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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八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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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夕还未来得及欣喜,便开始觉得奇怪了。
往日大当家发现她在偷偷看书时,哪次不是第一时间销毁,从来没有转圜的余地。
她疑惑的看着他,半晌才问道:“你有什么企图?”
他信手一指身后的古琴,唇边带笑:“你若将方才那首《奏月行》学下来,我便还给你。”
元夕开始尚不相信他,“学会就给我吗?”
“若你能流畅的弹下来。”
他面容沉静,身边跳动的烛光将他的神情衬得温暖,元夕打量了他半晌,咬咬牙,如同,“学就学,你等着看!”
大当家微微一笑,“好,我等着。”
元夕回想起以前他每次将她抓包后便罚她抄书,若是从那时起他便每次都将没收的书还给她,她也不至于抄的不情不愿,时而糊弄他一下。
从此元夕每日日程中便又多了一个练琴。
若让闻丁德说,大小姐虽然脑筋时而转不过弯来,却还是十分聪慧的,年幼时夫子所传授的经文虽然通通背不下来,但帮老爷算的帐却一次都没有出错过。
她在自己喜欢做的事情上还是颇有慧根的。
距离元夕满口答应大当家练琴已经五日有余。
只见这位小姐正坐在小亭子里,双手按着琴弦,眼睛死死盯着琴谱研究,口中却不断嚼着什么。
原本小亭子边这条路是外厅通往内府最便捷的,柳叶茵茵,却连一个侍女的影子都不见。花香熏然,树叶被微风拂起,然后在琴声乍起时猛烈的颤动几下,颤抖的落在地上。
是的,由于走在这条路径上便能听到大小姐的十指魔音,闻府的下人们已经连续几日路经此地便绕道而行,就连这些天在府中休养生息的大当家,在小姐开始练琴后也频频外出……
“闻姑娘好有雅兴。”
一人朗声道,月色锦衣素带,束不住谈笑间风流清淡。元夕鼓着腮帮子抬起头,连忙将口中香糕咽下,甜笑道:“顾公子,君然,你们倒是真有勇气。”
君然立于顾云何身后,本是缩着身子的,听罢赧然笑笑,解释道:“我本欲来寻你,虽然君然琴技不佳,但希望能为元夕解忧,路上遇到了前来拜访的顾公子,便一起来了。”
元夕拍拍手站起来:“你们是今天头两个经过的人!虽然我弹得难听,但是那些没良心的都不知道鼓励我一下,当真是该罚!”
顾云何笑容清懒如云,眸中好像能映入万千景物:“闻小姐若不擅抚琴,又何必拘泥于此,终究不过是一本书而已。”
元夕摇头道:“顾公子此言差矣……不对!是差多了!那可不是一本而已的书!那可是……人生的精华啊!”
顾云何优雅的负手,眉尖微杨:“哦?闻小姐阅览的到底是何书?可否说来让顾某听听?”
君然见状,忙打圆场,“顾公子,此书与《论语》,《道德经》无甚差别,都是平日里先生传授的,想必公子早就熟记于心,不会有什么兴趣。”她走上前,背对着顾云何对元夕眨了眨眼睛,随后轻声在她耳边道,“莫要声张,不然大当家定要罚你。”
元夕虽然不甚情愿将黄一浪的小说与道德经混为一谈,但碍于大当家的威严,有些闷道:“对啦,我看的书顾公子应该也不是很喜欢。”
顾云何并不关心她们女儿家的读物,却仍是扬眉打趣道:“什么与道德经媲美的书籍,依顾某看,不过是小人书吧。”
元夕见他递来台阶,笑嘻嘻的说道:“被你猜中了。”
顾云何目光向她琴案上一扫,目及一旁小几上瓷盘中的点心慢慢摇了摇头,容色清淡道:“闻姑娘这般不用心,几时才能学成?顾某如今倒有些了解闻兄的苦心了。”
他语中带有不易察觉的责怪,元夕闷闷地说道:“可是大当家不给我请乐师,只叫我自己练习,这如何能练得好嘛!”
顾云何俯身,拿起盛着香糕的盘子交给身后随侍的黄水月,长袖轻挥,带起一阵风来,坐到琴后的蒲垫上,展颜一笑:“那顾某来教你,可好?”
“自……自然是好。”元夕险些咬到舌头,她看着顾云何容静浅淡的面容,顿时感觉压力很大。
她的本意只是为了糊弄大当家,取回自己的书罢了,倒真没有想过要学。元夕尴尬的坐在一旁,回首默默的希望君然能明白她的苦衷。
君然却看着她温婉一笑说:“若顾公子肯授元夕琴艺,那这里也没有君然什么事情了,我房里还有未完成的女红,这便先行告退了。”
元夕蔫蔫的转回头,却看到顾云何的笑容中流露出一丝苦涩,转眼即逝,就像夜空中流逝的星陨一样。
随即,她听到了他的琴声。
与大当家的琴声不同,顾云何抚琴时,元夕感到十分幽静,仿佛时间倒转,天地已为古老,悠悠弦音在耳边缓缓走过,却感觉十分遥远。
她的目光落在他抚琴的双手上,他修长的指尖徐徐撩动着琴弦,琴音甚是和缓,不急不躁,仿佛能随着静静浮动的风流走,尾音绵绵,轻易的将思绪引向亘古。
脑中忽然有什么一闪而过,元夕垂首看着自己的指尖,忽然想起了第一次见到大当家的时候。
如今他坐拥万贯家财,容止谦雅,受到很多、甚至是王公贵族的青睐,但是在初见时,那时候的他什么都不是,只是个比她大七岁的少年,带着一个年纪相仿的弟弟流落街头。
元夕常想,若是没有他,她是否早就已经死了?
“闻姑娘。”一曲毕,顾云何偏眸看了看旁人,只见她眼帘微垂,侧着头好像在冥想些什么,他也不恼,耐心的看着她。
顾云何的曲子听的她有些恍惚,元夕许久才抬头向他望去,后者的手已从古琴上拿开,笑着说,“可有什么启发么?”
“顾公子的琴声令我想起了许多以前的事。”元夕轻声道,面上浮出若有若无的微笑,午后的阳光斜斜的从亭子外照进来,将她的眼睑蒙上一层淡淡的金色。
“抚琴有修身养性之效,陶冶情操,忆往昔,展宏图。”顾云何起身,颀长的身子挡住了阳光,垂目淡淡。
他有一瞬间散发出不怒自威的势气,却与元夕年幼时教书的夫子不同,这样毫无侵犯感觉的威严,并不令人感到难堪。
元夕忽然觉得兴许练琴也并不是一件乏味的事情,如果被这样一个人传授的话。
顾云何傍晚时分才离开闻府,大当家亲自相送,并表达了十分的谢意,又相约某日同去赏玉,以至于元夕连个‘顾公子再见’都没说成,那人便与大当家谈笑风生的走出了闻府。
元夕很郁闷的目送他俩走出门,再看着大当家独自走了回来,心中倍感不爽,待他走近,便气哄哄说道:“我都还没跟顾公子道别呢!”
大当家脚步顿了顿,眉尖微挑:“无妨,我替你道别了。”
见他抬步要走,元夕忙跟着他跑去,“那我也没有与他相约下次相见的时间呢!”
大当家当即停步,斜睨着她:“下次?顾兄虽看似清闲,但也不至于闲到陪你过家家。”
元夕十分不服:“只许他陪你,不许他陪我,这是什么道理嘛……”语毕她恍然明白了什么。
大当家立即察觉到气氛不对,随后便听她不怀好意的嚷嚷道:“大当家,难道你喜欢他!!!”
此话一出,大当家半晌没说出话来,待反映过来时,差点没一巴掌呼死她。他闭目深深吸了一口气,声音低沉的仿佛天空中闷雷作响,“闻元夕,你的琴可以不用练了,至于你的书……”他字字停顿,“这辈子你也别想见到了。”
他说罢回身离去,留元夕呆呆的愣在原地,她几次想张嘴,却都委屈的憋了回去。
随后她向他已经走远的背影叫道:“不看就不看!本小姐不!稀!罕!”
其实说出这句话的下一刻,元夕就后悔了。
相比和大当家赌气,她还是觉得是黄一浪的小说重要些,但是有时候又想到明明是自己先遇到的顾云何,为什么现在大当家却比她跟他还要亲近,一想到这里,元夕又深深的倍感不公起来。
当晚用膳时,圆桌上没有一人发话,闻丁德虽坐在一旁,但看着大当家与大小姐的脸色愣是不知该如何挑起话题,君然则也默不作声的静静用饭。
闻府的下人们都知道,这不过是闻府常态而已,当二位主子吵架时,其他人只要该干嘛干嘛,就可以相安无事。
闻丁德眼看着大小姐把自己喂得饱饱的,随后一推碗说:“我饱了!”
大当家长眸微抬,淡淡的眼波中散发出的威慑不言而喻,并且只传达出一个信息:你敢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