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交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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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咣当”一声，似是铜盆打翻的声音。屋里惊呼声起，随即听刘氏咒骂道：“小贱蹄子，你想烫死我是不是！”
闻喜守在房外忍不住捂嘴偷笑，顺手拦住了想进去收拾的几个小丫头，翻了个白眼道：“里面有人呢，用你们做什么！还不去歇着！”
几个小丫头吐吐舌头，各自跑去玩了。房里，林暖颜一身是水地蹲在地上收拾，脚上方才被热水浇过的地方隐隐作痛，只怕是要烫起泡了。而林熙颜却跪在那里一脸煞白，想来是被刚才的险情吓住了。
原来，却是刘氏刻意刁难，先是摆夫人的架子，让熙颜跪在地上将铜盆高举过头方才满意。后来又说洗脸水太凉，命暖颜拎着铜壶往里添热水，却趁二人不备，掀翻了铜盆，幸好暖颜反应快赶忙收势，否则一壶滚水若是浇在熙颜身上，后果不堪设想，谁知道仍是来不及，一股子热水洒在了自己脚面上。
刘氏见奸计未得逞，破口大骂：“养你们两个白眼狼，连伺候人都不会！成天就知道吃！这个家早晚被你们吃穷了！一个个野丫头似的没教养，也不知道跟谁学的规矩！”
刘氏正骂得起劲，听见外面闻喜提高了声音道：“老爷。”随即帘子被放下，一个年约四十，身材略微有些发福的中年男人披着宽衫走了进来，眉宇间有些怯懦。
林老爷看看床上披头散发张牙舞爪的刘氏，又看看满地的水迹和两个狼狈的庶女，也不禁皱眉，却不敢责备刘氏，只好对着两个女儿发火：“一大清早就惹你们母亲生气，吵吵嚷嚷得满院子都听见了！你们不嫌丢人老爷我还嫌丢人呢！”
刘氏斜着眼瞥了林老爷一眼，知道他昨夜宿在窦氏处，瞧其装扮，想是听见动静连衣服都没穿好就忙忙地赶来。心里冷哼一声，竟把他的话全当耳旁风，兀自指着两个丫头恨声道：“还不是因为你们那两个姨娘，整天狐媚歪道的，怪不得能养出这样的女儿，长大了也跟她们一样，就知道勾引男人！一个个的，都不是什么好东西！早晚都把你们卖出去，离了这里才干净！”
林老爷见刘氏浑然不把自己放在眼里，依旧一副嚣张跋扈的样，气焰顿时消散，又恢复成了往日唯唯诺诺的样子，讨好道：“夫人不必动怒，既然不喜，就把她们远远地打发了就是。要是夫人气出个好歹来，这个家可还靠谁？”转眼脸一沉，冲地上跪着的两个姑娘厉声道，“还不快离了这里！就知道惹夫人生气，今日不许吃饭！闻喜，快重新打水来服侍夫人起身！怎么丫头都跑光了，都该重重地罚，不知规矩！”
刘氏见他言语中句句向着自己，心头一时得意，也就不再计较。林暖颜二人从房里退出来，熙颜见她为救自己脚被烫伤，心里终过意不去，遂上手搀扶着慢慢往西厢回去。
暖颜兀自硬撑，笑着安慰她不妨事。熙颜不禁动容，拉着她手垂眸道：“往日是我错看了二姐姐，以为你不过争个孝悌的名声。今日才知，二姐姐是真心疼顾妹妹。”说着，鼓起勇气看着暖颜，“二姐姐，以后你多疼我一些，我也定不会再和以前一样不顾首尾只逞一时之快。在这个家里，只有我们两个是一样的人，如果我们不彼此照怜，还有谁会怜惜我们？”
暖颜见她说得凄惨，心里也不由伤感，反握着她的手道：“你能懂得这个道理，我也安心不少。你放心，我自然还和以前一样疼爱你。”两姐妹从此刻开始，才真正算是交了心，暖颜待她更似往日。这是后话。
话说当日巳时正，林家大姑娘协同姑爷带着一车的东西停在了林府门外石狮子前。林府管家一早就在外面引颈等候，此时见姑爷和姑奶奶下车，连忙扬起笑脸迎上前去，又一面派人赶紧进去通知老爷夫人。
先下车来的是姑爷顾淮秋，一身长衫，头戴纶巾，眉清目秀，鼻正口端，举手投足间一派大家公子风度。他站在门前抬头看了看林府匾额，微微一笑，回身将林倾颜扶下马车。
那林管家冷眼瞧着大姑奶奶粉面含春，不胜娇柔的模样，心里暗暗称奇。这大姑奶奶嫁了人，果然转了性子不成？
刘氏闻得信，按捺不住，早就带齐了众人等在二门，直到遥遥看见小两口两手交握相携而来，一副鹣鲽情深的样子，方才放下心，乐得合不拢嘴。
那顾淮秋将媳妇儿送到二门处，自己便去前头拜见老丈人。林倾颜由陪嫁丫头兰花儿扶着，后面还跟着四个怀抱礼品的媳妇子，一脸得意地迈进门内，给刘氏行了个礼：“见过娘亲。”刘氏连忙拦住，一把抱在怀里，心肝肉地开始哭。
林倾颜今日上穿一件大红色牡丹花纹锦衣，下系一条缕金挑线纱裙。头绾宝髻，斜插金累丝双鸾点翠步摇；耳戴金坠，腕挎十八罗汉翡翠手串。浑身珠光宝气，十足富户人家少奶奶妆扮。因此见了刘氏的做派，林倾颜皱皱眉不着痕迹地躲着，生怕让她的鼻涕眼泪污了自己的新衣。
丫头兰花儿打小长在倾颜身边，自然懂得姑奶奶心意，笑劝道：“夫人，大姑奶奶天不黑就又要回去了，若只顾着落泪，夫人与姑奶奶可没几句话好说了。”
刘氏这才忙忙收了泪，笑着牵起倾颜的手，往正房里去。一面走一面大声吩咐厨房给大姑奶奶接风，又嘱咐一个丫头去外面告诉大少爷，让戏班子赶紧准备着，一会儿午饭就摆在园子里。下人们领命各自去了。
众人环绕着刘氏母女来到房里，刘氏拉着倾颜在主位坐了，这才有顾家的女人们上来见礼，笑道：“亲家老爷、夫人一向安好。我们夫人命我们陪着淮二奶奶回门，还让我们带话说，亲家夫人培养的好女儿，知书识礼，端庄贤淑，我们夫人喜欢得紧。就连老夫人都夸赞淮二奶奶机敏灵巧，能言善道，比家里那些个没嘴葫芦强多了。”
一番话，众人都笑了。那媳妇子陪笑几声，继续道：“所以今日的礼，不仅有我们夫人的，还有老夫人的。一并请亲家夫人笑纳。”说着几个人呈上手中礼品，众人分别瞧去，见一人手里是石青缎貂皮褂二件，青缎灰鼠皮褂二件，江绸貂皮袍二件；一人手里是五丝缎二匹，妆缎二匹；又一人手里是上等湖笔二枝，徽墨二块，端砚二方，汉玉笔架二件；最后一人手里，却是完完整整的银鼠皮和没有一丝杂毛的白狐皮各两张。
如此贵重的礼物让刘氏笑得没了眼睛，一边让丫头们接过来，一边嘴里客套着：“承蒙亲家老夫人和老爷、夫人对我们大姑娘多照顾，还这么破费。今后我们姑娘若有什么不是，亲家老爷、夫人不方便出面的，只管来告诉我，我自然替他们好好管教。今日你们也辛苦，先去歇歇，一会儿设宴招待诸位。”
那顾家媳妇子们互相对视一眼，想笑又不敢笑，神情古怪地齐声谢了刘氏，跟着一个丫头出去了。
没了外人，刘氏便拉住倾颜絮絮叨叨不止，左不过是婆家如何，公婆、丈夫待她好不好之类。林倾颜初为人妇，正是夫唱妇随浓情蜜意之时，哪有什么不好处，顺着应答了几句便不耐烦起来。其实刘氏方才从她进门时就看到姑爷一往情深的模样，心里有数，也就随意问问便罢。
一时，下人来报筵席齐备。刘氏让人去前面请老爷和姑爷进园子，自己则带了倾颜过去。
筵席设在了后园的怀玉亭里，那亭子设计巧妙，三面环水，一面搭建游廊与岸相连。戏台就搭在对岸，隔着水音，听起来分外得趣。一家人围坐一桌，笑语欢声，好不热闹。席间，刘氏不时旁敲侧击打听顾家家底，那顾淮秋虽不掌家，却也是个人精，只打着哈哈，曲意奉承，倒也宾主尽欢。
林家大爷林墨言忽然问起：“二妹妹和三妹妹怎的不见？”
那顾姑爷听闻，也好奇道：“原来夫人还有两位姐妹。缘何不请出来一见？莫不是还当我是外男才避开了？岳丈好家教。佩服，佩服。”
林老爷依旧笑呵呵地装聋作哑，刘氏却巧言笑道：“瞧姑爷说的，既然我家倾儿给了你，自然就是一家人。只是……不怕姑爷笑话，都是我管教无方，我那两个庶女实在上不得台面，哪有倾儿大方得体，行事稳重？没的出来打嘴。今天这么高兴的日子，还是不要提她们了，免得扫兴。来来来，姑爷再点一出戏，就差不多了。一会儿咱们撤了席，换上茶果，利利索索地听戏。”
顾淮秋知趣地不再问了，林墨言却转头对刘氏说：“可儿子怎么听说二妹妹伤了脚？可有人照管？午饭想来也没用，我去告诉厨房一声。”说着跟大家道了一声扰，就要离席。
那刘氏的脸一下子就阴了下来，咬着牙道：“放着贵客不陪，你倒想着那两个贱……不许去！”
那林墨言向来孝顺谦爱，却也看不惯母亲打骂两个妹妹，今日他已知暖颜因何受伤，因此席间一直沉默寡言。如今见母亲出言阻拦，也犯了倔脾气，不肯退让一步。眼见母子俩陷入僵局，林老爷甩手不管，姑爷又不好插手，倾颜无奈，只好自己站出来。
只听她笑吟吟地道：“哥哥原是一番好心，母亲就看在好日子的份上，莫要生气罢。可哥哥却也有不是——心里惦记着妹妹们，总不过找个人去告诉一声就罢了，哪有放着贵客不理，自己反倒离席而去的道理？原是好心，却办成了坏事，难怪母亲要生气。”说着，回头叫来兰花儿，“去告诉厨房，按二姑娘、三姑娘的口味做几个菜送到她们房里。就说我说的，今天本来该见见妹妹们，却听说妹妹身体不适，多有不便。让二妹妹好好养伤，改日请她们过府玩耍。”兰花儿答应一声去了。倾颜回头看到淮秋眼中充满赞许之色，还亲自斟了一杯酒给自己，脸上一喜，娇羞不语。
林墨言见此，才说了一声“有劳大妹妹”坐回原位。刘氏瞅了倾颜一眼，没有吭声。倾颜给哥哥使个眼色，墨言这才起身向母亲赔罪。刘氏见挽回了面子，毕竟还有娇客在场，便也恢复笑脸，遂命人撤去残席，重新整了一桌茶点果品，一家人又热闹了一回，小两口酉时方告辞回家。
却有那顾家媳妇子将今日所见所闻一一禀告了老夫人与姑爷的母亲二夫人知道，姑侄俩对视一眼，不禁失笑。又看了刘氏遣人送来的回礼，并未按嫁娶俗例减半返回，却是些酒水糕点等寻常吃食玩意儿，自此更对林家夫人留下了不懂礼数、言行粗鄙、喜贪便宜的印象。这些都是后话暂且不提。独林暖颜后来听说了当日的事，脸上闪过一丝诡异，但笑不语。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交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