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够》离人心上秋

10、塌陷（二）

　　小林迷迷糊糊转醒，习惯性地探手摸索毛毛的大毛屁股，捣鼓了两下，空落落的，才发现耳边也没了这只猪的呼噜声，揉揉眼拉下蒙住脑袋的被子，不对，这被子是他最不习惯的那种，轻飘飘的，盖了像没盖。
　　大脑这时才恢复正常运作，昨晚的一幕幕快速回放，他呼啦下拉开被子低头看身上的衣服，然后不觉咒骂了句，自己一大老爷们，看毛看，神经病吧！
　　抬头看向四周，空荡荡的屋子，窗帘全部被拉开，室外一片雾蒙蒙的。在灰暗光线投射下，小林又瞥了眼一床被单，这人有病吧，谁家里用这种雪白雪白的被子？住院还是住宾馆呢？又容易脏。
　　想着自己居然缺心少肺的就躺人家床上睡着了？还是大领导的床！小林越想越歪，猛晃了晃脑袋，利索蹦下床。脑袋里不受控地冒出诸多疑问，谁给自己脱得鞋？谁给自己盖被子了？想着，想着，只觉得两颊蹭蹭热得冒火。
　　胡思乱想着，抬头看见叶茂悄没生息地站在了门口，吓得小林一哆嗦，“院……院长。”
　　“左边，上面牙刷毛巾是新的，别给我用错。”叶茂说了句，却没动，只是平静地看向小林。
　　小林被瞪得发毛，侧身钻了出去。
　　快速刷牙，抹脸，还不忘上了个厕所，反复搜罗了遍，马桶冲了，台盆的水迹擦了，小林揣着牙刷毛巾又直直立到了叶茂跟前。心里憋屈，想着赶快离开，这是幼儿园大班呢，还是中学生军训，浑身不自在。
　　“这……毛巾牙刷反正回头你也要扔掉的，不如给我个袋子，我带回去还能用。”小林故作自然地解释着，那头却不给回应，他想了下，又补充了句，“那回头我买新的还你。”想着，才记起自己还欠了一屁股债呢，默默把头埋得更低。
　　那边，叶茂只是料想不到他的脱线反应一时无语，看着那张脸又是皱眉，抬手把手里的鸡蛋递了过去。
　　“谢谢。”小林看到眼前多了只白煮蛋，立马双手恭敬接过，自觉坐到桌边，还矫情地取了张纸巾垫着，敲了敲，剥壳开吃。想着这是早饭吗？也太少了点，太小气了点吧。算了，回头路上再买副大饼油条就好。
　　“你洗脸不照镜子吗？”叶茂的声音又冷不丁的冒出来。
　　小林正好吃到蛋黄的关键时刻，差点没被吓得噎死，拍了拍胸顺了口气才道，“洗脸干嘛要照镜子？”
　　叶茂再次被噎得无语，看着眼眶一圈青，嘴里塞得鼓鼓囊囊，还喷蛋末星子的傻子，终是忍不住笑意。
　　小林还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叶茂，平日里这人虽然很是严肃，但需要笑的时候还是会笑的。只是这次不同，眉眼柔和，嘴角上扬的弧度都再自然不过，看得他心里咯噔一下，竟冒出个念头，这厮长得不错呀。他从来没研究过叶茂的长相，就像正常人不会去研究如来佛祖长得好不好看一样。迅速低下头，毛病，再好看能有沈炵好看？
　　“今天算公休，你自己叫辆车回去。”叶茂说着，取了外套穿上，去拿包。
　　小林听到公休两个字，心下一定，顺口想说句“那领导你好好休息，我先走了。”抬头就见叶茂已是以往人模狗样的架势了。“你这是要干嘛？”
　　“去医院。”叶茂拿起钥匙，示意小林跟出来。
　　“你昨天都那样了，今天还要去上班？”小林的脑海里此刻盘旋着一个念头，这人，有病吧。
　　“上午排了台大刀。”叶茂说了句，皱眉想着有必要同他解释吗？
　　“你不开就没人开了？”小林脱口而出。看叶茂瞬间暗沉下来的脸色，不想也知道毒舌要说什么，忍不住接了句，还真是异口同声，“要不你开？”
　　叶茂看着小林故作严肃沉脸学他说话，居然还翻了个白眼，气得胃里又是一阵抽痛，握拳转身，想着早晚被这兔崽子气死。
　　小林笑笑，这人和沈炵果真是同门，纸老虎派的。看他出门，立马快步跟了过去。

　　小林一路跟去了医院，进了手术室，叶茂就瞥了他一眼，也不开口。他跟着换衣洗手，一个多月没踏进这扇门了，还有些小激动。
　　“哟，小林子你这一脸青皮蛋的，怎么弄的？”
　　一旁的人小声八卦着，他才想起昨天被一顿好打，脸上现在一定很精彩，斜瞪了眼叶茂，这人怎么也不提醒一下自己，存心让他丢脸？这才想起了早上那只白煮蛋，和那句照镜子，默默地囧了。
　　“叶老师，昨天我翻看了您以往的手术记录……”小林看着一人从外面进来，万分殷勤地走向叶茂，崇拜仰慕献媚马屁一溜溜的，原来叶茂对他横看不顺，竖看嫌弃，是因为他喜欢这调调的？小林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咦，你们今天到底谁是一助啊？”一旁地洗手忍不住问了句。
　　四下一片安静，叶茂依旧垂眸不语。
　　“我……我就是没事来看看。”小林忙摇头否认，心下想着这算什么事，抬头却见叶茂狠狠瞪了他一眼，不自觉往后倒退了一步，这傲娇又气什么？方才自己有说替他做一助的，是他死活不点头，现在甩什么眼刀？带着口罩帽子的，就俩眼珠子瞪过来最瘆人了。
　　“林师兄，这话说的，我还有很多地方要向师兄你学习。”看着又一道殷勤的目光投向自己，小林怎么觉得这人娘兮兮的？矢口否认，“那啥，我不算你师兄吧。”
　　“我这不是跟着叶老师吗？我看了你之前……”
　　“小林，叫我小林就好，我也没跟院长多久，这年龄上，你管我叫师兄也不合适……”
　　“林繁，闭嘴。”叶茂终于出声，带着明显的怒气。
　　小林委屈，是那个人先同自己说话的，叶茂怎么就只冲他吼，自己摆着好好的公休不休，跑这里来自取其辱，果然是神经！扭头想走。
　　“小林子，别理他，这人江湖号称十万个为什么，手脚又慢，你看吧，今天这台没八个小时完不了，你还是早些撤，有良心给哥几个带点盒饭。”麻师本与小林相熟，低声捣鼓了句。
　　“那等院长走了，我给你们叫小锅！”小林想着这几个都是以往同甘共苦的交情，立马表态安慰。
　　“小锅就算了，盒饭，我们轮流还能吃上，院长现在全台都在。”麻师眼里放光，满满的欣慰，“小林子你还别说，他老人家还就准你单独做过头尾。”
　　小林该是得瑟，狠狠得瑟啊，毕竟自己除了开头一个月，叶茂骂归骂，头尾几乎还是交给他的，虽然，他毕竟也干了那么些年，就那点技术含量，也不值得他得瑟，但现在起码那一二三号都不如他不是？抬头看向叶茂那边，自是得不到半点鼓励安慰。
　　沮丧间他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全台，八小时，这人疯了吧？昨天痛成那样，连坐都坐不住，今天要这么站八小时？他没见他吃早饭啊，这能有时间吃午饭？想着，才意识到自己固执地跟过来，不过是因为担心而已。

　　指针一秒一分地走着，小林不忍直视，是旁观思路更清晰还是这一助当得太挫，一台手术，从开始节奏就不对，完全谈不上配合，以叶茂的能力，自然不至于影响到手术进程，只是这样做主刀的压力实在太大，几乎是他一个人在做。
　　十万个为什么废话不断，叶茂看着倒是不气，除了必要时地指示，一句质疑都没有。小林在一旁干看着，都快气炸了，平日自己动作稍慢一步，这毒舌都饶不过自己，换个人，哪怕就比死人多口气，他也不说什么。
　　他愤然瞪向叶茂，看着心里却是咯噔了下，专注看着手术进程不曾在意，现在才发现这人已是一额的汗，汗珠顺着额际不断往下落，口罩，甚至胸口衣领的料子都已经湿透了。
　　叶茂顺势往一旁人的肩头蹭了下，继续手上的动作，只是不多时，闭目停顿了几秒，小林分明看见他皱紧了眉头，再睁开眼，他看向了自己这边。
　　叶茂看了他一眼，小林想着应该是自己的错觉，深刻痛意他看得分明，只是为何还看出一丝脆弱来，亦如昨晚，他只觉得心被狠狠绞了下，咬牙脱口说了句，“你下来，我做一助。”
　　十万个为什么被唬得一愣，也就同小林交换了位置，小林扭头示意二助调整了下拉钩的位置，接过手术刀和止血钳，他看了眼叶茂，“老规矩，我先把……”
　　叶茂忍过一阵痉挛，耳边小林的声音变得嗡嗡作响，他闭目忍过一阵眩晕，睁开眼才确定自己还稳稳站着。看着眼前有些模糊的身影，他终于能安心放任自己停下缓几分钟。待视线复又清明，小林已抬眼向他这边望过来，眼里盛着满满的担忧。这小子，从来都把心里想的全摆在脸上，明明白白的担心，亦如以往清清楚楚的不在意。
　　叶茂抬手继续握紧了手术刀，看着与自己配合同步的那双手，才知道习惯是多么可怕的东西，一旦习惯了，就非他不可。
　　两人都不再开口，直到关键部分做完，小林才出声示意巡回，“给院长搬把椅子过来。”
　　小林为人随和，即便以往是院长一助，因为常挨训，他又嘻嘻哈哈，唯唯诺诺的，不曾有过半次下指示的举动，开口也是客气询问的语气。现在他却似换了个人，一副掌控全局的架势，众人明显不适应。
　　更奇的，是叶茂当真退下了手术台，只沉默坐在一旁，神色平静，没半点发怒的迹象。
　　待完成最后缝合，小林也退到一边，连退几步直到靠上身后的墙壁，他才长长吐了口气。冲动是魔鬼，这被鬼附身当真像打了鸡血似的，他都不知道自己原来办得到。
　　这么一台刀做下来，他心里唯一的念头就是想着替叶茂做完，让他能休息一下。他能做下来，因为知道一抬眼，叶茂就坐在对面，要是捅了篓子，这人会替自己收拾残局，他信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