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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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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日暮时分,同学们羡慕地看着阿皮收拾衣物,心里叹息自己怎么没有这么好的命。
住到先生家里,条件比住学堂小舍好多了,阿皮还是跟“那个柳轻寒”同住。
柳轻寒今年十二岁,比学堂里的学生们大一点,大家皆称“柳哥”以示尊敬。
话说这柳轻寒,确实是个人物,十岁童生试应考便中了秀才,所有考生中数他年纪最轻,但才气却最高。
阿皮在城里上学时听说过他,但凡读过些书的皆交口称赞神童,现下学堂同窗里只有他一人有功名在身。
大概是天妒英才,今年秋闱还没开,柳轻寒之母因病去世,天纵英才的柳轻寒就此成了带孝人,带孝之人是进不得考场的。
大家纷纷扼腕柳轻寒失去年少成名的机会,连带着半懂不懂的小学生也叹息,柳哥差点就当解元、贡士,然后进士,最后登科及第,现在偏生又要白白等上好些年。
阿皮抱着衣物,进了院子,一双乌溜的大眼睛转啊转,四处打量。
老先生领着他,绕过几丛白芍,来到隐蔽在花丛后的房门前,让他进去。阿皮便抱着细软包裹,怯生生地推开了门。
柳轻寒正坐在屋里看书,听到开门声,抬头便看见阿皮那双亮晶晶的双眼。
“柳…柳哥。”
柳轻寒的房间收拾得整齐干净,一身素服也穿得十分整洁。他自幼乖巧听话,跟阿皮平时那些脏猫伙伴完全不同,阿皮有些发怵,不由得站定在门口,不好意思再往前走。
“施公子吗?快请进。”柳轻寒性子温和,不愿让这孩子感到太拘束。
第一次被人称呼为“公子”,还是初次见面的人,阿皮脸上有点发热,越发觉得刚才那声“柳哥”叫得卤莽。
“多…多谢。”阿皮下意识回头,夫子早回到园子另一头的寝室去了。现下房里只有他跟柳轻寒两人,虽然他嘴巴上应着,但脚步却没再往前挪动。
柳轻寒毕竟年纪大些,又懂事,见阿皮如此,他只得放下书主动走上前去接过他的包囊,放在靠墙的小床上。
“寒舍简陋,实在失礼。”柳轻寒朝他含笑致意,拍了拍床铺,示意他过来:“施公子只能屈就了。”
阿皮这才留意到自己的床铺,这只是临时搭起的木板床,没有帐子,但已铺好,被子也叠整齐放在床尾。床虽然不大,但他年纪小,身量未足,有一张床比起睡地铺好太多了。
“有…有劳柳…柳兄。”阿皮虽然说话还是结巴,但是难得嚼着舌头说出一整句斯文话:“阿皮…呃,小弟日后就仰…仰仗柳兄了。”
“施公子客气了,柳某小字轻寒,你唤我轻寒即可。”柳轻寒颔首微笑,客气道:“轻寒虽虚长几岁,但你我同居一室,日后有些地方少不得还要施公子照应的,轻寒在此就先谢过了。”
阿皮不懂得客套话,听到柳轻寒说“还要施公子照应”,真以为他有地方还要自己帮忙的,腰板不禁直了一点,头也抬高了,阔步进了屋。
“轻寒兄不必客气了,你我同住,相互帮助是应该的。”阿皮虽然还记得礼貌,奈何斯文有限,话说多了便原形毕露,他停下来,仔细想了想:“轻寒兄也别喊我施公子了,叫我阿皮就好。”
“阿皮?这倒是好记。”柳轻寒忍俊不禁:“轻寒冒昧,请问大名是?”
阿皮挠挠头,坐到自己床上,迷茫道:“大名?我没有啊。”
柳轻寒蹙眉,疑惑道:“你乃施家子弟,才子施山茂之子,怎会……?”
“我真没有大名,大家都叫我阿皮。”阿皮摆摆手,打断他:“我爹在我出世前就去世了,来不及取名。我娘叫我阿皮,图好养活。”
“原来如此,轻寒冒犯了,还望见量。”柳轻寒轻声叹息道:“可是儒门学子,总不能没有学名,外公没为你取名?”
“还没有,我才来一天,先生没问。”阿皮急忙应道,他脑子机灵,一听这话就明白柳轻寒愿意为他取名了:“若能得轻寒兄帮助,他日先生问起,我也好应答,不至于被同窗取笑,这有劳轻寒兄了。”
阿皮的母亲赵三娘,娘家家规遵记“女子无才便是德”的教诲,她只识得一些常用字罢了,并不足为阿皮取学名。柳轻寒则不同,他年纪虽小,但有功名在身,才华自是不消说的,名气身份也足够,能得他取名,阿皮心里一百个愿意。
柳轻寒细细打量阿皮,提笔在纸上写下两字,递给阿皮,沉吟道:“贤弟眉目聪慧龙章凤质,举止磊落行为坦荡,最难得的是乐思好问口才敏捷,若是他日再有海纳百川之气度,前程不可量。轻寒才疏,若贤弟不嫌弃,这‘纳溪’二字可好?”
“好!”阿皮还不懂名字深意,只是见到纸上两个端正的字就兴奋不已,连连说好,生怕柳轻寒把名字没收了去:“这名字很好,小弟,纳溪谢过轻寒兄。”
施纳溪算是正式有了名姓,老先生虽嫌名字拗口,却也对此中深意十分中意。柳轻寒所赠的“纳溪”既是祈愿,更是叮嘱阿皮须有海纳百川之度量。
学堂中的学生比施纳溪大一些,功课根基也比他深,同窗杀他的锐气,故意拿功课诘难他。一来二去的,施纳溪就有些灰心了。所幸柳轻寒有秀才功名,可执鞭掌教,老先生便将阿皮打发到他那处补上功课。
施纳溪自上山后懂事了不少,跟了柳轻寒念书后人也安静了许多。柳轻寒对施纳溪有半师之恩,之前那声柳哥他是再叫不出口了,只能规规矩矩地喊一声柳小先生。阿皮只有七岁,柳轻寒格外认真上心,夫子让他照顾施纳溪的功课,他自觉地将阿皮的起居也一并照料了。
懂事后的阿皮平日也帮柳小先生做些杂事,这日柳轻寒下山采购,阿皮勾住他的衣角,仰起头用一双水润大眼看他,柳轻寒便将他一并带去了。
阿皮下山后是这个好玩,那个也有趣。
在巷口转角时隐约听到丝竹笙箫,午后的乐声似乎会勾魂,阿皮沉寂多日的玩兴顿时被勾回。
柳轻寒回头只见阿皮一片衣角闪进了巷子,他脸上刹那间失去所有血色,也顾不上其他人惊异的目光,赶紧追了过去。
那巷子尽头正是一个戏班所住的老宅,戏班懒得取名,索性就管宅院叫梨园,里面还真栽着梨树。
老夫子千叮万嘱不得涉足的梨园,是读书人万万去不得的禁地。
老戏班驻扎在此多年了,师父收徒弟,一代又一代。九方学堂看不惯梨园的旁门左道,这戏班仿佛跟九方学堂做对似的,也看不惯九方学堂的假正经。这小镇上所有人都知道,学堂跟梨园是死对头,一个山上,一个山下,谁也不服谁。
梨园大门开着,柳轻寒一身学子青衣,在门口想了半刻,咬咬牙便这样在众目睽睽之下进了梨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