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时光》季子宋

11、纯白（11）

　　马叶卿站在季桉显的空位边上，男生桌子上还摆放着她问他的物理题目。抬起头看了看窗外交谈甚欢的男女，叶卿心里一阵难过，盯着面对曹丹宁时桉显露出的开朗笑容，她的心底像是卷起了狂风巨浪，被飓风侵袭的心湖汹涌澎湃，向上空翻腾着巨大的凶狠浪花。

　　叶卿的手自然下垂，放在自己的裤缝线处，接着紧握成拳，力道大得能清楚看出她的拳头在握力下发抖。

　　眯了眯眼睛，在心底冷哼一声，赌气地将打算问桉显的作业本拿走，回到自己的座位。

　　学校的晚自修相对早自修没有那么严格，早自习安排学生会的人抽查人数，而晚自习是没人检查的，所以，趁这段时间，总有人会偷溜出校门，大多是去反面吃馆子的，学校伙食太差，价格还贼贵，这样的饭菜自然是吸引不了食客的。

　　盏莲坐在大排档最靠里的位置，面前点了许多菜，可她都吃不下去。

　　因为，她的对面坐着季桉显。

　　盏莲不是那种有胆量趁人不注意溜出校门只为了吃一餐饭的人，学校的伙食再不好，她也只会和同学们一起抱怨几声，绝不会做出类似这种违反校规的事。在校期间，晚自习时间溜出学校，今天是她第一次。

　　其实是桉显硬拉她来的，只因为校际篮球赛时的“相机事件”。桉显对她说，他一直很愧疚，如果不是因为有一只相机刚好在她身边，受伤的就是她了，而看相机的毁坏程度就知道，当时篮球砸向她的力道有多大，所以不好好请她吃一顿饭他会一直寝食难安的。

　　对于这样的邀请理由，盏莲是断然不会相信的，再加上桉显对她说这段话时的夸张动作和狡黠眸色，只是她自己也不清楚为什么，当看见这么努力想要邀请她一起吃顿饭的季桉显，她就不愿意揭穿他，想跟着他走，就算因此违反校规也无所谓。

　　可是真的到了地方，她又有点后悔，小心翼翼地看着四周，就怕碰见老师，被抓到。而面前的男生却好像天不怕地不怕似的，居然点了小酒，就这么堂而皇之地喝了起来。

　　盏莲被桉显劝说着吃了一碗饭，快速将米饭扒完，看了看桉显，他的脸色有些红，不是醉态的红，是那种轻微的好看的红，这样的颜色让他看起来多了些成熟的味道。

　　想要劝他吃快点，手机铃声突兀地响起。

　　盏莲吓了一跳，盯着讲电话的桉显，心想这人真是胆大包天，校规估计触犯得差不多了。

　　“嗯，好，思佳乖，你妈妈一会就会回家的，先上床去睡觉，嗯，乖。”

　　见桉显按了挂断键，盏莲忍不住说：“你表妹？”

　　桉显呆了一下，才迟钝地点点头：“对啊，是表妹。”

　　说完，他略带嘲讽地笑了笑，眼睛里起了雾，让人看了心疼。

　　盏莲觉得奇怪，可她知道，不该问的就不要问，尽管此时的桉显看起来和平常的他很不一样，好像脱掉了保护层，撇开“帅气”、“优秀”、“能干”等等修饰词，他就只是个普通的十几岁的高中男生。

　　过了许久，盏莲听到了桉显寂寞无助的声音：“那是你们觉得，你们觉得，王思佳是我表妹。可实际上呢？她到底是不是我的表妹呢？”

　　盏莲有点疑惑地抬头，看着面前的男生又喝了一杯酒，然后手支在桌子上喘着气。

　　说下面这句话好像要花费他很多力气似的，停顿了好一会儿他才面露痛苦地继续说道。

　　“如果我说，她是我的亲妹妹，你信不信？”

　　*

　　毫无疑问，拖着喝得醉醺醺的桉显回学校，是绝对会被值周的老师抓到的。

　　醉得睡去的桉显被人抬回寝室，而清醒的盏莲则被老师请去“喝茶”。

　　教师办公室很宽敞，今天的值班老师是个刚来这学校不久的年轻女老师，说话柔声细语的，盏莲听了几句就走神了。

　　吃饭时桉显的痛苦表情在她脑海定格，挥之不去。他无助的似乎再说下去就会哭出来的样子让她心惊。

　　的确，她没想到，王思佳不是他表妹，而是他亲妹妹。

　　桉显告诉她，几乎所有人都不知道这个事实，也包括王思佳自己。思佳的妈妈没结过婚，可是却偷偷地生了一个孩子，关于父亲，思佳妈妈告诉思佳的就是“爸爸很早就因病离开了”，思佳很小却很乖，从那以后，就再也没问过妈妈关于爸爸的事。本来桉显也是被蒙在鼓中的，可最后他还是知道了，王思佳的爸爸，就是他的爸爸。

　　桉显说他一直都知道，爸爸其实不爱自己的妈妈，他们是因为爷爷奶奶外公外婆的要求，才在一起的，因为那样的组合才是门当户对。而思佳的妈妈家里很穷，和桉显爸爸根本不配。他们不能在一起，就结拜做了兄妹。可是，爸爸爱的是思佳妈妈，每次家庭聚会喝醉时，他都能发现爸爸的眼睛是望着思佳妈妈的，那么深情，那么专一。

　　桉显说，他觉得爸爸经常喝醉，就是为了能够肆无忌惮地看一看思佳妈妈。

　　于是，这么多年来，这个秘密一直被他藏在腹中，他不敢说出来，不敢告诉妈妈，也不敢告诉爷爷奶奶外公外婆，他害怕他们知道后，爸爸妈妈连“表面婚姻”都维持不了。

　　可是，桉显实在是太痛苦了，把这个大秘密深埋心底那么久了，却找不到一个可以诉说的人，心里的委屈和难受越积越厚，直到刚才，终于一股脑儿地倾泻出来。

　　也许是觉得盏莲不是个多嘴的人，他才把一切都告诉她的吧，这些东西，对于一个还未成年的少年来说，还太沉重，需要有一个伙伴来替他分担。

　　盏莲心里感慨万分，上帝还是很公平的，在别人看来是“上天的宠儿”的季桉显，拥有绝佳外貌的季桉显，体艺全能的季桉显，年级第一的季桉显，这么令人羡慕嫉妒的季桉显，在家里，只不过是个渴望爸爸用深情眼神看妈妈一次的十七岁小男孩。

　　有钱有权又如何，他的家庭不是幸福的。

　　盏莲想起自己的爸爸妈妈了。

　　虽然他们都只是小医院里的普通医生，没有千万资产，也没有庞大无比的关系网，可是，他们在家里总是说说笑笑的。爸爸会给妈妈买各种各样的补品，妈妈会给她和妈妈烧满满一桌子他们喜欢的菜。

　　虽然他们总是爱在饭桌上对她进行“思想教育”，每次盏莲都是左耳进右耳出，可是，现在想想，这样的“思想教育”正是爱的体现。

　　“邓盏莲？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年轻女老师的声音传进她的耳朵，将神游太空的她拉回现实。

　　盏莲回过神来看了看年轻女老师，她的脸红红的，好像有点生气。

　　“不要以为自己是好学生就可以胡作非为，要我看啊，你还不够优秀，你看最近一次月考成绩，你的语文长处根本没有发挥出来……”

　　突然闯进教师办公室的年级主任打断了年轻女老师的“谆谆教导”。

　　“老李呢？老李去哪了？”年级主任是个头发秃了一半的男老师，对学生很严格，他最厉害的就是他的“悉心教育”，不喝一口水，连续不断地说下去，可以说得你没了脾气也没了勇气。

　　而他口中的老李是盏莲他们的班主任。

　　盏莲疑惑地转头看他，见他手机握着手机，触屏的，大屏幕上是正在激烈拥吻的男生女生。虽然视力不好，可盏莲还是能分辨出来，画面上的男女主角，正是自己班上的曹丹宁和丁向阳。

　　“要死了要死了！小小年纪就早恋！”年级主任摸摸自己所剩无几的头发，指着手机上的照片说。

　　年轻女老师看来是没经历过这样的事件，看了一眼照片，就脸红了，结结巴巴地说：“怎、怎么会这样？李老师刚刚出门买饭了，还没回来。”

　　“哎！真不知道这些学生怎么想的，想当初，我们那个年代，天天放了学还要去放羊割草，好好看本书的时间都没有，可这些小孩子呢，哼，有那么好的条件还不好好学习，搞这种东西！”

　　“主任，那个女生好像是咱们班的曹丹宁，这女孩子成绩很好，而且多才多艺的，倒是那个男生，丁向阳是吧，好像是个不学无术的人，我看估计是曹丹宁被这个丁向阳带坏的。”

　　“我想也是！当初我就反对这个体育特长生扩招，你看现在，把我们学校的好学生都教坏了！”

　　盏莲在一边听得心里难受，可也不敢表示什么，这就是现实，老师们总会把学生们按照成绩分类，出了事情，“好学生”一定是对的，“坏学生”一定是错的。

　　“诶？你怎么在这？”年级主任终于注意到了盏莲的存在，他歪过头看她，头上稀少的毛发飘啊飘的，“回去自习，都什么时候了，怎么这么闲！”

　　盏莲点点头，默默走出办公室，心里盘算着，该不该把这件事告诉曹丹宁。

　　可没想到，教室里不是像往常一样大家都在复习或者预习，而是，几乎每个人都在交头接耳。声音没有很吵很闹，只是窸窸窣窣的小声音，就像老鼠偷东西时发出的声音一样。

　　难怪年级主任没有发现。

　　走回座位，问了旦青，才知道这样的不寻常是因为一张照片，和盏莲在办公室看到的一样，是那张曹丹宁和丁向阳在“爱情树”下拥吻的照片。而照片上的男女主人公，此时都不在场。

　　“在这种时候同时消失不见，不是明显在挑战老师的权威么？”盏莲转过头，压低声音对旦青说。

　　话音刚落，之间年级主任和班主任老李一同走进了教室。

　　年级主任稀疏的毛发在习习夜风吹拂下生龙活虎地扭动身姿，和他严肃的声音组合在一起，让人忍不住想笑：“曹丹宁和丁向阳在哪里？出来一下！”

　　“丁向阳打篮球去了！”后排的男生忍住笑大声回答。

　　“打篮球？”年级主任皱着毛毛虫一样的浓眉，日光灯照射下，他油光满面的，“什么时候了，居然去打篮球？老李，你们班的学生怎么这样的？”

　　“丁向阳这个人本来就这样……”老李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曹丹宁呢，在不在？”后面这句是问班上同学的。

　　“出去了。”马叶卿站起身来回答老师问题，“可能是羞愧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