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图雪恨》十三丫

6、[安雅番外]只是故人已辞去

　　宣颐十一年的冬天，安雅正在南殿后面的库房里点看布匹忙活着制衣司的琐事，然后就见一宫女匆匆忙忙进来禀报，说是圣上驾临。

　　安雅忙拾掇了身上即便出去迎驾。其实，自从若殿下薨后，便再没见过圣上。安雅本不奢望可以苟活，却没料到圣上竟是把她丢到制衣司来了。从此，将近七年，不闻不问。

　　众人俯下身行了大礼起来。

　　屏退了众人，南宫芷泰然坐在上位，朗朗玉声落下：“两位小殿下入宫了，安雅可想去看一看？”

　　安雅一惊，连忙俯下身去。

　　“呵呵呵……”南宫芷轻笑，“这么多年过去了，安雅依然是如此的内敛，如此的毕恭毕敬，如此的安守本分。”

　　“多谢殿下抬爱。”安雅把头埋得死死的。

　　“八年了。你就不想看看南宫若的孩子？”南宫芷饶有兴趣望向正伏在地下那个唯唯诺诺的女子。

　　“奴婢不敢。”

　　“你有什么不敢的？”南宫芷顿时来了气，“你要是不敢，当年怎会如此大胆的帮南宫若逃走。”

　　“任凭圣上责罚。”安雅埋着头淡然答道，“七年前，我便这样说了。如今，亦是一样。”

　　“安雅。”南宫芷起身，慢慢踱到下面去，“寡人不杀你并不是因为你当年有恩于寡人。寡人是想让你记住，若不是你，南宫若不会走到那般田地。她死了，轻烟一去便什么也不知了，而你，要活着，用十年、几十年的光阴来承受这样的痛苦。”

　　南宫芷望向伏在地上一动不动的安雅，心里涌出大片的难过。经年以后，物是人非。

　　“择日前去北殿，你会是个好嬷嬷的。”

　　南宫芷背过身去，缓缓走出殿外。

　　不知过了多久，安雅才慢慢起身。她的脸颊已然是湿过一回。

　　就算是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安雅依旧还是无法忘记若殿下那张倾城绝世却总是显露出温润表情的脸。殿下把她从人贩子手里救下，带她进宫，手把手的教她识文断字，带着她出游，直至遇见紫陌公子。

　　“安雅，你说该给他们起个什么名字好呢？”南宫若抚着自己已然快要临盆的肚子温柔问道。

　　“殿下有了身孕之后脑袋却变呆了。小殿下们的名字从来都是由长老们取的，用不着您费心。”安雅在一旁轻轻为南宫若扇着扇子嘴角露出甜蜜的微笑。

　　“哦。”南宫若懊恼着去摸自己脑门，“可是，紫陌说孩子应该跟着父亲姓的啊。”

　　“殿下——”安雅拖长了声调，然后停了手里的动作，“你还没有给紫陌公子表明你的身份么？”

　　南宫若埋了头，低低说道：“等生下了孩子，我便告知与他。他定会愿意与我一同回南冥的。”

　　只是，两月以后，谁都没有料到，圣女的头胎，不一定都是孪生的。

　　“恭喜夫人，是位千金。”

　　安雅眉开眼笑的从产婆手里接过小婴孩之后，顺势望了一眼正安详躺在床上的南宫若，便转过来问道：“还有一个呢？”

　　“是只有一个呀。”产婆诧异。

　　“安雅，怎么了？”南宫若迷迷糊糊醒来，见安雅和产婆在说着什么便支撑想要起来。

　　“没什么。小姐你身子还虚着呢，别起来。我即刻便抱孩子过来叫您看。”安雅着急望向里间，却见产婆依旧立在那里便又回过身来，“你出去领赏罢。”

　　抱了孩子进去，南宫若满脸笑容靠在床边抬眼看安雅手里的孩子，却瞬间僵硬了表情。

　　“只有一个是吗？”

　　安雅没有答话，只是重重点头。

　　南宫若抿了嘴，沉默了半晌，开始是哭，后来便笑。

　　“抱过来让我看看。”最后南宫若终于平淡开口。

　　安雅抱着孩子过去，伸手把襁褓递到南宫若怀里她却不接。

　　南宫若瞥了一眼孩子，然后缓缓闭了眼，嘴里吐出的字细若游丝：“你抱出去从后门出府，外面的暗卫看到之后自然会抱她走了。”

　　“她会死么？”安雅望向表情痛苦的南宫若。

　　“对。”

　　本来为了生产南宫若已经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如今更是遭受这般打击，下了杀令之后便支持不住直直倒了下去。

　　安雅抱着孩子急急赶出去，却迎面撞上进来的紫陌

　　“安雅。听产婆说是个女孩儿呢，来让我抱抱，一定如她娘一般可人。”

　　“公子，小姐晕过去了，我正要去寻你呢。”

　　“若儿，若儿。”紫陌顾不得看婴孩直接奔进了里间。

　　安雅低头望了一眼襁褓中的小人儿，是张几乎看不出眉目皱巴巴的小脸。若是她只是普通人家的儿女，便不会如此轻易的早夭了吧。安雅叹了一口气抱着孩子往后门走去。

　　出了府门，安雅在这条幽深的巷子里站了一会儿之后暗卫来了。那是安雅第一次看到这种直属于七大长老的暗卫，并不是想象中的黑衣也不是从天而降，那个人缓缓从巷子深处走来，看不出丁点儿暗卫的样子。那人走近，直到拿出了凤凰令牌给安雅看，安雅这才恍然大悟愣愣看着这个貌不惊人的暗卫。

　　手已经伸出去了，其实安雅很害怕。因为这个孩子离了她的手可能下一秒就会死去，安雅的手微微的颤着，她畏畏缩缩望向那个暗卫。

　　安雅只觉背后一阵劲风袭来，面前的暗卫猛然退后几步，下一刻，便见着紫陌和那人缠斗在一起。

　　“快带着孩子回府。”紫陌低声吼道。

　　安雅只得抱着孩子匆匆跑回去。

　　还未进屋，便见南宫若草草披着外衫出来。

　　“公子和外面的暗卫打起来了。我……我……”安雅急的直跺脚，喉咙却像卡住了一般说不出话来。

　　“进来罢。紫陌设了香阵，一时半会儿还能抵挡一阵。”

　　跟着南宫若进了屋子，不一会儿紫陌便进来了。

　　“我们去黯然谷。暗卫越来越多了，香阵怕是抵挡不住了。”紫陌捂着左肩的伤口艰难开口。

　　“你受伤了？”南宫若焦虑望向紫陌。

　　“南冥的暗卫真是不耐。”紫陌无奈笑了，“我好像知道你是谁了？”

　　“那你干嘛还要把女儿救回来。你就不怕得罪南冥吗？”南宫若颓然转身。

　　“她可是我们的女儿呐。”

　　“紫陌，你不要傻了好不好。你既然已经知晓我的身份，你就应该知道留她不得。”南宫若终于爆发，歇斯底里吼出来。

　　“我要你，也要她。你信我这回可好？”紫陌一边抽着冷气整理伤口。

　　“你把孩儿带去黯然谷。”南宫若顿了顿，继续说道：“我留在这里对付他们。这里毕竟不是南冥，他们不敢乱来的。”

　　“若儿……”

　　还未待紫陌说话，南宫若便厉声打断：“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带上我，你定然无法安然带着孩儿离开。我是他们的殿下，他们不会对我不利的，他们现在要杀的，是我们的女儿。你懂不懂！”

　　当夜，紫陌易容从地道带着婴孩离开。南宫若抱着空的襁褓交予暗卫。

　　没有找到孩子，暗卫们即刻奔往四方。而南宫若也被召回国。

　　***

　　回到南冥安雅便再没见过若殿下，她被安排在四殿之外的杂役局。经过四方打听，终于知道若殿下被软禁在北殿暖阁。她这才偷偷跑去找到若殿下。

　　“我要出去，你可愿意帮我。”南宫若握住安雅的手，眼里满是晶莹。

　　“殿下。”安雅望向南宫若那张已然削瘦得不成样子的脸颊，“要怎样帮您，吩咐安雅便是。”

　　“明日新晋的男倌就要入宫，当晚定然会有御宴，南宫芷必然要我出席。你只要在御宴途中帮我放一把火即可。”南宫若望向安雅狡黠一笑，“我自有办法出宫。”

　　随即，南宫若食指蘸了茶碗里的茶水在桌上写下四字，“隔墙有耳”。

　　安雅点头，即便俯身过去。

　　“你自出去，南宫芷必然会讯问你，你什么都不要说，明日也按计来北殿便是。”南宫若附于安雅耳边轻声说道。

　　听若殿下如此安排，安雅心里自是担心，正要问出却被南宫若按住了肩膀：“我自有安排，你不必担心。”

　　“殿下。”

　　“去吧。”

　　果然不出所料，安雅一出北殿便被门口职守的卫兵带往紫宸殿。

　　“安雅。”

　　刚进了殿门，安雅还未来得及行礼，南宫芷冷冷的声音便远远落下来。

　　安雅整个身子伏下去，脑袋里嗡嗡直响。

　　“你以为在北殿小小的放一把火就可以帮南宫若逃出去么？”

　　“奴婢不敢。”安雅的脑门死死挨着地板，细微的磨蹭感觉到丝丝痛楚。

　　南宫芷走到安雅身旁：“寡人倒是要看看，以你一人之力明晚如何在北殿放火，如何助你家殿下逃走。”

　　“安雅。”南宫芷缓缓蹲下去，“其实最初我们一同在承恩殿长大，你是更亲我的罢。”

　　安雅诧异，圣上竟会提到垂髫往事。

　　“其实我从不把你当下人，到如今，已经很难再有人可以和寡人来叙叙旧情了。”南宫芷轻轻哽咽着，“安雅，你说，你说，为什么南宫若她要如此背叛于我？”

　　“圣上。”安雅慢慢抬头，“其实谁都没有背叛。若真的想要背叛，若殿下完全可以不用千里迢迢回南冥来。”

　　“我们都变了，是不是？”

　　“圣上，如今再说这些已经不重要了。安雅求您，放过若殿下吧。安雅虽然不知道什么是爱情，但看着他们在一起很幸福。所以，请让他们一直幸福下去吧。”安雅抹着眼泪，鼓起勇气一股脑的把心里的话都倒了出来。

　　“这样。”南宫若恢复冷漠的声调，“寡人可以放你们走，但是明年这个时候，你们要带着孪生皇子回来。这样并不为难吧。”

　　安雅脸上终于露出开心的笑脸：“安雅替若殿下谢过圣上。”

　　谢了恩从紫宸殿奔出来，安雅即刻马不停蹄赶往北殿。

　　听安雅说完，南宫若竟无奈笑了。从来只顾自己的南宫芷何时变得如此宅心仁厚？

　　“殿下放心，既然圣上金口已开，就定然会放我们安然离去的。”

　　南宫若淡然一笑遣安雅出去。

　　***

　　御宴当晚，南宫若佯疯惊了众人。

　　第二年再见若殿下，安雅才知道，原来写在圣旨诏书上的话才能作数的。圣上并不是真心放若殿下走，为的是引来紫陌。安雅不知道他们是怎么逃过一劫的。

　　再见到若殿下，竟只是她孤身一人。她问安雅为什么紫陌不爱她了，她问安雅爱情是什么，她问安雅是不是自己老了不漂亮了所以紫陌不爱她了。她整日在桃园里疯跑，然后，若殿下真的疯掉了。

　　安雅去找圣上，却连紫宸殿最大的那道门都进不去。

　　安雅再紫宸殿外跪了一晚，第二日却听到的是若殿下已薨的噩耗。

　　圣上的车辇从紫宸殿正门里出来。安雅跪在大路正中央，司仪叫了几遍都不肯起身离开。

　　“圣女她人已去了，你跪在这里不如前去为她守灵。”

　　帘子背后南宫芷冰冷开口。

　　安雅咬唇抹了眼泪正要起身，却抵不过身体直直晕过去。

　　***

　　后来，安雅被安排在制衣司做事。若殿下薨后，皇城里一直很平静，平静了整整七年。

　　安雅再次踏进北殿大门的时候，南宫凝雪整个身体正攀在高高的门槛上。安雅没敢仔细看她，心中一默，话便狠狠出去。殿下，你要很规矩的长大，很规矩登上帝位或者是为皇家留嗣，不要重蹈你娘亲的覆辙，不要争斗，更不要爱情。

　　只是安雅万万没有想到，在她如此高压的管教下，南宫凝雪却按照她预想的方向直直的走向了另一端。比南宫若更惨烈的争斗，比南宫若更轰烈的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