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够》离人心上秋

21、云开

　　叶茂听了，垂眸静默，眼底的一抹挣扎神色终究没入寒潭，他轻扯开小林的手，继续朝前走。
　　小林看着他的背影，愣神间松了牵引绳，他看着毛毛飞速朝叶茂那头追了过去，死皮赖脸的扒拉他的裤腿，而自己却还站在原地，守着心头密密麻麻的刺痛。
　　对于排遣郁闷，小林绝对是属于化悲愤为食欲派的，大口吃鸡，大块捞鱼，只吃得额头冒汗，嘴唇泛麻才罢休。
　　“小林子，我就喜欢跟你这样的人吃饭，有食欲。”龚娉高兴，不似他这般大刀阔斧，不紧不慢间，吃得却不比他少多少。
　　“哈哈哈，你媳妇这是在抱怨平日对着你很难下饭？”苏老小饮几杯后，脸色更为红润，进门时的气恼一扫而尽，同沈炵开起玩笑来。
　　“我家这位明显是太过秀色可餐。”龚娉挑眉，脸不红气不躁，再自然不过地又替沈炵添了小半碗汤，抬眸神色在叶茂同林繁之间游离片刻，既而开口，“小林子，你这样，难道是最近接触的人都气压太低，难以下饭？”
　　小林哪里是龚娉的对手，措手不及间被花椒呛个正着，侧头咳得一脸通红，接过递到面前的水杯，猛灌了几口，抬头就看到那个朝夕相对的低气压正冷脸瞪着自己，不出声，意思也已分明，就一个字“猪”。小林看着看着，竟不觉傻笑起来。
　　叶茂迎着这般专注目光，反倒懊恼无措，低头缓缓揉着毛毛的头，傻狗蹭在饭桌旁，就把大脑袋搁在叶茂的腿上，大眼闪亮，最是期盼渴望的模样。叶茂害怕这样的目光，对面这个人今天还是第一次将目光认真停留在自己身上，而从来，他的心并不在自己身上。心吗？此刻叶茂居然想窥探林繁的真心来，只是这次，比当年窥知沈炵心有所属，自己荒诞妄想来得更为绝望。他低头喝了口汤，竟觉得是苦的，浅尝慢慢苦涩里，他头一次觉得，自己可怜到可笑可耻的地步。

　　午饭过后不久，叶茂起身告辞，小林本陪着沈炵逗毛毛正是兴起，一见他要走，连忙给毛毛套上牵引绳起身跟过去。
　　“小林子，你这么急着走干嘛？”龚娉伸手揽过毛毛，“宝贝，待会儿给你吃肉干儿好不？”
　　“那个……我要搭车……不然不好带毛毛。”小林咬牙，“那个……”
　　“没事，过会儿我送你，你们又不顺路。”龚娉揉着毛脑袋不肯放开，毛毛也舒服得呼啦吐着舌头。
　　“我们……”小林一时语塞，抬头看向叶茂那边，他不确定，叶茂是否希望旁人知道他借宿他家的事。“我们……顺路的。”
　　叶茂听了这话，本不为什么，偏就有股子刺痛直钻心口，他努力扯出一抹笑，亦是随口应着，“是不顺路。”
　　小林措手不及，眼看着叶茂转身快步出了大门，这头毛毛已经直楞楞盯着肉干入定了，也不知是委屈还是愤怒，他一把用力扯过毛毛，也顾不上是不是扯痛了它，直拽得掌心火辣辣的痛，“几片肉干儿你就这怂样了？平时在家老师他给你开过多少狗罐头都忘了？死没良心的！”
　　抬头看着周遭一群人，他费力解释着，“不顺路……不是顺路……是我最近借住在老师家……我以前的房东……不是，就是……他这几天……总之，我带着毛毛先走了。”
　　小林紧张得直挠头，觉得脸上一股热劲直往上窜，到脑门那里呼啦着了火，整个脸滚烫。本是寻常在理的事，怎么就越解释越诡异不寻常起来。他放弃了思考，拉着毛毛拔腿朝门外跑去。

　　出了门，冷风狠戾地刮过，吹凉了那股火，余下的只有痛。小林顶风快步跑着，才发现叶茂的车就停在大路口不远处。他上前一下就拉开了车门，车里的人没有抬头，埋头靠趴在方向盘上，肩头不可控制的颤抖着，冷风直往里灌，小林下意识俯身挡了下，抬手轻轻抚上叶茂的背。
　　痛意尖锐，入骨绵长，叶茂只觉得眼前一抹黑，分不清来人，方才一出门他便打电话叫了司机，支撑着开出一小段路，想着应该能避开他们，才放任剧痛肆意，他以为已经过了许久，以为终于等来了司机，便出声说，“等一下……你去后座等一下。”
　　他埋头抵住前方，借此支撑着自己坐着，指尖深扣着胃腹，却是压不下一阵阵痉挛，咬牙间，唇瓣点滴咸涩入了口腔，一阵腥，他想着，再不喊痛，已够可悲可笑的了。
　　“老师？”小林轻声唤了句，轻轻揽住了叶茂，却不敢用力扶他坐起，他知道他很痛，感受着这份痛楚，他连出声都觉得害怕。
　　叶茂几乎立刻分辨出这是林繁的声音，他费力起身，抵着胃的手紧握成拳，似要把胃腹抵穿，他强迫自己坐直，视线清明了些，他又能看清那张满是担忧委屈的脸。这些担心，可有几分真心？才发现连这点探究，都能耗去他所有气力。无力垂眸，低声问他，“能扶我到后面去吗？”
　　来的不是司机，那一瞬间，叶茂觉得累了，这个人，耗完了他这些年费尽心力，顽固死守的自尊，让他看清自己是多么卑微可笑。
　　林繁宁可听他命令自己无数次，也不想他会用这般语气问他。他小心扶起叶茂，叶茂探身出来，根本就站不稳，他扶着他，只是绕到后座的几步，却是艰难。扶他坐好，关上车门，小林匆忙将毛毛塞到前面，试着把暖气调高，这才也坐到后座上。叶茂半靠着车门，手死死压住胃，冷汗湿透了衣领，脸色已近灰白。
　　他试着扶叶茂靠向自己，叶茂再没了方才的顺从，他抬手扣住一旁的扶手，缓缓睁开眼看他，神色平静至冷淡，他想挪开叶茂的手替他揉一下，那只手却用力抵在那里，越发向内压陷。“刚才……是最后一次。林繁，是不是最近我不恰当的示弱，让你觉得……我很可怜？让你觉得……我需要你？你靠近，是因为我伸手了……沈炵永远不会那么做。”
　　“都痛成这样了，你钻什么牛角尖？痉挛发作了？我去问老师拿解痉剂，你等我下。”
　　叶茂突然松开抵着胃的手，扣住了林繁的手腕，“你觉得，我还能在沈炵面前撑下去吗……你认为……我会允许自己在他面前示弱吗……是，我伸手了……你要让他看看我多可怜……他什么都不用做……我……我需要……”
　　失去了克制，痛意迅速弥漫开，叶茂再支撑不住，侧身趴在了椅座上，瞬间失力放开了小林，却再无力去压抑剧痛，一阵痉挛拧绞着胃，他听到了一阵呻吟声，暗哑，可笑。
　　小林放弃了，那一瞬间，他知道自己的那些实际，理智，犹豫，挣扎都是无用的，他放弃挣扎了。他终于有勇气可以抱紧他，他亲口说了，他需要他，这一生，从不曾有人向他伸手，说需要他，“奶奶走的时候，她要我和爸妈好好过，要我听话，要我忍耐……可是，她不要我了，她丢下我走了，那个时候，我不敢生气。”小林将手探入叶茂的外套，直到触及他胃腹间湿冷的皮肤，他将掌心贴合上去，熟稔地替他安抚痛意，只是稍一动作，胃里那片冷硬似也较上了劲，越发抽搐得厉害。叶茂回手压住他的手，良久，待痉挛过去，他才低低喘着气，呼气声里夹带着痛意溢出。
　　“老师永远不会那么做，所以我不敢爱他……我也不敢爱您……我只是不敢爱你……”小林一下下替他轻轻顺着胃，低头间，控制不住眼泪的下落，“我怕你只是太痛了，等清醒过来，才发现根本不需要我，会平静地要我离开，那样，我受不了……我告诉自己不要当真，可是好像已经晚了……你要是现在让我离开，我受不了了。”
　　“我不想……见到他们，不想……”叶茂压抑着痉挛过后胸口一阵阵闷滞堵意，方才吃下的一点东西此刻却不住往上翻腾着，他忍着吐意，费力压下，闷胀顶着胃壁，更为难受。他掩嘴俯下身，只是轻拍了下小林的背，想要安慰他，想告诉他，他不想他离开。
　　直到小林会意取了袋子，他才忍不住吐了出来。撕心裂肺般的吐尽了那些食物，他干呕着以为要吐出些胆汁或是别的才能消停，岂料翻腾在小林的不断安抚中渐渐消停下来。吐意过去，他漱了下口，才算缓和了些。到如今，他怎么会要他离开？
　　侧头看到小林仔细打量着他吐过的袋子，嘀咕了句，“还好没又吐血。”
　　他抬手扯下袋子，皱眉说了句，“拿出去扔掉，司机快到了。”

　　司机到的时候，叶茂刚又加服了药，小林始终替他按摩着胃腹，胃里的冷意消了不少，又许是药物的镇静作用，叶茂已经靠着小林睡着了。小林解释了句，“院长刚才身体不太舒服。”
　　“那现在是去医院么？”
　　小林低头看了眼，叶茂闭目沉睡，眉头终于松开了，才抬头回答，“还是，回家吧。”

作者有话说

　　额，为什么停了个把月？因为思路中断了，现在又续上了，o(╯□╰)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