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我三世情长（上）》拂晓夜

4、泪咽更无声

　　是夜，丫头照例点上了灯。
　　“我要沐浴。”青蓝对出水榭里的丫头道，这是她在这里每晚唯一能做的事情。
　　几个小丫头连声答应着走了出去，不一会儿抬进来一个大木盆，又提来几桶热水注入盆中。
　　青蓝脱光了衣服，慢慢将身子泡了进去。水里好像添加了沐浴的中草药，使她疲惫了一天的身心渐渐松弛了下来，丫头们一边留意着水温，不时往里加入热水，一边向水中撒入花瓣。青蓝拾起一片尚未沾水的玫瑰花瓣，用力地在鼻子跟前嗅了嗅。
　　玫瑰是一种高贵的花，连香气也是，淡淡的馨香，是妈妈的味道，妈妈也一定是想过富人的生活才离开的吧。
　　她依然记得那一天，一辆停在家门外小路上的豪华轿车接走了妈妈，妈妈的目光有些哀伤，但还是坚决地上了车，不管她怎么哭闹挽留，妈妈还是走了。自从那一天，院子里的玫瑰少了妈妈的精心照料，一朵一朵，全都落了。那画面，成为她记忆中永久的痛，直到今天，也不敢轻易想起。
　　但是现在的青蓝，能够明白妈妈为什么离开了，也许妈妈是对的。
　　其实在古代，这样的人家就算富人中的富人了吧，每天好酒好菜，穿的又华丽又名贵，也不用为了工作而焦头烂额。虽然没有高科技的机器，有些不方便，但是有丫头可以使唤。至于玩乐，想必古代也有很多休闲娱乐的方式吧。而且最最爽的是，在这里几乎所有的人都对她俯首帖耳，唯唯诺诺，生怕遭到她的怪罪。这就是万恶的旧社会啊！但是确实比宣扬人人生而平等的新时代爽上百倍。
　　所以想想要是能一直生活在这里也不错，除了前面所说的，慕容林风是个绝对不亚于潘安宋玉的翩翩美男这点也是毋庸置疑的。
　　如今想起他们的初遇，她仍觉得很不可思议。
　　在她以往的记忆里，还从来没有被一个男人如此霸道而温柔地对待过。
　　想着想着，脸就红了。
　　“天哪！我都想了些什么！谁要喜欢那个偷窥狂啊！”青蓝忽然发出一声大喊，挥舞着拳头从澡盆里站起来，匆促间带起了一大片水花。
　　“啊！……”一旁服侍的丫头们纷纷侧过身去用衣袖护住头脸，但还是被溅了一身的水。
　　她望着自己的“杰作”，不好意思地吐吐舌头。

　　浴毕，丫头蜜儿拿来洗净熏好的睡衣给青蓝换上，睡衣上有很好闻的香味，让人顿觉放松警惕，睡意袭来。
　　“这是玫瑰……不对，好像还有其他的……这是什么味道？”青蓝有些困倦地问。
　　“回姑娘的话，是玫瑰和曼陀罗。玫瑰有助于加强脑力，曼陀罗能够使人睡得香甜。蜜儿见姑娘每天都很疲惫，晚上又经常想事情，似乎难以入睡，白天又添倦意，长此以往身体会累垮的，所以用这两种花给姑娘熏衣服，希望能让姑娘睡得安稳一些。”蜜儿有条有理地答道。
　　“嗯……我很喜欢，谢谢你，蜜儿。”
　　“呵呵！姑娘喜欢就好。”小丫头得到赞赏，变得很开心。
　　“不早了，你们也早些休息吧。尤其是小孩子，更应该早睡了，都怪我，让你们陪我到这么晚。”
　　“没关系，姑娘休息吧，奴婢熄灯了。”
　　“嗯，蜜儿晚安。”
　　“姑娘晚安！”
　　“蜜儿……”青蓝看着这个活泼可爱的小丫头，心底涌出一丝温情。
　　虽然出水榭里供她使唤的丫头不少，但都是些八（蟹）九岁的小姑娘。不知是不是有意的，她们总不愿意跟她多说话，总是她问一句，她们答个“是”或“不是”，寥寥数字，根本提不起人聊天的兴趣。青蓝本来就不善于与人交流，别说还是生活环境跟自己完全不同的古人，更别说还是小自己十岁的小女孩了。
　　只有蜜儿，她年纪小，心思单纯，活泼可爱，且对她一心一意，这让孤独无依的青蓝仿佛在漆黑的深夜里发现了一道暖暖的光亮。所以不过短短数日，她们就亲得仿佛姊妹一般了。

　　苍龙山，轩辕国……
　　青蓝更衣睡下，开始整理起她到出水榭的这几天，从这里为数不多的藏书中得到的线索。
　　据书中所载，开创这个朝代的人是远古时期黄帝轩辕氏的后裔，为了昭示其祖先的丰功伟绩，开国皇帝以轩辕为皇姓，建皇城于传说中的神山苍龙山脉上，国号为“轩辕”。
　　除此之外，这里书中的内容几乎都是与五代十国时期的花间词同出一辙的词，描写的大都是令她一看便脸红的艳情别意男欢女爱之事。
　　“就连词牌名都几乎一模一样，怪不得那天慕容林风一下子就听出来我念的是浣溪沙……”
　　这是个不小的发现。
　　既然词已经出现在了这里，也就是说这个朝代至少应该是在唐代。而花间词出现于唐宋之间的五代十国，那自己对这个国家毫无印象也就不足为怪了。毕竟五代十国是一个国土分裂的时代，也许这个国家就是当时并不著名的一个小国，根本就没有被正史记录下来。
　　她打了个呵欠，忽然觉得好困。
　　是时候该休息了，无论什么都等到明天再想吧，反正看那个傲慢公子的态度，她待在这儿的时候还长着呢。
　　想到这儿，青蓝便又愤愤不平起来。
　　“凭什么啊？！我又不是你家的仆人，为什么要我听你的话乖乖待在这里？！要不是还指望你送我回那个古怪的温泉去，我才不会理你呢！……”
　　她顿了一顿，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
　　……还会有机会回去吗？……这一切到底只是个梦还是赤（蟹）裸裸的现实呢？……
　　——“发生了太多太多的事了，丫头。无须对那个已经逝去的世界留有眷恋，你并非伊诺，你的这一世名为鹤青蓝。你来到这里，是为了与他相见。”
　　——“原谅我现在只能告诉你，你不得不暂且待在那个自负的男人身边。至于以后，只在于你自己的选择——美好的时光总是转瞬即逝，我只希望你能真正地按照你自己的心意活着，不要让你的这一世再留下遗憾。”
　　——“我保证总有一天会把一切都原原本本地告诉你，可是在那之前你也要答应我，以鹤青蓝的身份，好好生活好吗？”
　　来到慕容府的这几天里，这些话每时每刻不在折磨着她。
　　真是的，明明就是做梦，自己怎么会这么在意这梦的内容呢？
　　——但她很清楚这一切都太巧合了，那个梦的意义……也许正如梦中的他所说，总有一天她会明白。
　　还有，他话中那个自负的男人，简直就是在说这个傲慢自负的慕容公子嘛！
　　“可是夕沐，你明知我很软弱，不够坚强，还要我一个人在这个完全不了解的世界里以一个自己一点也不了解的身份活下去吗？……”

　　——“诺诺会乖的……妈妈不要走……不要留下诺诺一个人……”
　　——“爸爸！……你睁开眼睛看看诺诺啊……爸爸！……”
　　一幅幅灰暗的旧时画面如同老照片般在此刻清晰重现，一齐涌上了她的心头。
　　“不要走……不要留下我一个人……呜……”
　　青蓝好不容易才从噩梦中挣扎着醒来，眼里噙满了泪水。
　　“蜜儿……蜜儿！”她感觉自己的喉头如同火烧一般，几乎无法出声。
　　“姑娘，蜜儿在这儿！姑娘怎么了？”外间的蜜儿闻声飞快地披衣起床，赶到了青蓝的床头。
　　“拿痰盂来，快！”
　　“是，姑娘！”蜜儿飞快地将痰盂拿过来紧靠在床沿边上，另一只手轻拍着青蓝的背部。
　　“咳！咳……咳……呃……”
　　痰盂中一口血痰，再看青蓝已经面白如纸。
　　——胸口隐隐作痛。
　　“姑娘……”
　　蜜儿心中慌乱，却不能表现在脸上。她将痰盂放下，掏出怀中手帕轻拭着青蓝唇角的血丝。
　　“姑娘感觉好点了吗？蜜儿去叫月塘姑娘来吧？”
　　“不用，这么晚了，别打扰她。”青蓝冲着眉头紧皱的蜜儿勉强挤出了一个笑容，“我身体一直挺好的，不碍事……”
　　“怎么会不碍事呢，姑娘要多注意身体才是，都怪蜜儿不好，没有提醒姑娘早些休息，每天都看那么长时间的书……没错！一定是这样，所以姑娘才会……”蜜儿不住地自责，还挥舞着拳头敲打着自己的小脑袋。
　　青蓝笑了笑，硬撑着恢复了正常的语气和表情，像平常一样拍拍蜜儿的头道：
　　“傻丫头，说了没事就没事嘛！”
　　蜜儿舒了口气，看来真的没什么大事。
　　“不过姑娘还是要安心调养才是。”蜜儿拿了盏茶来给青蓝漱了口。
　　“蜜儿，过来咱们一起睡吧。”
　　“嗯？这……这怎么行？！”蜜儿有些受宠若惊。
　　“来，乖乖坐在这儿。”青蓝话语中有些伤感，“你不陪我也行，反正我现在也没力气强迫你。不过，可能不久后我就要离开慕容府了……”
　　“什……么！姑娘要走了吗？去哪里？”蜜儿如同受到晴天霹雳一般，打击着实不小。
　　“来，躺在我跟前……”她气若游丝，但依然坚持着。
　　“好……好吧……”蜜儿心里酸酸的，拼命忍住眼中的泪水。
　　两人并排在床上躺下，此时虽是炎炎夏日，但山里的温差很大，晚上的山风也大，所以即使盖着棉被也还是觉得凉气阵阵袭来。
　　青蓝睡好后，蜜儿吹熄了床头的蜡烛。
　　“把被子掖好，千万别着凉了。”此时的她如同慈母般温柔体贴。
　　“嗯……”

　　良久无话。
　　“蜜儿……你睡着了吗？”青蓝小声问。
　　“没呢……”
　　姑娘很快就要走了，也不知道是去哪里，以后还能不能再相见，蜜儿哪里睡得着。
　　“那我们说会儿话吧？”
　　“嗯！好啊。”
　　“蜜儿你多大了？”
　　“嗯……”蜜儿掰着指头道，“月塘姑娘说蜜儿属兔，今年冬天该满十岁了。”
　　“这么小……”虽说早就料到了答案，但她还是不免觉得惋惜。
　　“你从小就在府里长大吗？”
　　“不是啊，虽说府里的小丫头大都是家生子，但蜜儿是从外面买进来的，听月塘姑娘说，蜜儿进府时才五岁。”
　　“这样啊……那你的父母呢？”
　　“不知道，蜜儿……完全不记得了……”
　　虽然没有光，但她仍能感觉到四周有种叫做悲伤的情绪正在将她们一点一点地吞蚀。
　　“对不起，蜜儿……”
　　“没关系的啊，如果蜜儿没被卖进府里，就不会遇到青蓝姑娘了！蜜儿喜欢姑娘，姑娘对我比爹娘对我还好，姑娘是天底下对蜜儿最好的人！”
　　这么小就被卖到府里做丫头的蜜儿，真的懂得父母对儿女的好吗？青蓝暗自嗟叹。
　　以前的她从来不知何为可怜，怎样的际遇才能称得上可怜，因为自己一直都很幸福。
　　伊诺原本有个完整的家，虽然爸爸嗜酒如命，每月挣的工资往往入不敷出，但是只要爸爸妈妈和诺诺在一起，无论遇到什么难关就都可以微笑着渡过，那时候的日子，至今想起仍像刚刚过去一般。可是自从十年前妈妈走了之后，爸爸和诺诺的世界一下子塌陷了，一下子变成了只有挣扎而永远不会有黎明和希望的黑夜，更令人绝望的是爸爸也在妈妈走后不久因为酗酒而在车祸中丧生……突然就只剩下诺诺一个人留在这世界上，无论什么，都只能独自面对。
　　但即使爸爸妈妈都离开人世，她不得不寄住在姑姑家，天天被姑姑骂被表哥欺负，伊诺也不认为自己可怜，因为自己还有姑姑可以依靠，自己不是孤单一人。而躺在身边的蜜儿，如果不是自己穿越到这里来的话，根本没有人可以让她依靠……
　　想到这里，她不禁庆幸还好自己穿越了来，也还好自己在这边也还有蜜儿可以依靠。
　　“你还小呢，以后肯定会遇到比我更重要的人的。同样的，蜜儿也是我在这世界上一个很重要的人喔。”
　　青蓝体会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被需要的幸福，这是以前只知道依靠别人的她绝对感受不到的。
　　“嗯……”蜜儿似懂非懂地听着。
　　“不过，话说回来……姑娘是要去哪里啊？”蜜儿简单地道出了内心的疑问。
　　“哈哈，舍不得我了吧？”青蓝想逗逗她，单纯可爱的小蜜儿。
　　“我本来也不是慕容府的人，只是在这里借住一阵，要是家里的人来接我了，我当然得回去了，以后大概也不会再回来了，而且我家离这里很远很远，蜜儿想去找我大概也很难吧……”她说这话时借着窗外投进来的微弱月光观察着蜜儿脸上的表情变化。
　　蜜儿紧抿着双唇，却还是发出了轻微的啜泣声。
　　“……骗你的！我的好蜜儿，放心吧，无论我去到哪里，都不离开你。”青蓝心里一感动紧紧地抱住了身旁的蜜儿。
　　“嗯？真的吗？”怀中的蜜儿暂时停止了哭泣但还是有点不敢相信。
　　“当然啦，不信我们钩手指啊……”
　　“好，钩钩手指！姑娘答应蜜儿的，无论去到哪里，都要带上蜜儿……”
　　“嗯！”青蓝肯定地答应道，想了想又说，“如果我的家人真的来接我了，我就求你家公子让你跟我一起走，然后我们就永远不再分开了，好不好？”
　　“好！哈……”蜜儿终于破涕为笑，顿觉睡意袭来，放松地打了个呵欠。
　　“好了，快睡觉吧！天都快亮了，蜜儿晚安！”
　　“姑娘晚安……”
　　晚安，真是个满怀爱意的词呢，多年之后蜜儿仍旧这么想。

　　与此同时，皇城中的雕栏斋里，皇帝轩辕楠屏退了所有宫人，只留下了他最亲信的近臣慕容林风。
　　“这么说来，鹤太师他……”
　　“没错，太师正命人四处打探康家遗孤的下落。”
　　轩辕楠失望地叹口气，他多想听到否定的话语。
　　“……进展呢？”
　　“似乎一直未能如愿。”
　　“林风……你对这件事怎么看？”
　　深思熟虑过后，慕容林风谨慎回道：
　　“臣以为……时隔八年太师方才大肆寻找康家遗孤，若只是因为与康家的私交，似乎有些不合常理，内中肯定另有文章。”
　　轩辕楠似乎也考虑了许久方又说道：
　　“你说的有道理，那依你看来该怎么办呢？”
　　“臣愿奉旨将此事调查个水落石出。”
　　“唔……”轩辕楠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道，“那你速速去查吧，先弄清太师这么做的真实意图，待朕好好斟酌再从长计议。注意不要走漏了风声，朕不想把事情闹大，牵连到无辜的人。”
　　“臣……领旨。”慕容林风异常平静地答道，心里却是超乎寻常的纷乱复杂。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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