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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贰]国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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嬷嬷替我梳妆的时候,我微微侧头望见已然准备好一切的姐姐安静站在门边。
待嬷嬷系好最后一层外服的衣带,我拖着隆重的朝服蹒跚前行。姐姐牵着我的手往外殿走去,跨过最后一道门槛的时候,耳边传来轰鸣的钟声,震得我脑袋发麻。
“鸢儿,等会儿你只要跟紧我便是。切莫东张西望,切莫胡乱开口说话。”轰鸣声中,姐姐附于我耳边缓缓叮嘱。
我咬了嘴唇轻轻点头,便跟着姐姐上了车驾。
行了一阵,听见外面人声鼎沸。待车驾逐渐放慢了速度直至停下来,姐姐伸手过来扶了扶我头上的金冠,这才带着我下去。
此刻,皇姑母已下了圣驾,众人匍匐于地行着大礼。姐姐带着我给皇姑母行了宫礼,便牵着我跟在后面缓缓向祭台行去。
擎仓来了好多人,他们穿着五颜六色的衣服,让我目不暇接。我跟在姐姐的身后时不时用手推推头上的金冠,总嫌它太重硌得我不舒服。
姐姐和我站定在祭台左侧,我艰难抬头,看到依旧披着黑色斗篷瞧不见面目的司尊。
进俎之前的仪式是“奉祖”,也就是我们的认祖归宗被南冥皇室和天下所承认的一个仪式。
七大长老读完诏书以后,便要开始行我们的“洗魂礼”。
皇姑母牵着我们走向祭台中央。接着又是一番繁琐的祭天祀礼。
末了,皇姑母退到一旁。便见了司尊缓缓行来,他的脚下像是踩了无形的云朵,根本看不出他脚步的移动。
一片阴影扫下来,司尊站在我们跟前,嘴里是我听不懂的巫文。我本想抬头看看斗篷里的司尊长的是什么样子,却被姐姐轻轻扯了袖角,无奈又默默垂了头颅。
头顶落下细碎的水珠,沾湿了脸庞弄得我有点不舒服。
我心底堵着气却不敢抬手去拭,终于听到司尊轻缓的声音:“殿下请闭眼,就要开始了。”并不像是从嘴里传出来的,像是直接通过身体传到我耳朵内部的声音,很轻很细却也听得很清楚。
他的手抚上我的额,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柔软。
黑暗到来之前,不知从哪里打来一道光束直直刺痛我的眼睛。一瞬间,满目充斥着鲜艳的红。我不知道为什么如此刺眼我却闭不上眼睛,就只好极力让眼睛适应这样的环境。我害怕极了,即刻伸手去寻姐姐。没想到却扑了空。双手环抱着自己瘫坐到地上去,眼泪随即流下来。我讨厌死司尊了,为什么要带我们离开映雪峰。我讨厌死南冥了,自从来了这里就从没高兴过过日子。我讨厌这里的一切,一切陌生的人和事。
不知过了多久,红色逐渐褪去。我才看清周围的景象,昔日最熟悉不过的映雪峰。只是,所有洁白的积雪全都染上了鲜艳的红,像是被鲜血浇灌过一般。我揉着眼睛从地上爬起来,望见峰顶的小屋,便直直奔去。爹爹,爹爹一定是在的。
我心里害怕,却没有放慢脚步。只听一阵咆哮,面前赫然立着一个庞然大物。
这是什么怪物啊!比四周的红色更鲜红,圆圆一团,根本看不出哪里是手足哪里是脑袋。我想着要逃,脚下却迈不动步子。
“见到了何物?”
司尊的声音从头顶上方渺远的苍穹铺撒下来。
我哆嗦着张嘴:“我也不知道它是什么。从来未曾见过。司尊,救我!”
“何形何状?”
“周身滚圆如肠。其色鲜红。不便手足头耳。”我使力想要往后退,脚下的泥土却突然湿软下去整个身子轰然下陷。
黑暗之后,我捂着嘴睁开眼,脸上泪痕未退。姐姐抱着我跪在地上,神色并不好看。
“其状如黄囊,赤如丹火,六足四翼,浑敦无面目。便是浑敦了。”①耳边传来陌生老者的声音,我努力抬头,望见祭台左侧围做一团的皇姑母司尊众人。
“此乃大凶之兆呐!”又是另外一位老者的声音。
我松了力气摊倒在姐姐腿上,姐姐有所察觉低下头看我。我咬了嘴唇缓缓闭上双眼,轻声问道:“姐姐,刚才发生什么事了?”
“当时,只见你通身红光,整个人像是没有了知觉一般,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姐姐低声告诉我。
随即,姐姐迅速追问:“那你在幻境里,看见的是何物?”
“大概是极凶之物吧。”我垂了眼帘,细声答道。
“今早不是给你说过吗?切莫胡乱开口说话。为何还要把幻境里看到的东西说给司尊听?”姐姐虽是轻言细语,却足以感觉到细碎的严厉。
“我不知道……”我咬着嘴唇说不出话来。
姐姐扶着我站起来,放眼望去,前来擎仓参加国祭的百姓像是繁星一般散落在以祭台为中心点的大片树林之中。目光所及最远方的边际奔来几匹快马,四周的百姓闪避不及踉跄摔倒在地。皇姑母众人也被如此情形惊了神,按理说擎仓十里之外,非皇族不得骑马坐轿。如此阵仗,估计是出大事了吧。然而,我却从未预料到,从这一刻开始,与那个叫做榆锦的国家的纠缠便正式上演。
“泉林溪急报,西齐挑起战事,大军来攻。”
“果然是凶兆么?”姐姐突然捏紧了我的手,我侧目望去,见她皱起深深的眉头。
本是整个南冥普天同庆的国祭,却因突如其来的战事染上了乐极生悲的阴影。
“有刺客!快护驾!”
一名禁卫军一声喝起,顿时,整个祭台连同擎仓陷入一片混乱。
霎时间擎仓杀声四起,我与姐姐被两个士兵抱着往外围跑去。
我双手捂住耳朵,眼眸里流出大滴大滴的泪水。我原本以为,人的死,是因为累了所以就睡在床上再也不醒来了。原来还有一种死,是在恐惧与逃亡之中,肢体的损坏,意志的消亡。
我不知怎么了,身体突然失去重心,狠狠摔到地上。趴在那个士兵坚硬的胸甲之上,我看到他圆睁的眼睛,里面是我完全看不懂的东西。
耳边骤然消失掉一切声响,只看到目光所及的整个视野全都染上了鲜艳的红,就像是环境里的红色。鲜艳,并且刺眼。我吓极了,呆呆瘫坐在湿润的土地上。
“紫鸢……紫鸢……紫鸢……鸢……鸢……”
耳边似乎又有了声音,像司尊那样渺远的声线,却不自觉的明辨出来是姐姐的声音,于是努力站起来双手拉起厚重的裙裾朝着姐姐声音的方向在混乱中艰难前行。
很多人躺在地上,他们死去的样子真难看。我只知道死去的娘亲安静躺在灵柩里,却从未看到过娘亲的模样,她死去的时候也如这般难看么?所以爹爹才从来不允许我们走进停放娘亲灵柩的崖洞里么?
“小心!”
我的身体瞬时腾了空。
随着脚底再沾着陆地,我转过头看到这个救了我的人。
是个十三四岁的少年,虽然身着百姓祭祀常服,却掩盖不住周身散发出的芳华。他是我见过的除了爹爹之外,最好看的男人了。
“你真好看。”我弯了眉眼,望着那张似乎永远都沾不上灰尘的脸。
少年定定望向我,似乎察觉到什么。最后,他蹲下来用手替我摘下金冠:“你就是,紫鸢么?”
“你怎么知道我原本的名字?”我轮了一转眼睛,“你认识我爹爹吗?”
少年微微笑了并不回答我。
“刚才那里死了好多人,我和姐姐走散了,你可不可以也去救救她呀。”我才想起,刚才是和姐姐走散了。
“我看到她被禁卫军救走了,应该没事了。”少年并不看我,只是整理着手头的什么东西。
“哦。为什么会突然有人冲进来刺杀皇姑母呢?他们不怕被禁卫军斩杀吗?”我依旧呆呆看着那张俊颜。
“等你以后长大就明白了。”少年面上皱起了眉头,好像是手里的东西遇到的难题。
“你叫什么名字呢?等以后我得空了,就出宫找你去玩。”突然我又犯起了愁,“虽然不知道多久才得空。”
“呵呵呵……”少年笑出声来,随即抱我进怀里。又一次离开地面,我才看到,我们头顶是一枚超级大的风筝。
我正雀跃着,却听到头顶低声抱怨的一声,也不知他使了什么法子,突然让我有了困意。
模糊听到他轻声的自言自语:“天真的丫头。把你放在皇宫那种勾心斗角的地方,真是可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