸾眸中的意思,憨憨一笑,转而又道,“圣上才走一会,方才楼状元进宫来禀告说,暨青山上有一位神医,或许能救公主,圣上估计想去请这位神医来为公主调治。不过公主一醒来,殿中那怕死的奴才早就一溜烟去禀报了。”
仪鸾听到香寒提到楼卿玉时,已经十分厌烦,想着马上要见到君景荣更是不由心烦意乱。
不过暨青山三字又让她微微走神,她似是听过这三个字。
可一切都没有给仪鸾准备的时间,香寒话音未落,君景荣已是大步流星地走进寝殿,他猩红着眼,眼圈深重,俊容疲倦,一向仪容整齐的年轻帝王,下颔竟然连胡须都冒了出来。
仪鸾突然觉得心中堵地慌。她如今怎能毫无芥蒂,又怎还能将他视作最敬爱依赖的兄长?他侵犯她时,喊的是“阿鸾”,她怎么都无法否认这一事实,他的兄长知晓是她。哪怕她明白那日的龙涎香必定有问题,也无法洗清她的皇兄的罪孽。
仪鸾觉得肮脏。前世他对她的宠爱从此都变地不堪。
这么一想,她便将刚刚喝下的清粥都吐了出来,这下子整个人都快虚脱了。
君景荣焦急地五内如焚,“阿鸾,阿鸾……该死的,快去传御医!”他一把拉开香寒,又将另一侍女赶走,拥住了仪鸾。
仪鸾想挣开他的怀抱,奈何身上一点力气都没有,她的长发与君景荣的发全部纠结在一起,她突然悲从心来。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她珍惜这具躯体,眷恋父皇母后给的一切,而她与他,可是一母同胞的兄妹啊!
君景荣在她耳边道,“阿鸾,你别怕。有朕在,皇兄给你找天下最好的大夫,一定能治好你!那相士的话不可信!朕明日便派人将那厮抓来砍头,以儆效尤!看以后谁还敢诅咒朕的阿鸾!”
“昨夜你在梦中说胡话,你说谁要害你?阿鸾是上天赐给大隋的,你放心,朕答应过父皇母后,一定好好守护阿鸾。是不是这些奴才伺候不周?!才让你这般忧思?”君景荣说着横扫一眼,眸光如刀,冷厉绝伦,让人心惊胆战。一时全殿所有人都颤颤巍巍地跪在地上求饶。
仪鸾闭上眼,任由泪水滑落,君景荣只当她是为病痛折磨,却不知她心中所苦。
仪鸾张了张口,可口中干涩,她抓了抓君景荣的手,咳嗽了两声,呻吟道,“渴……”
香寒忙忙先给她漱口,然后仪鸾连连汲取着温热的茶水。君景荣忙道,“阿鸾,慢慢来,是为兄之过,都没急你之所急……”
仪鸾抬眸,见君景荣一脸忧色懊恼,她想,就这么片刻吧,这重生后的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她还当他是她兄长,于是她轻轻搂住了君景荣的身子,沙哑着嗓子,轻轻慢慢地道,“皇兄,阿鸾没事。”
君景荣一颗七上八下的心终于有了着落,点点头道,“那就好那就好,来,再用点东西。想吃什么,朕让御膳房去做。”
仪鸾摇摇头,指了指侍女手中的清粥。这粥寡淡无味,可仪鸾不想尝试其他酸甜苦辣。
君景荣一如前世,会亲自细心地给她喂食,以前仪鸾从未觉得不妥,尽情享受着兄长的服侍,现在心中却不由起了波澜。她会小心翼翼地不碰触他的手指,会瞥眼瞧自己的衣衫是否整齐。她紧张难熬,这与她的初衷早已违背,哪怕一刻,她也不愿这般靠近他,这样一来,她的额头就冒出了细密晶亮的汗珠。
君景荣瞧见,笑着为她揾去,温和道,“阿鸾,朕听说暨青山有位不世神医,这次应该不是欺世盗名之辈,朕已经派楼卿玉去请了。”
仪鸾感觉精神好了点,不由接口道,“阿鸾这病又不是一天两天的了,神医也看了不少,哪个有用的?皇兄又何必劳烦楼公子走一趟。”
她是绝对不希望皇帝重用楼卿玉的。
君景荣立刻斥责道,“怎说这般丧气的话!”他似乎觉得语气重了些,随后一笑道,“你啊,朕还是头一次看见阿鸾这般无理取闹!自己选的驸马,一盏茶的光景都不到就说不要了!”
“好在那楼卿玉也是个大度识体之人,那日宴会才没有闹地太难堪。朕看他对你倒还真是上心的,这次也是他自动请命的。朕总觉得委屈了他,也不能让天下士子寒心,就封了他为大理寺少卿。”
仪鸾面色不由一冷。寻常状元都要进翰林院从七品小官做起,他这一下子倒直接成了正四品。想不到她的拒婚仍然给了他利用的机会。楼卿玉啊楼卿玉,本宫还真不能小瞧你!她恨恨地想。
仪鸾这病,太医院的医师诊治了十来年,也没有能够彻底调理好,每每春秋之际,仪鸾便更容易犯病,头疼脑热那都是轻的,重时直接下不了床。太医院都说仪鸾这病,要养着。要再追究个何时是个头,医师们就统统告罪无能了。
先帝在时,盛怒时也曾砍过好几个御医的脑袋,可后来看看不抵用,就只嘴上恐吓了。君景荣一登基,就广招天下能人异士,倒别说,还真来了一个。这人说地很玄乎,抚着胡须眯着眼道,“公主这一生,命运转折都在修贤三年。”然后还奉上一株药草,说是远古神农氏遍寻百草时,偶然寻见此天地灵草,便将之奉为至宝,如今流传于世仅此一株。它能使人的五官变地更加灵敏,不过公主身子虚弱,只能服用半株。
他又嘻嘻哈哈嘱咐仪鸾道,“公主啊公主,想必您定能听见草民这番话。千万记得这株灵草只可服用半株,草民也不知这东西的味道,可万一对公主胃口了,公主可千万别一不小心贪食了啊!”
君景荣却很是生气,欲斩此人,他本欲寻人来救治仪鸾,可这人跣足散发,话语荒诞不经,怎么看都像个江湖骗子。可仪鸾躲在帘后,觉得此人行为洒脱,言语风趣,竟让她看出几分仙风道骨来。于是她命香寒收下了那株灵草,更劝说君景荣犒赏了他。
后来仪鸾闲来无事,便取了这所谓的灵草泡茶来喝,倒真让她耳清目明,感官异于常人。也亏得这半株灵草,才使得她没有至死都不知道为何人所害。
想到此,仪鸾便道,“皇兄,楼公子何时启程?这暨青山千里迢迢,劳他费心,本宫总该去送送他。”
君景荣道,“话是有理。可你这身子……”他想想又道,“阿鸾是大隋公主,楼卿玉也不过是尽了他身为臣子的本分,阿鸾着实不必屈尊降贵。”
“不碍事,阿鸾终年躲在这含章殿,也很想去看看真正的大隋天地。”仪鸾道。
君景荣皱眉看着她,“阿鸾,你以前从未有出宫的念头,今日怎么?”
仪鸾笑笑,“皇兄,以前是阿鸾视野太小了,身子被困,心总不能也同时被困,这样很容易一叶障目。”以至于惨死于小人之手。
君景荣惊奇地看着她良久,随后笑道,“阿鸾也大了,是皇兄不查。”
“你想出宫也可以,先好生歇着,别又身子不好了,明日楼卿玉启程,到时你要是精神还好,朕便派人护送你出宫。”
仪鸾抿唇微笑。
君景荣走后,仪鸾立刻撤了笑,吩咐香寒道,“香寒,此后含章殿不许再出现龙涎香。”
香寒诧异,“公主以前不是最喜欢这香料么?”
仪鸾勾唇,只眼底却毫无笑意,“以后都不喜欢了。”
香寒想了想,为难道,“那公主以后寝殿燃什么香呢?圣上赏赐的香料有很多,可是奴婢也不知道公主喜欢哪种啊。”
仪鸾微怔,然后答道,“本宫这殿中终日弥漫着药味,何必再用其他味道来冲呢!待哪日有兴致了,选些时令鲜花来便可。”
她突然想起一件事,她回到了自己的身躯上,而那个女子又该成了谁呢?那具躯体之前可又是否真是那般不堪的女子?武林与朝堂到底有多远?而绝世楼那个清秀俊美的贵公子又究竟是怎样的人呢?他几次救她,更竟会允诺她,“你放心,我不会让你死的。”萍水相逢,甚至在不平等的地位下,他会说出这样的话,仪鸾若硬要说没有震动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仪鸾又不由摇摇头。
仪鸾胡思乱想着,不知思及何处,突然就脸红了起来,很快又僵硬地抿了抿唇,十分怅惘地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