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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初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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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姐有什么事?”暖颜迟疑着转回身,做出恭敬伏低的样子,只盼能躲过一劫。
林倾颜娇笑着站起身,在母亲刘氏的搀扶下走到二人近前,满头的珠翠摇晃作响:“今儿个是姐姐出阁的好日子,你们贺礼不送也就罢了,竟然不来恭贺一声。现在人既然来了,却连个招呼都不打转身就走,也太不把我这个嫡女放在眼里了吧。”
林倾颜一边说着话,那长长的袍袖状似无意地拂过两人的脸颊。喜服是前天刚刚浆好的,并不伏贴,几条突出的丝线刮在脸上有些生疼,暖颜瞥见熙颜手掌忽地攥紧,仔细一瞧,却是脸上被划了一道极细的血痕。
暖颜也吸了口气,赶忙暗中碰了碰她的手,生怕她又一时气不顺说出不好听得话来,遭殃的只有她自己。
林倾颜轻笑一声,故作惊讶道:“哎呀三妹妹,你看姐姐怎么这么大意,竟伤了你的脸。唉,可千万别留下疤痕才好,一个庶出的身份就已经难找好婆家了,若是再破了相,那姐姐的罪过可就太大了。”熙颜低着头咬紧发白的下唇,极力隐忍着。
刘氏却借题发挥:“大喜的日子居然见红,简直居心不良!你们想咒死谁?啊?是不是想咒死我,你们好在这府里翻身做主?告诉你们,做梦!”一边说,一边伸出指头使劲戳着熙颜的额头,白皙的皮肤上立时显出一个圆圆的红印。林熙颜胸脯起伏得愈发厉害,猛然抬起头,眼中射出怨恨的怒火将刘氏吓了一跳。
刘氏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撞在倾颜臂膀上,表情立时凶狠起来,抬手就给了熙颜一个巴掌,气急怒道:“反了反了!竟敢用这种眼神看你母亲!”熙颜颊上顿时又多了一道掌印。
暖颜见状,连忙跪在地上俯首认错,又使劲拽了拽熙颜的衣角。熙颜僵立片刻,才不情不愿地也跪了下来。暖颜不求刘氏,却对着倾颜磕了个头道:“姐姐今日出阁,我们原该给姐姐道喜,只是怕姐姐看见我们生气,才遥祝姐姐百年好合,永结同心。姐姐今日是顾家少奶奶,他日就是当家主母,前途不可限量。请姐姐大人大量,别和我们一般见识,饶了这次罢。”
这一番话,恰好戳中了倾颜的心事,不由得面色一喜。再看看这两人,一个脸上带伤,一个磕头伏小,气也顺了不少,见刘氏还有些不依不饶,便劝道:“娘,今天是女儿的好日子,别为这些小人动气,回头有多少骂不得。您快去看看吉时是不是快到了,怎么还没人来催呢?”
刘氏这才醒过来,狠狠瞪了两人一眼,忙忙地去了。不多时,她满面春风地进来,一叠声地催倾颜赶紧收拾,又叫进来几个丫头帮着服侍,屋里顿时忙乱起来。暖颜二人没有得到允许,也不敢就此走掉,只好依旧跪在那里。此时虽是初夏,那青砖地却寒凉浸骨,两人膝盖均酸胀刺痛,却不敢妄动一下。
不多时,众丫鬟将林倾颜妆扮停当,又仔细检查一遍,确认全都妥当了,便取来大红喜帕给她遮在头上。一时喜娘来请,刘氏和喜娘一人一边亲自搀扶着新娘子,由众人环绕着出去了。
屋里终于静了下来,只剩下暖颜二人。方才刘氏出去的时候连看都没看她们一眼,似乎当她们不存在一般。可是两人心里都清楚,这笔账只是暂时记下罢了,夫人是一定会想法子收拾她们的。躲得了一时,躲不过一世。
可暖颜并不在乎,她只要躲过这一次就心满意足了。暖颜揉揉酸痛的膝盖,慢慢站了起来,伸手去扶熙颜,却不料被她啪地一掌打开,声线冰冷:“用不着你假好心。”
熙颜有些趔趄地站起身,目光冷冷地看着暖颜:“每次都这样,你累不累?你以为我会领你的情么?你知不知道,其实我最讨厌的就是你,成天一副假惺惺的圣人模样,好似八面玲珑。嗤,终究还不是跟我一样跪着的命。”说完也不理睬她,一瘸一拐地出去了。
林暖颜呆愣片刻,抿了抿嘴,只当她少年不知事,也不和她计较。理好心情出了喜房,却没回自己院子。她想亲眼看看嫡女出嫁是怎样一个排场,这辈子自己是不能指望这样出门子,但看看也好。
林府大门外,震耳欲聋的炮竹声此起彼伏,门上挂着大红的灯笼、喜稠,就连门口的一对石狮子都因披了红而减却了几分肃杀,多了一丝喜气。
新娘子由嫡亲的兄长林墨言亲手背上了锦轿,轿子前面是一溜鼓乐,后面则是两队仪仗及满满当当的六十四抬嫁妆,引得周围街坊啧啧称赞。
暖颜躲在后门处从门缝里偷偷张望,想看看那个名义上的姐夫究竟是何许人,却只看得到新郎官披红挂彩骑在马上的背影,还不时与身旁几个年轻男子交谈说笑几句,性格似乎并不十分古板。而他旁边的几个人,瞧其装扮不大像仆从,想必是今日一起来迎亲压阵的亲友了。
其实林暖颜并不像熙颜所想的那样,对此一点都不羡慕,毕竟她也正值少女怀春年纪。只不过她早早就认清了现实,知道什么该想,什么不该想。所以,她那么帮熙颜也是存了一份私心在里面,她希望尽量少惹夫人生气,将来能给她配个好一点的人家,逃出这个苦地儿去。
如能给人做填房那是最好的结果,虽说是老夫少妻,却也算是正头娘子,不会受气,可那种几率实在渺茫。最可能的还是许给个殷实人家做妾,因为如此一来,夫人不仅不需要花费什么,兴许还能赚一笔卖身钱。
暖颜垂下眼睑,遮去眸中的不甘,暗自打定主意——若是这样,自己怎么也得想办法攒点儿体己当嫁妆,免得将来被婆家小看,落得跟家里姨娘一样的下场。可她一个小姑娘毕竟见识有限,以为姨娘不受夫人待见是因为无钱傍身,却不知一个妾室的命运实际都掌握在当家夫人的手里,要生要死只全凭人家心情罢了。
暖颜从思量中回神,眼角的余光看到旁边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个人,扭头一看却是熙颜静静地立在那里,目不转睛地看着外面的车马。暖颜对她笑笑,她却丝毫不睬,依旧不知在看些什么。
暖颜好奇心起,顺着她的眼光看去,却见一个身量中等,体型偏瘦的青年公子正立在新郎官身旁跟他说着什么,面容苍白,不时咳嗽几声,似乎抱着病。暖颜见熙颜脸上并未出现欣羡之色,那便不是在看新郎,心下思忖,难道她认识那位公子?不然何以会如此盯着一个陌生男子。
那公子似乎有些感觉,两道目光向这边瞥来,林暖颜吓得立时躲在门板后面,抚胸同时瞧见熙颜眼眸一垂,两颊忽地飞上红霞,呆了呆,转身回内院去了。暖颜心中起疑,却听外面礼官高喊:“起轿——”,声线悠长。
霎时街上鼓乐齐鸣,轿马陆续开始前进。林家长女林倾颜身着凤冠霞帔坐着八抬锦轿,在两侧仪仗和十里红妆的陪伴下,浩浩荡荡地嫁进了福州第一商贾顾家的大门。一个小小的无职进士之女摇身一变成了顾家二房的少奶奶,街坊邻里间有羡慕嫉妒的,也有嘲笑不屑的,众口不一。还有那一起闲人,表面称赞暗里却大吐口水,说这林老爷真真掉钱眼儿里了,放着好好的出仕身份不要,甘愿将嫡女嫁给身份低下的商户,连祖宗的脸都被他丢尽了。
闲话少叙。林倾颜三朝回门这日,刘氏早早地就开始安排接亲事宜。天还没亮,林暖颜就被一阵擂门声惊醒,听声音像是刘氏的丫头添福,连忙披衣下床打开房门。
添福一阵风似地卷进来,见她竟还未起床,嗓门大得吓死人:“这都什么时辰了还赖在床上,夫人要起身了,快穿好衣服过去。我还得去找三姑娘。”撂下话转身就走。
暖颜无奈,只好开始穿衣梳洗。从满十岁起,林暖颜和林熙颜就被刘氏从东厢搬到了西厢一座单独的小跨院里,给她们一人一间屋子,里面只有床铺桌椅等简单的摆设。当初刘氏这么安排的时候,表面上是给林家小姐们应有的分例,可暖颜却聪明地看出,刘氏这是怕庶女们跟生母日夜相对太过亲密,难免对她不敬,将来长大不好管教的缘故。
自从大姑娘出阁,老爷又天天带着大少爷出门,刘氏左右无事,这两天变着法子使唤她和熙颜,不累到三更不让睡觉,一旦出了错非打即骂。昨夜到现在刚睡下不到两个时辰,就又被叫起身。不过她也知道,今日大姑娘归宁,还是得打起十二分精神应对,不让夫人挑理才是。
她收拾停当出门的时候,外头还是满天的星斗,露气湿重,走了几步,看见熙颜的屋子亮着灯,知道她也起来了,便有意等等她。
不多时,屋里灯被吹灭,房门轻轻开了,熙颜从门里出来,抬头见暖颜微笑着立在星光下看着自己,不禁有些惊讶:“你……二姐姐是特意等我?”
“更深露重,路面湿滑,结伴走方便些。”暖颜笑笑也不多话,往前行去。熙颜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片刻后关好房门,跟在她身后,一起往正房来。
两人结伴到达正院的时候,房里已点了灯,几个丫头拎着铜壶铜盆、手巾皂角等物在外面等候传唤。有新来的小丫头今日头一回近身服侍,刚叫了一声“二姑娘,三姑娘”,便有那大丫鬟冲上来咒骂:“平时磨磨蹭蹭推三阻四,这会儿倒伶俐了,还真有眼力劲儿。怎么,你以为能攀上主子姑娘?也不撒泡尿照照镜子,你配是不配?”
小丫头平白受了一顿排揎,又不敢犟嘴,委屈得眼泪打转。暖颜瞟了一眼那丫头,只当没听见,熙颜冷笑几声也不出声,就听正房门开了,闻喜从里面出来皱着眉道:“你们吵什么,里面都听见了!真是越来越没规矩,一点儿体统都不顾,亏得夫人还想着你们。”瞥了一眼台阶下众人,道,“夫人说,你们平日辛苦,今日准半日的假。让二姑娘、三姑娘进去服侍就行了,你们一会儿把早饭送来就散了吧。”
丫头们一听都乐翻了天,今日大姑娘回门,夫人请了戏班杂耍来热闹,一个个巴不得赶紧将差事交出去自去玩耍,听了这话,都念“阿弥陀佛”,道夫人体恤,将手里的东西塞给两个姑娘,跑得影子都不见了。
闻喜笑眯眯地看着暖颜两人,亲手掀开帘子:“两位姑娘快进去吧,夫人等半天了,慢了可是要发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