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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冲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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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空洞虚无里转圜,偏不是解脱。胃里拧绞冰冷的痛又钻心,叶茂的手始终抵在那里,却没了死顶住的气力。脸上本就烫得难受,偏又一阵温热在额上轻轻拂过,他皱眉费力抬手想要挡开,耳边有声音不停喊着他的名字,嗡嗡的。明明倦极,却不得不因此睁开眼。
“叶茂!叶茂!”一时间,明亮的光线最是刺眼,模模糊糊的,居然看到了那张脸。
叶茂苦笑,奈何胃里又一阵绞痛让他不由自主地弓身蜷得更紧,埋头忍痛,倒是认清了自己的可笑。
脑海里几番周转,挥不去的牵念,抹不掉的那张脸,竟已出现了幻象,自己真就痴枉到这地步了?
也好,也好的……
叶茂伸手试着握住那只手腕,他没什么力气,对方却是配合,由着他将手移到了胃部。他早就生出了贪恋,从林繁第一次替他揉按开始,胃痛不适时,他就起了贪念。这点温暖,比强效镇痛的针剂更可怕,他似乎一次就产生了依赖。幻象里,那只手果真是顺从,立时轻缓地替他安抚痛意,驱散冰冷。而抬头,他都觉得自己的幻想可耻,他竟是高兴的,看着那张脸如他之前所想那般哭得像个无措的孩子,他竟是那么高兴。
胃好容易得了些许暖意,终也倦了,痉挛消停下来,叶茂积了些气力撑着坐起,抬手抹了抹那张脸上的泪痕,指尖的湿润带着一丝温热,异常真实。
努力坐直,周身被一股暖意包绕,他放任自己低头将唇贴上那道泪痕,浅尝到一点咸涩,那么真实,太过真实……内心突生出一阵恐惧,停顿迟疑间,视线思绪都清明起来,胃里猛烈清晰地一阵痉挛令他忍不住痛哼出了声,抬手用力将小林的手向下压去。
痛醒了,他才发现,自己当真是疯了。
小林一只手困难地扶抱住叶茂痛得发颤缓缓下滑的身子,他拽着他的手不放,他没有办法揽他坐直,由着他顺势将头抵在他的肩上,他侧头用脸颊贴上他的额头,探及一片滚烫,慌张嘀咕着“怎么会烧得这么厉害?”
待痉挛过去,叶茂始终没有回应。
“叶茂?叶茂?”小林轻抚着他的背脊试着唤他,“老师?我是小林啊,你好歹先回我一声……我这就送你去医院,你回我一声。”
“小林?”叶茂轻唤了声,于此同时控住他手腕的动作顿时松开了,又重复了遍,“林繁。”
“嗯,是我,是我。很难受是不是?我们这就去医院。”小林小心扶他靠着床头,起身抹着泪想去联系救护车,指尖摩挲过自己的脸庞,顿了几秒,却冒出了一个念头,他当真是烧糊涂了,刚才怕是以为……他是别人。
“没事……”叶茂喘着气,想抬手拉住他,发现够不到,有些急切地提声唤了句,“过来。”
“什么没事?都这样了,还没事?这些都是什么药?你当我傻子吗?”小林翻腾着床头柜上散落的药瓶回头瞪他,见他正费力抬手伸向自己这边,连忙俯身握住,耐着性子说,“我刚才叫了你半天,你都不理我,我打了那么多通电话……你都不理我。”说着说着,几小时里积压着的恐惧害怕都涌了上来,他不觉又拥紧了眼前的人,呜咽着,委屈得说不出话来。
叶茂拍着他的背,一下下,渐没了气力,就在他的背脊上缓缓摩挲着,嘴边残留着方才的那点咸涩,他该骂他懦弱胆怯,幼稚可笑的,该嗤笑他怎么做个医生的,可是他没了力气计较这些。只记得,这么些年,这么多年,好像只有这个傻子,为自己落过泪,毫无顾忌,当真心疼。
“是轻度胃出血,我吃了药的……发烧,只是不小心着凉了,我已经躺着休息一天了。”叶茂说着,看了眼窗外的日光,低头继续说,“我心里有数的。”
“大年初一一整天你都有躺着休息?都有按时吃药?都没有吐血?”小林抬头皱眉看他,连声提问。
“嗯,所以没事,你替我拿套干净的衣服过来,还有打盆热水……毛巾也拿过来。”叶茂清楚,那一点血迹应该只是陈旧性出血,挨到这一刻,应该是撑得过去。
“所以没事?院长,我得告诉您的是,现在是大年初一早上十点二十分。”小林看了眼墙上的钟,扭头盯着床上的人,“你烧得日子都记混了。”
“你!”叶茂重重叹了口气,“现在还要气我吗?”
小林不语,只是起身小心扶着叶茂躺平,又将被子拢紧,“我去拿干毛巾,衣服……被子也得换套,都潮了……这是谁气谁啊。”
抱怨声很小,怨气倒是浓重。
“你不是说初二回来吗?”叶茂想反问他气什么,开口倒有几分无措,随口应了句。
“再等一天,你是高烧休克等着我,还是吐一地血等着我?或者干脆挺尸等我来收是不是?”小林被他无所谓的语气点着了,扬声质问。方才进门的一瞬,他的心几乎被绞碎了一般,痛到快窒息。他原以为自己怕叶茂,现在才发现这点惧怕多么可笑,比起可能要失去叶茂的恐惧来,这点怕,还算什么?而自己的立场,当真是尴尬卑微到了极处。
“为什么不打电话给我?排了两台大手术,你可以让我晚一天走。也是,我本来就是可有可无的,你能耐着呢,要我留着干什么?”
“我让你注意身体,注意休息,你全当我放屁!还去接急诊的手术。你一直说我多管闲事,我看你自己更喜欢多管闲事!”
“不小心着凉了?只是一点出血?你发现不对了为什么不立刻打电话给我?也对,打电话给我干什么?打给你瞧不起的傻子干什么?”
“我还眼巴巴地跑回来,我……”小林气到了极处,口没遮拦地抱怨着,一句句,只说得自己心里抽疼,却停不下来。他从来都安分地认着自己这份卑微,从不想也有忍不住喊出声的时候。明明心痛难当,却是说着气他的话,他控制不了自己的嘴,只是急得又红了眼。
但说到此,他突然就消了音,因为叶茂揽着他的颈项靠了过去,小林触及到他温凉的唇,方才,这片温凉滑过他的脸颊,而现在他清楚感受着,忍不住,回应着。
他看着叶茂的眼睛,看着那份长久以来的淡薄冷漠消了去,他随着他一同缓缓合上眼,感受到他的舌尖缓缓探入,许是因为高热,叶茂似将一股烈火带入他的身体里,让他整个人瞬间着了,但他本能地,飞蛾扑火般地回应着,不去想,他为何吻他。
那一瞬间,唇齿交缠,偏偏这股冲动激情窜入心底的时候,两人都徒生一阵悲凉,怀着同一个疑问,此刻,自己吻着的这个人,在想着谁?他们都没有发现,自己忠于内心本能,全心全意,都是向着对方的。
不缺动情忘情处,只是对彼此没有足够的信心,而自己又何尝有足够的勇气去探究?人,怯懦也好,强势也罢,只是因为在长久的遭逢际遇里,失去了足够爱人爱己的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