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够》离人心上秋

11、塌陷（三）

　　难得没有应酬的一晚，叶茂倒觉些许无措，本可以直接让司机把车开过来，他却选择自己下班叫了车过去，他把这么做的理由归结为太过空闲无聊。
　　顺路去了宠物医院，那条傻狗倒是还认得他，远远见他过来，就扒拉着笼子，伸长舌头，尾巴摆得呼啦作响。
　　叶茂伸手摸摸它的脑袋安抚着，傻狗定定地望着他，两只眼珠子乌黑明亮，透着满满的期待。他想，这股子傻气倒和它的主人如出一辙。又想，小林的眼珠子还不如这狗的明亮好看呢。
　　脑海里偏又浮现出白天的一幕幕，当时痛得恍惚，怎会就看向了那一边，对上一双眼睛，盛满担忧。那一瞬间，叶茂觉得惶恐，从不曾，迎上过那般目光。
　　而后回到办公室，桌上放着碗粥，鸡肉老得似干柴，还放了他最讨厌的西芹和姜丝。皱眉舀起一勺，看着没半丝热气，入口却直烫舌头，仓促间掩嘴猛咳，耳边传来一阵笑声，懊恼地抬头，只望见一双眼睛已笑眯成了线，随着啪啦一声合门声，混小子就迅速遁了。
　　叶茂拿勺搅着粥，许久，许久。喝下半碗，已觉有些堵，阵阵反胃。他努力忍过，即便不适，终究胃腹里是暖的。余下半碗粥到凉透，他终究没舍得把它倒掉。
　　“观察了一天应该没有什么大问题了，如果今天就想领回去也可以。”一旁有人出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这狗不是我的。”脱口而出解释着，傻狗倒似听懂了，立刻耷拉着脑袋趴在了地上，斜眼瞟向他，还瞪大小眼，拉长了脸，像是生气了。
　　“跟着我的话，不会有什么好事。”叶茂低声说了句，似是叹息，继而转身离开。
　　他没有回头，却有过一丝期待，傻狗能叫一两声，给他一个回身的理由，可是金毛本就不是喜欢叫唤的犬种。

　　出门，寒风阵阵，已稀落飘起了雪，白点轻轻滑过眼帘，低头看地面，却已毫无踪迹。
　　叶茂走到自己的车旁，合上车门坐下，似将路上的嘈杂，人气瞬间隔开，静下来，才觉出胃里的不适又化作了刺痛，一阵阵，愈演愈烈。他取出药片吞下，仰头靠着椅背，探手抵住胃，指尖稍稍用力，待这阵痛意过去。
　　车窗外的雪稍稍大了些，车里开着暖气，但指尖的冰冷似能穿透进胃里，痛楚压下，冷意难消。
　　叶茂将手从腹间移开，发动了汽车，打着方向盘，却转向了与他住址相反的方向。
　　车还没有开到小林租的房子那里，他迅速按了刹车，看着远处的人影，皱紧了眉头。
　　那人背着个大包，一手拉着行李箱，一手拿着脸盆，衣架，居然还有个电饭锅，雪虽不大，却夹着雨水，他只戴着连衣帽，外套已经湿了大半。
　　他在他车前不远处的路边停下，胡乱放下手里的锅盆，翻腾着口袋取出零钱买了两个烘山芋，就在摊边的台阶上坐下来，和小老板攀谈起来。
　　叶茂看着林繁，大口啃着山芋，呼出热气，无所谓地笑着，平凡的眉目挂着平淡的神色，没有一丝怨怼，甚至是一点不自在。雪纷纷落下，在他的肩头化开了去，隔着铁桶前的热气，透着暖意。
　　叶茂记得自己少时初到大城市的情境，一般落魄，却是满满的怨怼，负气，不甘。之后不曾停歇地争取，谋划，攀爬，到头来……从不曾这般坦然过，从不能这样笑过。
　　现在停下来，才发现想要的始终在触及不到的地方，周身还是空落无挂。
　　他开门走向了那边，林繁抬头就看到了他，一丝错愣过后，将手里的袋子提到他面前，笑着说，“过来拿车？这家的烘山芋又甜又糯，老师你要来个不？”
　　通常心动的一瞬，都会成为刻骨铭心的回忆，而这段回忆写来，总有一个固定的文艺狗血格式，“很多年后，他还记得……”
　　予叶茂，那就是，很多年后，他还记得那天，他低头看着坐在地上的林繁，这家伙傻笑着，嘴角还挂着黄啦啦的山芋馅，明明眼睛不大，那一刻，却出人意料的明亮，这样的温度，维系融合入了叶茂之后的年岁时光。

　　“被赶出来了？”叶茂自然不会抬手接那只山芋。
　　“你不是昨天就知道了？”小林看他穿的单薄，忙把山芋塞他手里，“不吃就捂捂手。”
　　“准备在街上过夜？”
　　“没，这不是歇会儿在想办法嘛。”小林仰头久了都觉得脖子酸，对面这人又没在一旁坐下的动作，也没有想走的意思，他利落吞下最后一口山芋，拍了拍手，站了起来。
　　“把地上的东西捡起来，上车。”叶茂一脸厌恶地扫了眼一旁的锅盆。
　　“哎，不用客气，不用麻烦您的，真不用……”小林立刻摇头拒绝，却在叶茂转头瞪视的目光中消了音，拖着箱子灰溜溜地跟到了车边。
　　放好东西，端坐在副驾驶位置上，侧头瞥了眼叶茂，发现对方并没有开口的打算，他只得自顾自给出建议，“要不，麻烦您送我到前面的小旅馆？”
　　叶茂发动了车子，却果断调转了车头。
　　“哎，不是那里，不要掉头。”小林急了，叶茂却没有停下的意思。他想到了什么，冷不丁问了句，“你怎么会路过这里，你家不是这个方向啊。”
　　“所以我不想绕道。”
　　“别开了，放我下来，再过去的地段，我可连旅馆也住不起了。”小林提高了嗓门。
　　“闭嘴。”许是因为又受了凉，叶茂抿紧了唇，在红灯时，复又取出药片，“会开车吗？”
　　“不会。”小林干脆地答道，见他吞了数粒药片，明显是过量服用，声音倒是低了几分，“又胃痛？那怎么办？大冷天的瞎跑什么，好好在家休息不是挺好。”
　　“别吵。”叶茂握紧方向盘注视前方，克制住试图抵按痛处的念想，竟还补充了句，“还好。”
　　说完，他都为这番嘴硬幼稚感到懊恼，便不再开口。

　　这一路，小林看着一旁人的脸色越发惨淡，额上冷汗密布，明明唇色白的泛青，却是连呼吸声都被克制着，试图平稳如常。
　　他脑海里只浮现出一句话，“死要面子活受罪。”却渐渐不敢看向叶茂，只细细听着他的呼吸声，一下下，一丝丝不稳，都牵连着，令他心烦意乱。悔不当初啊，怎么就上了这贼车，给自己添堵。
　　车子终于停了下来，小林自然认得，是叶茂的家。
　　叶茂直接将车停到了地下车库，倒是不再掩饰，抬手按在了胃上，用力抵了会儿才开口，许是因为痛楚，声线显得更为低沉冷厉，“这两天，我的胃有些不舒服。”
　　小林看他以这般严肃的表情对着自己，心下有些慌，听到他开口说的话，又忍不住翻白眼，真不当他是医生啊？痛成这样，用的药，打的针，是这两天的事？就是有些不舒服？不当他医生也不能当他白痴啊。
　　“一个疗程早晚都需要用药，你替我挂。”叶茂继续说着。
　　“啊？那可以去医院。”小林不假思索地接话，“去……去医院我加班给您挂……啊，不对，义务给您挂。”
　　叶茂用力掐着胃，几乎可以预见早晚是要被这头猪给气死的。“你就呆在我家的库房里，算旅馆的半价。”
　　“算你家这边旅馆的价格还是之前那边的？我跟你说，一天最多五十，不能再多了！”小林比划着，叶茂已经探身出去，狠狠关上了车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