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酹》涩壮士

5、酹（五）

　　“没想到你还会关心我。”
　　“你重伤石锋又以身护我之恩我不会不报。风教主到底想要什么只说便是，在下……”
　　“无功不受禄。石锋，还没死。”
　　“家仇不敢有劳风教主。”
　　“你对我还是如此疏离。”
　　“……我要亲手杀他，还望风教主成全。”
　　“可以。其实我也确是不好亲自下手。”
　　“否则教众以为你重色轻教，那更是不妙了。”卓少侠讽道。
　　“不错，我喜欢聪明的人。”
　　卓少侠腻烦了：“莫非教中除了石锋就没有其他细作了？”
　　风教主侧目想了想。笑得让人安心：“有，不过都没有石长老高级，不足为患。”
　　喝了一口茶又叹道：“所以卓尔，我风若行此生恐怕就只能喜欢你一个了。”
　　情话不可谓不动人。卓少侠微微皱眉。
　　“或许在今天之前，这可做一戏语，但你今天的表现真的很让人动心……”病榻上身子略坐起，“尤其是那句‘大哥’，叫得真好听。”
　　卓少侠僵在当场。
　　风教主病颜微微一笑：“听说卓少侠的志向是天下第一剑客，不知少侠可否愿意和我做个交换？用一本秘籍还你一声风大哥，如何？”
　　卓少侠面色沉下来：“大哥只有一个。”
　　这句话几乎是一字一字说的，风教主意味深长一笑：“果然。”
　　卓少侠面色难看，青筋突起：“不是你所想那样……不洁！”
　　风教主不答，低头饮茶，待卓少侠气愤稍霁方道：“我既说喜欢你，便不是视你同后院那些男宠，你不愿做的事，我自然也不会逼你。这本书你先拿去看，也看看我的赤诚真心。”
　　以卓少侠现在的武功自然是杀不了石锋的，风教主这是在帮他。一套晅御剑法，挑断多少豪杰性命却始终未得参破，而如今它的秘籍就这么送到了卓少侠手中。
　　卓少侠脸有些烧，一半是为刚才愤怒语气难以收回，另一半是风教主那句“你不愿我不逼”实在说得暧昧十分。于是已是二十有四的卓少侠也不回避，扫眼风教主受伤的腹处，冷笑讽道：“该不是石锋那一掌将你打得不能人道了吧。”
　　风教主微微一笑颇为温柔：“与他无关，是我自己试药的时候试坏了。”
　　卓少侠一愣，没想到自己一脚踏在人脸上了，当下大窘连带着话也说不清了：“抱歉我……没想到你真的……不是你刚才说你有养男宠么？”
　　风教主依旧笑得春风骀荡：“莫非卓少侠以为我不能，就会任人位我之上？”
　　可怜卓少侠自小受楼大侠教育，非礼勿言，此时此刻唯有赤着脸干咳两声将脸别向一边，恰见窗外一弯下弦，透着隐隐的猩红。
　　月是猩红的，像被血浸没了一样。
　　眨眨眼，月依旧是白如莹玉。再眨眨，又依稀有些红。
　　月到底是什么颜色，怎么会看不清呢？
　　楼大侠甩甩头，想不清就不想了吧，喝酒！
　　月下荫里，楼大侠仰头又尽一坛。喝高了一切就都模糊了，模糊了月亮模糊了白天带石锋回来摩掌众人失望的目光，模糊了他说放弃救卓少侠时豪侠们或愤怒或鄙视的神情。
　　“大哥，既然你我各有难处，不如在彻底解决之前，我们，便不要往来了吧。”
　　凉风惊起激灵，一瞬间的清醒让楼大侠耗尽了所有心力，彻彻底底晕死在了树下。
　　第二天醒来去照顾没醒的石锋，夜里无眠便一坛接一坛地饮酒，仿佛爱上了那喝了吐吐了再喝的快感。
　　谁都不知道楼大侠其实不爱酒的味道，起初纯粹是为了给卓少侠挡酒和前辈们劝酒才勉强一饮，可看着卓少侠沾酒便拦也逐渐习惯了酒味，还练出了海量。
　　习惯真是个可怕的东西。今夜无月，楼大侠便对着那如攒的黑云喝。他也明白卓少侠只是因为立场不同不能与他并肩，而并非见异思迁移情别恋抛弃了他这个大哥。可是，楼大侠只是习惯了二十年有卓少侠为伴的日子，如今漫漫寒夜锥心，唯有醉死方能隐约感受到那半点熟悉的温存。
　　这样的日子持续到石长老醒来。
　　石长老醒来的时候很平静，第一句话说的是“你长出息了，我很高兴”，第二句是“你若在乎那卓家余孽就不该救我，只要我尚留一口气，就一定会杀他。”
　　“他……到底有什么错，当年他只有四岁……”
　　“他没有错，是我太苛求报仇的完美。况且，就算我不找他，他也迟早来找我不是吗？”
　　“……”
　　“不如你现在便杀了我，反正没有风若行的解药我活着也是生不如死废人一个，你权当成全我，也不必自己想不开。”
　　楼大侠可能太久宿醉无眠，眼里血丝不少。
　　“白道人都已经走了，你好好养伤，解药，我会帮你拿回来。”
　　半月后。
　　亥时，楼大侠站到了风教主与卓少侠房外二十米处。
　　石长老未曾言，楼大侠亦未曾料到，风教主对教中之人下的毒竟如此狠辣。药效发作不过一日，石长老已然花发尽白，痛难成言，如今全身已成青紫色，唯能蜷缩在床上痉挛不已，竟是连自杀之力也无。
　　这分明是要把人生生折磨死。
　　子时，风教主与卓少侠房里灭了灯。
　　楼大侠满布血丝的眼沉沉合上，慢慢控制着自己的气息不乱。
　　竟然……没有出来。
　　再睁开眼，楼大侠眼里竟是一派惊人的沉静。
　　解药，今夜是一定要拿到的。
　　况且，他的卓弟万万不会做出那样的事！
　　去他娘的君子！楼大侠啐掉一口黑血，盈身上梁揭瓦。
　　屋里一抹黑，什么也看不见，但有声——
　　“怎么，今夜不伺候我了？”是风教主在调戏。
　　楼大侠静静等着另外一个声音。
　　“区区一掌之伤，以风教主内力，想必整整一日也该好了吧。”
　　果然，他的卓弟依旧雅淡若温茗，楼大侠不觉有了抹舒浅的笑意。然，此笑僵在下一句——
　　“你……不妨将你那些男宠给遣了吧？”卓少侠在黑暗里红了脸。算自己多嘴，可是撇开别的不谈，那些娈儿也太可怜了些。
　　“哦？少侠之意莫不是我有了你，便不用再找他们了？”
　　“我……”
　　砰！
　　卓少侠一愣。自己本知道屋顶上有人，所以想出口恶气将风教主无能之事捅一捅，反正既然连他都能觉察，那人一定无法活着出去了。却没想到这人竟然自己从屋顶掉了下来，隐隐可探，这是他一向奉行君子之道的大哥。
　　卓少侠无奈起身却止住，讷讷道：“你……不要伤他。”
　　风教主微愣，没有回答。出门一瞧，原来是楼大侠。
　　风教主不明他何以会昏倒在地，伸手探了探他脉象，瞥一眼屋内兀自失神的卓少侠，将楼大侠带到了别间。
　　人道幸福之至不过好梦醒来即见至爱之人相偎枕前，可怜楼大侠正经历这最不幸的事。他从卓少侠和风教主双宿双栖之梦中惊醒，正安慰着自己坏梦皆反便见风教主在自己身旁。
　　最讨厌的人一开口便是讨厌的话：“你到底能拿什么和我比？”说着还伸手抬了抬楼大侠的下巴。
　　楼大侠忽然想到，卓少侠似是说过他大哥细看来是俊朗无双，可看风教主施施然往竹椅上一靠，屋里的檀烟便自觉缠绕上来，端的是一派清雅。而自己手上老茧面上风尘早已说明二十年生活的不易。
　　风教主浅酌小茗，楼大侠想到自己嗜酒成性。
　　风教主探探自己脉相，楼大侠想到眼前人精通丹药。
　　风教主随意一瞟楼大侠手边剑，楼大侠想到自己与他初见就惨败他手下。
　　更甚者，至少他是天下莫不知其名的魔教教主，而自己什么都不是。
　　楼大侠本想说自己认识卓少侠年岁久些，然卓少侠却正与此人共处一室，与自己却是暂、不、往、来。
　　何其可悲。
　　不过，楼大侠若是会在情敌面前流露半分自怨自卑便不是楼大侠了。
　　于是楼大侠只是说：“我是来拿解药的。”
　　风教主闻言轻挑一下眉：“大侠此言甚是有趣，我为何要给叛教之人解药？更何况他那一掌可是害我不浅啊。”
　　“因为他还不能死，卓弟要亲手杀他。”
　　“嗯……听来似是有些道理。”此人颇有意思，风教主笑了，自怀间掏出一锦盒，“拿去吧。”
　　楼大侠不动，风教主于是愈发觉得此人沉稳的有趣。
　　“这自然不是解药。不过你我要的不过是给他续命，让他好受些，又无伤他武功，不是吗？”风教主笑得无害，“药我是给了，吃与不吃，全看你们自己。”
　　说完风教主便为自己倒了一杯茶，权留楼大侠考虑片刻。不想楼大侠直接将药收入怀中说：“素闻风教主风雅之人，想也不屑说谎这等粗鄙行径。就此先谢过。”音落径直出门，出门前背对着风教主还不忘道：“我……至少比你年轻，你这个三十岁的老怪物。”
　　楼大侠，芳龄二十八。
　　风教主生平第一次品茶被呛到。
　　这人……不愧是卓尔看上的。
　　说谎？风教主仔细想了想，自己还真没说过。
　　那是什么滋味，不妨留待见面下次试试？
　　花开两枝，各表一头。
　　话说楼大侠揣着解药往回走十分得意，自己终于在最后将了风若行一军，一路哼着小调好不欢乐。
　　走出几条大街忽觉不对。
　　自己方才……莫不是承认了在与风若行比？
　　那自己莫不是很委婉的说出了自己对卓少侠……
　　“腾”地一下，饱经风霜的二八俊颜彻底COS了一回关老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