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械之心》圣音天使

4、03

　　不陌生的男声从头顶传来，热量从背部辐射而来。
　　“别怕。只是一只兔鼠。”
　　发生的一瞬间，她已知道是谁在做什么，但她无法阻止飘浮冷气里，整个人快烧起来的感觉蔓延。
　　记忆回到相处最初的种种情景。
　　以为他既然没带笔记本也不用手机就意味他对日常消遣有了安排，现实却告诉她，电视报纸轮流看是这个男人的唯一娱乐。更糟糕地，他永远不会转台，有时她无暇顾及，待回头一看，转播的新闻联播主持在跟观众说再见。
　　她忍不住怀疑，他是真的无所谓，还是在等她询问他意见？
　　或许他本来的生活，甚至本人就是这样的内敛自持，可她是好脾气的人，不代表她能对与自己同一屋檐下的人无动于衷。如此惨状无需到第七天书雅雯已暗叫要疯了，跑到阿兹格特面前小眼瞪大眼。所幸基于秦沫的嘱托和对自己的素养要求，她仍是笑容可掬地，通知男人以后可以合理借用她的电脑和书籍。
　　归根结底，她就一爱管闲事的。
　　处于磨合期的同居生活风平浪静继续，雅雯尽责照顾阿兹格特的起居饮食，做好各项琐碎家务，直至反应到她把自己的能力想得过高了。
　　午饭前接了家里一个电话，午觉醒来发现，没到房门已是一阵头重脚轻。
　　书雅雯努力回想，她是什么时候怎样着凉了的？
　　好几年没在感冒时服药，这回她依旧如法炮制，让免疫系统自行起作用，不意被狠摔了一记。不但没能自己好起来，还重感冒了。
　　这下连下床活动都成问题。
　　病是病了，肚子还是要填的。连续三餐叫过外卖后，雅雯本已打定病愈前连累某人一直吃外卖的绝望念头，只是生活的惊喜真会叫人出其不意。
　　第二天迷糊睡醒，床前的椅子上摆着一只瓷碗，里面是散着淡淡热气的白粥。她想都不想就拿过来吃了一口，顷刻由心到胃都是抚慰的暖。走到待机的电脑前，恢复光亮的屏幕显示着煮粥步骤的网页。
　　中午，他给她下了面条。蛋花配清汤煮面，份量刚好。
　　未免升级为打败仗，她从药箱底翻出了感冒药。
　　习惯性瞄了眼日期——还有半个月过期。药量却可能撑不到她病好。不过她也认为足够了，剩下的身体应该应付得来。
　　可万万料不到，药片告罄当晚，阿兹格特只跟她说了声出去买药，便消失在昏暗的门外，留她在状况外凌乱。夜黑黑的，这个初来乍到的男人独自去买感冒药！雅雯顾不上还昏昏的头，旋身去翻他的东西。
　　那部银色手机不在！
　　她如释重负地吐了口气。
　　事后雅雯回想，没想到除了视觉刺激了点，对她总体日常生活没啥过份不良影响，并切实印证了她阴暗负面的猜想统统子虚乌有外，此人还倒过来照顾她……
　　说不定人家对别的女孩也这样细心，说不定他早就习惯了照顾自己？
　　这样想的时候她很有挖洞把自己埋了的冲动。
　　同时不可否认，她有怦然心动的感觉。
　　她还能为谁动心吗？书雅雯问自己。

　　灯一排接一排地亮了。
　　电力恢复，宾客都松了口气。
　　她低头，胸前并没有那双交盘的大手。仿佛方才发生的所有亦随着黑暗退去而消散。
　　大门外，经理模样的男子正对两方负责人点头哈腰。
　　变得像场闹剧。
　　启源的主持人似是听到她的心声，在上面打起了哈哈：“在场的精英们是不是被吓到了？是就最好！因为假如今晚的晚会像别的一般晚宴那样，光是美食美酒跟美人便太无趣了。偷偷告诉你们，这场停电是经过我们特意安排的，即所谓的即兴节目！不信？停电期间诸位有没看到我上来安抚大家？哦好，那时麦克风没电。但总该有人让你们别惊慌，跟你们说很快没事之类的吧？不然负责人可以立刻去领大信封了……门外的经理先生，我说得对不对？”
　　众人扭过头，但见那经理笑得更难看了。哄堂大笑。
　　“能令淑女们会心一笑是本人无上的荣幸。既然开了头，我们接下来就弄个即兴奖罚节目让气氛彻底高起来？”
　　内容总结起来，就是宾客可自荐、推荐同事或任何宾客上台，与其他参与者合奏一曲，再各奏一曲，获评选最佳者将免费得恒月湾双人贵宾服务一晚。
　　此言一出，台下震天了。
　　原价一万八一晚的豪华套票，女性们怎会不兴奋？
　　雅雯笑了笑。她对这个不太感冒，事实上她已经有些累了，加上注意到几个不同方向的女性屡屡光明正大地打量她这边，更是莫名心烦。
　　一道螺旋梯意外出现在视野当中。
　　她伸手拦住一个侍应。原来这里有个阁楼，太棒了。
　　正当她拉起阿兹格特，想要越过人群上阁楼之际，竟听见主持人点中自己。
　　“嗳，可爱的小姐你怎么还往前走？穿着单肩水蓝裙子的小姐！挽着候莉发髻的小姐！拽着黑色礼服先生的小姐！”
　　这主持人有病吗！书雅雯忿然站定。
　　于是直到和参加者们并排在台前，她依旧没好脸色，随之视线撞到朝她扬眉微笑的宁心欣，愈发想揍人。
　　“我没有自荐，也不懂乐器，你们怎能……”罪魁祸首跟参加者一一打招呼自面前走过，她跨出一步挡下他劈头指控，却因一眼看到随行的两名亮眼女子忘了说话。
　　一个高挑女人披着黑直长发、身着紫色的抹胸修身鱼尾长裙，另一个则是不久前在人前献唱的夏海葵。
　　“我可以看你的手吗？”说话的是直发女人。
　　她怔着点了点头。
　　“这位小姐左手中指和无名指的指头有一层茧，右手大拇指和食指的茧子也很厚。”她温柔放开她的手，直视着她的眼睛说：“我相信你学过一段时间的拉琴。”
　　领头的男子解释道，“她是担任本次演奏首席大提琴的元鸢小姐。”
　　“……我只学过大提琴。”说完，她再发不出一个字音。
　　元鸢淡淡一笑，转过头准备让跟前男子老实放这女生回去。她没错过那一瞬在她脸上闪过的不自然。
　　然而看到的人还有一个。
　　“交给我。”
　　闻言，众目光旋即落在她后面一直沉默的男人上。

　　开始上台的十多名参与者最后只剩七个。
　　启源那边有四个，暮晨只有宁心欣，余下的是叫元鸢的女子……和被她带来的阿兹格特。
　　要不是念及和时砂许久未见，她昨天根本不会答应出席今晚的聚会，也就不会遇上现在这种情况。
　　此时此刻，她不盼拿到什么贵宾套票，却又禁不住对接下来的表演隐隐期待。
　　时砂来到了她身旁。
　　“不用担心。他既然敢继续站在那，就证明他一定有两下子。”
　　“我也唯有祈祷他别出糗了。”她半玩笑地说。
　　合奏曲目由指挥定，众人起初只见到参与者们挑了大提琴、小提琴和长笛三种最基本的乐器，当场面奇异地安静下来，一曲《友谊地久天长》悠然入耳。
　　“临时凑的人，算差强人意了。”
　　雅雯轻轻“嗯”了声。
　　时砂斜了她一眼。
　　接下来按上台的顺序，参与者开始演奏自选曲目，每人限时三分钟。有长笛版的《雨的印记》，有柔情的《克罗地亚狂想曲》，有传说为失明姑娘即席创作的《月光曲》，每首曲子在演奏者灵动的十指下风格迥异，甚或脱离了原曲框架，但他们确实都是这方面的翘楚。
　　很快来到了压轴演奏。
　　看见阿兹格特手中的小提琴，书雅雯有些惊讶。他竟没换乐器。
　　前奏是很轻的一段拉奏。
　　台下宾客面面相觑，一时听不出他拉的是哪支乐曲。包括在前面呈现了另类狂想曲的宁心欣。
　　真相伴随音调低沉的过渡揭晓。
　　旋律扬起，如瑰丽晚霞漫过粼粼水面投来，如开扬的螺旋往上攀升，一切的共聚与回忆真实而美好，然而曲调骤低，激昂的转折澎湃、慑人心魂，仿佛灾难突至，吞噬了所有的希望和恐慌，空余凄美的承诺和劫后余生，梦，戛然而止。
　　全场寂静了整整一分钟。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直至第一下掌声响起，主持人幡然回过神，一切才回到正常轨道上。
　　热烈反应中，只有书雅雯知道，垂下了琴弓的他一直在看自己。
　　彼此相隔着一定距离，她不认为有轻度近视的自己看得清他的神情，但她总觉得，他的目光里有让她也悲伤的悲伤。
　　就像他演绎的曲子本身。
　　“令人眼前一亮的演奏，无论是选曲，或者从技巧上讲。”时砂由衷赞道，“那张贵宾套票已经有半边塞在你手里了。”
　　“我不稀罕。但他值得这个奖品。”她转头回应，错开叫人心头发热的视线。“不过还要看最后的人的表现。”
　　结果不出雅雯的预料。
　　最后上台的那名高挑女子，以擅长的大提琴演奏理克·莱曼的作品《爱情故事》，成为最终优胜者。她是另一个全程用同种乐器的人。
　　书雅雯到台前迎接阿兹格特。
　　“你做得很好。”
　　“即使没拿到第一？”他俯视着她。
　　她微微一怔，伸手牵起他，“对。”
　　就在两人离开之际，有人从后唤住了他们。
　　“请问什么事？”雅雯此际望着今晚的首席大提琴，油然生出一股亲近感。
　　“这个奖励给你。”她比雅雯高出大半个头，纵然相距几步仍微垂着头。
　　“送给我？可不可以告诉我原因？”
　　迷人的眼睛笑了：“你真的忘了。两年前我们在曼城见过，你给我当过助理，还替我选过情人节礼物。”
　　回忆的印迹逐渐在她脑海里浮起。
　　“露西儿……你是露西儿？”
　　她依然淡笑着，“元鸢是我的中文名，在海外我才用那个名字。这张票你收下吧。再见到你，我很高兴。”
　　无故收了大礼，雅雯忍不住脸红，“你什么时候有空？还会在这边呆多久？改天我请你下午茶。”
　　“有机会的。”
　　也就是哪月哪天？盯着女子离去的方向，她一阵纳闷。
　　“我在老大钱包里见过她的照片。”
　　时砂善后完节目的事和他们汇合。
　　“假如你要联系她又没有别的办法，不妨从老大那里下手。”她瞧着雅雯一脸的不可置信，挑眉转移了话题：“真是峰回路转柳暗花明呀，恭喜！二位翻云覆雨时切记给本姑娘记上一功。”
　　本听得颇为愉悦，后半句叫她不禁咬牙笑骂：“忘了吃药也不要在这里抽风！”
　　时砂咯咯地笑了起来。
　　“对了，我想提前走，可以吗？”
　　时砂正欲答应，却忽然记起什么，侧头看了看窗边的落地古钟，“再等等吧。放完烟花我开车送你们回去。”
　　说罢，她翻出手袋里的手机查看，没到十秒，一句“待会好好把握哦”附带抛给她一个暗示的媚眼，便扔下他们转身走开。
　　书雅雯苦笑着摇了摇头，想起和阿兹格特上阁楼的本意，刚准备提醒他，上方赫然流动起华尔兹的旋律。
　　舞池时间。
　　四周越来越多男女滑入舞池，这一次，她没再关心螺旋梯和阁楼，而是看向依旧木然的男人，伸出纤细的手臂，“赏脸？或者该说，给我一个答谢的机会？”
　　面对这般不合礼仪的邀舞，他的回应是不落一秒地反握住她。
　　舞池里，点缀着红珊瑚一样的云石地板上，两人翩翩起舞，男人长身玉立舞步优美流畅，女人浅笑娉婷，宛若一朵蓝风铃在风中旋转着、飞舞着绽放。一墨染的黑，一流转留白的蓝，搭配出来的画面说不出的妖冶，却也不可思议地唯美。
　　旁边响起的鼓掌声两人全然听不到，这一刻，她和他的眼里似乎只有对方。
　　雅雯无比清晰地感受到彼此的心跳碰撞应和。
　　她不知不觉靠得更近，闭上眼将脸埋进他的胸膛。

　　“刚才实在失礼了。请你不要放在心上。”趁着第一支曲结束，她忙拉起他当着一道道暧昧露骨的眼光，落荒而逃似的朝螺旋梯奔去。
　　“我只希望那支华尔兹可以再久一点。”
　　不是没听过情人间的情话，可他这样不甜蜜却直击心坎的言语，真的叫她不知所措。所以他的确是地道开放的西方人，雅雯不由生出几分失落。
　　还来不及想好怎样反应，一旁的阁楼房门后竟传出断断续续的激烈亲热声。她就像偷听了不得了秘密的小孩，生怕被谁发现，抓着阿兹格特一口气冲上了梯的尽头。
　　气喘吁吁的她完全不记得方才的尴尬，回过神，傻傻对着身后的男人笑，仿佛逃过大难。
　　他正凝着她。
　　酒意，或是迷离微醺的灯。
　　她忘了回避忘了心跳，只知道眼前这个人今晚一身贴合的西服越加突显了他傲人的身材和臀部，亦使他更冷漠俊美，耳边的发梢害羞地翘起，亦不曾想此际看去，他的黑眼恍似一对通透的黑葡萄，柔软的刘海微微慵懒地遮住了半只眼，却盖不住由那双瞳孔反射出的，她无法动弹的身影。
　　深冬的风，寒流一样拂过。
　　黑色的葡萄微光里晶莹动人，有那么一刻，她以为他会吻下来……

作者有话说

　　注：
1. 候莉发髻，这里指奥黛丽赫本饰演的《蒂凡尼的早餐》女主角Holly Golightly进出上流会所时所梳的高发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