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图雪恨》十三丫

5、[肆]金钗

　　后来，姐姐便不再来我殿里。我不知道她在忙些什么，初一十五去紫宸殿请安的时候偶尔会在殿里碰到她。皇姑母对她极是赞誉，嘴里全是嘉奖之词。

　　除去了十日一轮休姐姐来玩的日子，我的生活变得更加单调。书阁后面是一处书库，也不知是废弃了多少年。我实在无聊便进去淘书，竟找出一些地方县志和别国史略。再后来，甚至找到一些书阁里从未见过的书目。我翻来一看全是一些离奇有趣的故事，与我在皇宫的生活简直就是大径相庭。因其大多以传奇、小说冠名，我便称之为传奇小说。日后，我便时常流连书库全然忘却了所有烦心的事。安雅嬷嬷虽在意我四处玩耍，但只要我以“教习女官要我进书库找书”的理由搪塞她之后再不管我。她只以为我在书库学习着“治国齐家平天下”，哪知道我是在看些以娱乐心情的杂书。

　　***

　　南冥宣颐十六年冬。

　　我满十二岁了。萃萱说的，过了金钗之年，殿里掌事的嬷嬷便会离去。于是，我一直很雀跃。
　　萃萱为我梳好了头，我趾高气扬进了大殿。安雅嬷嬷立在殿中，见我来了即便躬身行礼。我特别得意的笑了，想着以后北殿就唯我独大了，到时候看你安雅奈我若何。

　　“恭喜殿下喜到金钗之年，以后便可以独自断事了。”安雅嬷嬷依旧保持着躬身行礼的姿势，“宫闱之内朝堂之上，事无巨细，望殿下谨记，谨小慎微。”

　　“动身前去承恩殿罢。时辰不早了，若是误了加钗的吉时，便不是你安雅嬷嬷能一人承担的事情了。”我像模像样的望了望天色。

　　安雅望着我似是有话要说，却碍于我刚才的言语只得安静立在一旁。

　　到承恩殿的时候，姐姐已经等在大殿了，见我去了很是高兴。

　　我自然也是高兴，但是殿上宫人众多不敢和姐姐嬉闹，小声说过几句话后便安静立于姐姐一旁。
　　女官高声通报“圣上驾到”，三声之后，殿内众人皆是齐齐跪下。

　　“圣上金安。”

　　“免礼罢。”

　　接着看到皇姑母广袖上繁复的绲边便被姐姐拉着起了身。

　　“今日行了加钗之礼，便是小大人了。”终于在皇姑母脸上看到久违的笑容，却瞬间即逝接而转为感叹，“与若儿一同行加钗之礼的情形还恍若昨日，这恍然之间几十年韶华便过去了。再过三年你们就要及笄了，若是你们的母亲还在，必定是极为高兴。”

　　我跟着姐姐频频点头。

　　话罢，皇姑母拿起了身旁女官端着锦盒里的金钗依次给姐姐和我插上。

　　“礼成。”

　　“你们给各自掌事嬷嬷奉茶，寡人就不观礼了。”说着皇姑母由她贴身女官扶着出了殿。

　　“恭送圣上。”

　　殿里自然又是伏下一片。

　　“请大殿下、二殿下给掌事嬷嬷奉茶。”女官的声音高高响起。

　　我和姐姐端了茶碗分别走向各自的掌事嬷嬷。

　　“多谢安雅（兰）嬷嬷五年来对凝雪（凝霜）的悉心教导，凝雪（凝霜）无以为谢，特奉此茶。”我低了头高高举起茶碗。

　　“殿下严重了，这是奴婢的分内之事。”

　　等到安雅嬷嬷接手，我顺手往外一推，滚烫的茶水直直洒向安雅。

　　我心里微微笑了。我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我开始学会了记仇，开始学会了睚眦必报。

　　“安雅嬷嬷你没事吧。”我故作惊讶。

　　此时，姐姐已然从兰嬷嬷那里移步过来。

　　“雪儿，快给给安雅嬷嬷道歉。重新奉茶。”姐姐神色严厉。

　　“是安雅嬷嬷自己没接好打翻的茶碗，可真不关我的事。”我站在那里岿然不动。

　　“南宫凝雪！”姐姐再次叫我的全名。

　　“大殿下息怒。是奴婢的错，天冷，奴婢手抖，没接稳二殿下递过来的茶碗。”安雅虽然低着头，但以我的角度可以看见她脸上挨了茶水的皮肤已然泛红，她却全然没有在意若无其事的替我辩解。

　　到此时我却突然后悔了。安雅平时虽然待我严厉，但都是在宫规礼仪上，平时日常的吃穿用度全然没有亏待过我。

　　“安雅嬷嬷，你先去医药司拿药。晚些时候我会叫凝雪过去给你赔礼的。”

　　我只听到姐姐缓缓的声色，然后众人慢慢散去，偌大的承恩殿正殿里就只剩下我和姐姐。

　　“紫鸢。”姐姐淡然开口，“我今日唤你紫鸢，是把你当妹妹。我们暂且不说这件事的利弊，安雅嬷嬷带你五年你敢说她有亏待过你吗？”

　　我颓然摇头。

　　“这就是了。我却不知道，从小天真活泼的紫鸢何时学会耍手段了。以后，你也会这般暗算于我吗？”

　　“姐姐。我没有。”我着急去拉姐姐的衣袖。

　　“那你今日为何要故意弄翻茶碗？”姐姐并不理我，“要不是今日皇姑母没有观礼，要不是安雅嬷嬷仁慈，你早就要被宫规教训了。”

　　“鸢儿知错了。”

　　“安雅嬷嬷她是为你好，她曾是娘亲当年的首宫女，怎会加害于你呢。”姐姐叹气，伸手过来抚我额发。

　　“她平日里待我严厉，我便不喜她。”我委屈开口。

　　“该怎么说你呐。傻孩子。以后你便会知晓，越是严厉待你的人，才是越关心你的人。”姐姐搬正我的脸定定看我，“若以后姐姐也做了让你不顺心的事，你不要怪姐姐，因为你或许不知道，表面看起来那是伤害你的事，可实际上那是真真在为你好。”

　　良久，姐姐问我：“你可懂了？”

　　“不懂。”

　　“你只要知道，姐姐做的任何一件事都在为你好。不管它表面上看起来是好还是坏。这样就行了。”姐姐露出温和的微笑。

　　下午，姐姐带着我前去给安雅嬷嬷赔礼。到了内厅，我执拗不肯上前。只听里间传来阵阵咳嗽。
　　姐姐推门正要上去，却见里间出来一名小宫女。

　　“安雅嬷嬷怎样？”

　　“殿下金安。”小宫女行了礼缓缓答道，“安雅嬷嬷染了风寒，怕是不方便面见两位殿下。还望两位殿下海涵。”

　　“请安雅嬷嬷安心养病，我们这便走罢。”姐姐有点生气，也没顾我就直接转身出门去。
　　安雅嬷嬷的事也就从此不了了之，我不知道后来安雅的伤寒好了没，只是真的再没她消息。皇城何其大，一个人，你若不注意，便可以完全被稀疏错落的殿宇掩埋掉。

　　***

　　次月，皇姑母选了萃萱做我的首宫女。没人再能管住我，我便在教习课后于各殿僻静之处闲逛。
　　后来从北殿一路穿行竟找到一处桃园，这里的桃花虽比不上映雪峰的冬梅终年花开不败，但春花烂漫之时香花满枝犹临仙境。那时已然是翻过了宣颐十七年的冬天。

　　听身边的宫人说桃园早就无人打理荒废多年，而且又都只是花树，每春花开盛艳秋来却结不了几个果子。我便专门问花园匠人要了工具每日前来给果树们嫁接。

　　园里果树繁多以我一人之力恐怕是弄到冬天也无法完成便火急火燎的叫了我宫里的人来帮忙嫁接。后来我便不急了，反正以后要在宫中待的日子还长久的很，索性就慢慢来吧，要真是一下就弄好了以后还就没得玩了。

　　这园子叫桃园其实是名不符实的，园子里还有大半梨树所以到了花期粉红的桃花被梨花一染就更是淡了颜色去。

　　我和大多人一般，应梨花有离别之意便不怎么喜爱这别离之花，所以嫁接的时候也专挑着桃树。
　　那日我依旧提了竹篮带了花剪跑去桃园，前园的桃树前几日因我急于求成便叫来殿里的宫女挨个儿都给嫁接完了，后来彻悟之后便不再叫她们，谁知往后走桃树竟越来越少。

　　依着梨树寻了好久才看到一株桃树，我雀跃着奔过去，却在桃树前戛然止了步子竹篮掉落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