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械之心》圣音天使

3、02

　　第二曲弦月
　　弦月不圆满，也不消融在夜空中，它让人只消抬一下头，便知道再长的夜仍是有起承转合的乐章。

　　亮到可以清晰映出细长鞋跟的云石地板上，装扮体面的绅士、淑女手持香槟和鸡尾酒，或相谈甚欢，或独自举杯，在会场边缘与人群间走走停停，衣香鬓影。
　　临窗，典雅木阑前有寥落宾客驻足观景，舞池流动的乐声不时轻抚而过，角落两边停放着才端上丰盛美食的长餐车。
　　“你很饿吗？怎么躲到这来？”
　　听到这声音，书雅雯笑着转过头去。
　　“欢迎回来。”
　　“刚在忙，抱歉没招呼你。觉得这个地方怎样？”
　　“很好。不过这阵势，哪里是一般聚餐？我真该推掉的。”
　　身穿紫红吊带晚装，披着及肩卷发的女子呷了口香槟：“老大一开始确实是安排的普通聚餐，就公司那二十号人。只是我们进场时启源的行政也在，他们本来要弄场晚宴，恰巧最大的场子被我们提前订了。老大最后送了启源一个人情。”
　　“难得他大手笔一回，怪可惜的。”说着，目光在会场逡巡起来。
　　启源的东家，好像姓秦……
　　“我说，你的这位舞伴，不介绍下吗？”
　　她回过神，女子的注意落在了几步外高挑的黑色背影上，眉目间捎着打趣的色彩。一阵失笑后，她请那人返过身，女子面上顿时划过惊艳，她见怪不怪，为双方做了简单介绍。
　　“时砂，这是阿兹格特·齐瓦先生；阿兹格特，这是时砂时小姐。”
　　时砂伸出手，“我是雅雯的朋友兼旧同事。幸会。”
　　男人施然握住了那只指甲修剪圆滑的手，“幸会。”
　　酒水服务生经过，时砂从托盘取了一杯玛格丽特和一杯红酒，各自塞进两人手中，举起香槟向男人道：“祝齐瓦先生有一个愉快的夜晚！”精明的双眸却漫不经心扫向她的方向。
　　她表示什么都没看懂。
　　眼见男人就要干掉一杯红酒，她忙拦住：“没吃东西喝酒会伤身体。”扭头跟时砂咬耳朵，“你别害我！齐瓦是有背景的，出了事当心我拉你下水。”
　　换来时砂意味深长“哦”的一声。她对威胁不以为意，反手扣住欲退开的雅雯，凑回她耳边，“巡游欧洲带回的战利品？快说，何时何地如何勾搭的！”
　　“你别太激动毁了人家清白，我和这位先生不存在一分钱你幻想的关系。不过你不怕死就勾搭看看，我精神上支持你。”
　　时砂正待答话，手袋传来的震动让她把话吞了回去。挂了线，她边往外走，边留下“回来继续审你”的挑衅眼神。
　　书雅雯收回视线，脸上笑意却久久停留。
　　“可能你在你的国家呆过许多这样的场合，可我想，或许今晚你会想先退席？”她望向男人，瞳孔映入了一张淡漠侧脸。
　　“我很好。”说完，他的目光和她的交叠。
　　雅雯一时失了语。
　　“那你记得避开劝酒的场面。”下意识低头含住杯沿。
　　她没看见，男人的眼神瞬间暗了暗。
　　“空腹喝酒伤胃。”
　　纤长白皙的指尖捏住细细的杯脚，和她的指骨只差5毫米。
　　她一怔，不觉抬起头，深黑的眸正锁着自己，无声无息卷走她一切的感官，如漩涡般。
　　脸一下子烧了起来。

　　“虽然不幸和启源的年终晚宴撞到一块，但总算他们没在今晚搞轮流演讲，不然拼场子还要听他们的陈腔滥调，我可受不了。”
　　“你是想说元总的陈腔滥调你不怕听？”
　　“老大不来这套。”
　　“噢对，人以群分。”
　　原本瞧着麦克风的眼睛移向斜前方的一对舞伴，男的清俊沉稳，女的娇嫣宁致，但凡人第一眼看到，心里都会跳出一句“郎才女貌”。
　　眉梢滑过身旁好友，她把目光随意挪到别处。
　　不意一双凤眸淡淡投来了视线。
　　微惑间，它的主人接着朝她颔了颔首，雅雯蹙眉，仍回以微笑。一边传来女子压低的语声。
　　“你认识他？”
　　她偏过头，“没有。我还以为他在跟其他人交流。”
　　时砂轻轻笑了：“他就是启源公司的太子，秦漠。”
　　双眼悄悄转了回去。男人单手插着裤兜，此际抬起手腕的表看了看，平凡的一个动作他却做得雍容闲适。
　　果然姐弟俩都是人中龙凤。
　　于是，他认出了自己？
　　杂乱的念头并未占据书雅雯的大脑太久，因为很快就开席了。菜式以中餐为主，席间采用了较为轻松自由的自助形式，才两分钟不到，受欢迎的佳肴已被掠夺一空，侍应们井然有序地补充着餐车上的食物。
　　“试一下这个，你在那边大概很少吃到。”
　　放下公用银勺，回头正要对自己选好的美味埋头苦干，余光却瞥见时砂玩味的表情。她从自己给阿兹格特布菜起便不时飘过眼神。
　　“真要续审也等我填饱了肚子再说？”
　　时砂听她像求饶又像忍着发飙冲动的语气，勾了勾唇，道：“按以往的安排，启源的年终晚宴不会到这时候才举行。”
　　雅雯吞下口中食物，“对啊，过两天就是农历新年了。你知道怎么回事？”
　　“其实今晚这场也是他们的庆祝会。启源旗下的图灵电子你听过吗？”
　　她想了想，“略有耳闻。但他们似乎不在国内混，连在各大媒体中亮相都没干过。”
　　“图灵的目光打一开始就锁定了国外市场，尤其是欧美。他们前阵子成功研发了新的智能技术，昨天在发达国家专家发起的机器人研究组拿下来年包括开发与应用的主导权，实际也是为母公司在九月的柏林国际电子消费品展上一鸣惊人铺路，幕后运筹的人把自己代入到战时的斯大林了，竟弄出这种全方位包围战略。不过，”时砂添菜的动作顿了顿，有些感叹地说：“一面是《终结者》表达着某群人对机器人的戒备恐惧，另一面是热心研发的专家团和企业……人类是不是太喜欢自我矛盾，自找麻烦了？”
　　雅雯知道《终结者》的新作上映了有一段时间，她自己也颇捧场这一系列。问题是在这个欢脱为主调的场合聊这个，合适吗？
　　半晌，她还是接了口：“语言互通的人思想也不可能一直在同一个频道，更何况是本质接近宠物的机器人。想想看，喜爱宠物的人会搂着它们睡，有的呢，别说善待，不抛弃、虐待它们已经算奇迹了。”
　　时砂听罢又冒出了别的问题：“机器人要有了高度自我意识不晓得会怎样？很想亲眼见识见识。”
　　她这是发现新大陆的节奏？雅雯越发无奈好笑。
　　“不知道。或许那时候它们会比普通宠物更渴望被尊重，被爱吧。”她停了一下，随即补充道：“像真正的人。”
　　蓦然地，她感到背后一道目光灼灼。
　　雅雯转身环顾，只看到侧旁的阿兹格特手上多了杯水。
　　“给你。”
　　她愣了愣，伸手接过才发现真有点口渴。所有人的酒杯都在开席前被服务员收走了。
　　喝水时抬眼过去，时砂的笑容里多了分其它意味。
　　食过五味，酒水侍应生再次走进众人视野当中，而斜前方原来空落的三角钢琴旁如今端坐了一支古典乐团，头发花白的外国人一手握着指挥棒，另一只手翻着面前的乐谱。
　　“不愧是启源，自从丢了那些个累赘，这几年愈来愈有横扫国内冲向世界的架势。”
　　叮咚钢琴声停歇间，低沉的大提琴旋律优雅升起，钢琴重新加入的二重奏中，会场的喧哗语声渐渐被张扬开来的奏乐所覆盖、取代。
　　雅雯抿住上扬的嘴角，低声道：“吐槽他们土豪你就直说。一个庆祝会居然把外国乐团叫来现场演奏，大开眼界了！”
　　更多的乐器加入了演奏，叫不出名字的乐章焕发出日出云破的恢宏画面。
　　“足以证明这个主导权对启源是如何的意义非凡。瞧这阵仗，我觉得自己到了浪琴音乐厅现场。”时砂仍目不转睛。
　　她不禁看向好友，“你们事先没了解清楚就答应和他们共用场地？”
　　“不拼还需拼。追问过多反而成了干涉。”
　　书雅雯微怔，笑着叹了口气，拍了拍她的肩膀。
　　“对了，你的事我和老大谈过了。”
　　她沉默了一下，“那他……”
　　音乐声忽然低了下去，前面人群传来一阵轻微骚动。雅雯和时砂不约而同转过头，是一个徐徐走到麦克风前，穿着鲜红长裙、披着单边红色披肩的年轻女人。
　　她朝向宾客，面容显露无遗。棕红的波浪卷发，棕红的眼睛，眉目明艳，是极其美丽妖娆的女子，在她身后的演奏者当即成了背景。
　　钢琴奏响了前奏。
　　“她不是夏氏的千金夏海葵吗！”
　　“她怎么在这里？莫非……秦夏两家联婚的消息，不是上头说的谣传？”
　　‘我手指上的戒指，我的小金戒指，我把你虔诚压在我的唇上，虔诚地印在我的心上…’
　　“嗯，比杂志上拍的还性感。”
　　“惹人犯罪是么？可惜啊，不是我们能肖想的。”
　　‘我梦见过它，在孩提温馨的梦里，我发现自己迷失在了无边的荒野里…’
　　饱满穿透的女低音中，雅雯依稀听见附近的对话。
　　注意回到台上风情万种的女郎，她似乎完全没察觉台下对她的议论，全神投入她献唱的曲子。舒曼套曲《女人的爱情与生活》节选，我左手上的戒指。
　　‘我左手上的戒指，你第一次教导我睁开自己的双眼，从而看到生命的深刻含义…’

　　不经意地，她听得走了神。
　　以致演唱结束，熟人来到她旁边唤她的几声，也让她吓了一跳。
　　“你要发呆到几时？人家都站好一会了。”时砂嘴上揶揄，唇边扬起的弧度却未直达眼底。
　　雅雯歉然笑了笑，“肖巧，心欣，好久不见。你们都好吗？”
　　“老样子，谢谢关心。听说你刚从欧洲过完生日回来，玩得高不高兴？这样你该26岁了，我没记错吧？”
　　她点点头，“想不到你的记性跟一年前一样好。我带了些纪念品，到公司时一道拿给你们。”
　　“心欣，别光问问题。雅雯还有朋友在场。”
　　女子原来脸上的微僵消失了。她含笑望了男子一眼，然后期待地转回向她。
　　底下，攥住裙边的手指益发紧。眼角掠过好友，她仿佛早预料她这一举动，与她的余光交会，眉间是说不出耀眼的飞扬动人。
　　她深吸了口气。
　　“阿兹，这位美女是宁心欣，我右手边的帅哥叫肖巧。像时砂，他们也是我的旧同事。”
　　男人垂下眸。
　　二人眼神不约而同闪过一抹异色，她满意地眯了眯眼，却不知男人凝向了自己。
　　她接着介绍：“他是我在欧洲的朋友，阿兹格特·齐瓦。”
　　间奏过去，长笛如汽笛自浩渺的海面远远响起，旋律就像场被施了魔法的梦，熟悉的英文歌词从轻启的红唇间低柔流淌而出。
　　三人融洽聊着，边上两位不是本身就寡言枯燥，便是兴致缺缺，其实她巴不得立刻抽身，可碍于暮晨里有名的一对才子佳人搭档得宜，她总是把握不住结束对话的时机。
　　到后来雅雯完全是靠本能在应和，连时砂什么时候跑去了前面，和启源的人在麦克风旁商量事情都毫无察觉。
　　正好对面男女说完什么，极有默契地相视一笑。
　　“我想起有事要问时砂。恕我们失陪。”天知道她这时笑得比过去二十分钟灿烂几倍。
　　挽起阿兹格特，书雅雯大步往舞台走去。
　　随意扫视了四周，会场显得比刚才拥挤了许多。她忽然觉得室内很闷。
　　待会跟时砂说，她想到外面透气好了。
　　不料“噗”的一声。
　　全场突然陷入一片漆黑。
　　“停电了？”
　　众人纷纷反应过来，议论声、抱怨声纷扬了起来。
　　蓦地，有女生发出叫声。紧接一番骚动，像是人们脚下在黑暗中遭到了不速之客的侵袭。
　　雅雯正不解，一个东西自她脚背窜过，长长的毛毛的什么刷过她外露的小腿。
　　她几近失声尖叫！
　　下一秒，手腕一紧，只感到自己贴在了铜墙一般的胸膛，钢一样的双臂圈紧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