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图雪恨》十三丫

2、[壹]无猜

　　缱绻盛夏娆繁花，乱煞韶光，今昔何年，落雪何在？

　　“姐姐！姐姐！”

　　我抱着一摞宣纸跑向姐姐，却碍于厚重的裙裾迈不开步子。

　　“啪——”踩了裙角，我直直扑到地上去，顿时纸张乱飞。

　　双手撑在石板铺成的地面上，掌心里生出一股一股的疼痛。我趴在地上，眼泪即便簌簌滑落下来。

　　***

　　面前多出一团阴影来，我看到姐姐镶着精致花边的裙裾。

　　“何事？”姐姐扶着我的手臂拉我起来，“怎么如此莽撞。皇宫里礼仪繁多，要是给嬷嬷遇到，你不是又要挨罚了？”

　　我撅着嘴巴借着姐姐的力道爬起来，眼角还挂着泪痕，嘴里却嘻嘻笑了：“有姐姐在，我才不怕呢！”

　　“你这个小迷糊，看你摔得一身脏。”姐姐柔了声音，伸手从袖里拿了丝绢出来给我擦脸。

　　我挠着脑袋，望着姐姐认真的样子，问道：“姐姐，教我做风筝好不好？我都带宣纸来了。”

　　“为何想到了要做风筝？”姐姐收了丝绢，来牵我的手。我却忽然收拢了手指，掌心里的疼痛再次传来。

　　“我问过嬷嬷了，明日是六月十六，我想放风筝给娘亲。”我低着头，沉声说道。

　　“我看。”姐姐执着我的手蹲下身子去，及地的罗裙在地面上铺撒开来。

　　掰开了我紧握的小手，姐姐抬头望我，眼里泛出了泪光：“宫装累赘，以后别再莽莽撞撞的了，姐姐心疼你。”

　　我咬着嘴唇忍着手心里的疼痛，轻声答道：“好。”

　　“乖乖站在这里，我去收拾地上的宣纸。”姐姐把我拉到一边，然后收拾那地上的一团乱去了。

　　不知过了许久，姐姐捡完了地上散乱的宣纸缓缓踱过来，小小的身影融在落日的余晖里。以前在映雪峰的时候，姐姐也总是以这般的姿态出现在梅园叫我回家吃饭。

　　我钳着双手望着逆光的姐姐：“爹爹也一定扎了好多风筝吧。以前他总是要提前一个月就开始准备。”

　　“鸢儿。”姐姐把我揉进怀里，“你说，我们放的风筝，爹他也看得到么？”

　　“姐姐，我想爹爹了，我想回家。”我扑在姐姐的肩膀上，眼泪大滴大滴滚落下来。

　　过了半晌，姐姐放开我，随即拉着我回承恩殿。

　　“谁给你说的这个宣纸可以做风筝的？”承恩殿里，姐姐握着那叠宣纸，无奈笑了。

　　“我以前见着你和爹爹就是用纸糊的风筝呀！”我在姐姐面前蹦着跳着，“对哦，还需要竹篾和麻线。”

　　姐姐掩面笑了：“你这是拿的嬷嬷叫你练字宣纸吧，这么小张的纸，怎么糊风筝呢？”

　　“哦。”我默默低了头，“可是，我只找到了这样的宣纸。”

　　“跟我来。”姐姐把宣纸放在桌上便带我进了内殿。

　　看姐姐从柜子里捣鼓出来做风筝的材料，我站在一旁乐了：“真好！原来姐姐都准备好了一切。”

　　而后，我趴在几案上看姐姐扎骨架，糊宣纸，挂彩带。

　　***

　　“好了。”姐姐把做好的风筝拿给我看，“这次进宫仓促，我也是费了好大劲才从嬷嬷那里要来材料。”

　　“姐姐，我们出去放风筝吧！”我顶着风筝在房间里呼啦啦的转圈。

　　“小迷糊，要放风筝也得先坐下来写信笺呀。”姐姐坐在案几旁执着笔微笑望我。

　　“噌——噌——蹭——蹭——”我口里学着前几日私下在宫女口中听到的腔调踱到姐姐身边去。

　　“呵呵呵……哪里学的怪腔调，快坐下来写信笺。”

　　“好。”

　　……

　　“写好了吗？”对面的姐姐放下笔伸头望向我。

　　我单手托着下巴，苦恼望着姐姐艰难开口道：“怎么办？我不会写‘爹爹’的‘爹’字，爹爹知道了定会怪罪我的。”

　　姐姐伸手戳我额头，教训道：“谁叫你平时习字的时候都跑去玩耍了。”

　　“鸢儿知错了。可是前几日嬷嬷教习的文字，鸢儿可一个字都看不懂呐。”

　　“呵呵，我们以前习的是西齐的文字，如今宫里的嬷嬷教习的可是南冥的巫文。”姐姐抿嘴笑了，缓缓解释：“巫文也要好好学习哦，以后晚上回了寝室，姐姐便教你写齐文吧。”

　　随后，姐姐抽出一张宣纸来，写了“爹”字叫我看。

　　***

　　第二日下了学，我拿了风筝拉着姐姐出了殿门就开始一路疯跑。

　　“慢点，慢点。不可胡闹。”姐姐喘着粗气跟在我后面。

　　“姐姐快看！那里有好多花儿，我们快过去。”

　　我笑着乐着拉着姐姐奔过去。

　　“这里挺宽敞的，还不错。来，帮姐姐拿着线轴。”姐姐说着便拿着风筝跑出去，不一会儿，麻线牵扯着的风筝便在天空中飘荡了。

　　“鸢儿。你在信笺上都写了些什么？”姐姐站到我身旁来。

　　“我写的是……”我突然闭上了嘴巴，“不行不行，爹爹说了，说出来就不灵验了。”

　　姐姐不再问我，随后扬起头颅望向已经飞出去好远的风筝。

　　其实，我有好多话好多话想要说给爹爹和娘亲听。我想问娘亲为什么连见都不见我们一面就独自去了，爹爹总是说你爱我们，可是你为什么却要离开我们。我想问爹爹什么时候来皇宫看我们，我想吃爹爹做的清蒸鲤鱼了，可是姐姐说你不在了，你是不是也像娘亲一样躺在那里不会动也不会说话了呢？不，我不相信，你那么爱我们，你才舍不得离开我呢。

　　可是，最后我却只在信笺上写了九个字：爹爹，娘亲，我想你们了。

　　你们听得到的话就会来接我们走吧。爹爹，娘亲，这里一点都不好玩。教习的嬷嬷总是爱凶我，叫我写好多好多我不认识的字，叫我背好多好多的经文。

　　“姐姐！”看着断了线的风筝远远飞去，我失声叫出来。

　　姐姐拿着剪子站在一旁，我手里拿着孤零零的线轴愣在那里。

　　“只能这样了。这里怎么能够和映雪峰比呢。”姐姐转过身去，“回去吧。不然晚了嬷嬷又要骂了。”

　　“姐姐！”我手里依旧握着线轴指向内院深处，“他们是什么人？”

　　下一刻，眼前一片黑暗，姐姐伸手蒙住了我的双眼。

　　“我们快走——”姐姐的声音突然变得仓促。

　　“两位殿下怎么在这里？”我一听到是嬷嬷的声音，腿立马就软了。其实是因为我没写好巫文的缘故，嬷嬷特地在下午格外给我开了习字课。

　　我扒开姐姐的手，咬着嘴唇扭捏站在原地磨蹭道：“嬷嬷，我知错了。”

　　“你们可知道这上林苑住的是哪些人么？还不快些跟着我走，要是被其他宫人撞见传到圣上那里，可就不得了了。”嬷嬷全然没提到我逃学的事情，只顾拉着我们就离开了。

　　***

　　承恩殿。

　　“是谁领的头？去上林苑做什么？”

　　嬷嬷手里拿着戒尺，一脸严肃。

　　“我们是去……”我还未说完姐姐便使力把我拉到一边，截断了我的话语，“嬷嬷，我们不知道那里就是上林苑。我带着妹妹去采花，不知不觉就走到那里了。”

　　姐姐为什么要撒谎？我诧异望向此刻正镇定自若回嬷嬷话的姐姐。

　　“若是圣上怪罪下来，这是还是得你们自己担着。就此，自求多福吧。”嬷嬷背过身去正要离去，却又突然想起了什么，“雪殿下，听说你的巫文习的不好，特地给在下午加设了习字课，把你今日习的字拿来给我，看看可有进步？”

　　被嬷嬷这么一问，我又傻在原地了。下了学就直接跑上林苑了，我怎么可能有时间来习字。

　　“嬷嬷……我……我……”我默默低头死死盯着地面，嘴里却吐不出话来。

　　“是么？”听到嬷嬷的问句，我抬头，见嬷嬷旁边立的正是教习我巫文的女官。

　　“按规矩来吧。到承恩殿前罚站。”

　　听嬷嬷下了命定，我巴巴望向姐姐。可姐姐却抿着嘴，一句话也没有说。

　　见姐姐这般模样，我只好咬着嘴唇往殿外走。

　　***

　　那不是我第一次受罚，却是姐姐第一次什么话都没有帮我说。我一个人站在承恩殿外，直到掌灯，再到深夜。很久以后的后来，我才知道，原来，许多人都有很多的不得已，所以才会出现太多差强人意的事情。我们怪不得别人，只能怪自己做的不够好。

　　我不知道是怎么回的寝室，第二日在床上醒来的时候，姐姐一如往常站在床边温柔对我微笑。

　　“醒了么？”姐姐立在床边，身体立得笔直。

　　“嗯。”我支撑着爬起来，抬手揉着眼睛，泪水竟止不住缓缓流下来。

　　姐姐背过身去，悲凉的声音缓缓绕过她的身体传过来：“明日便是国祭了。妹妹要好些准备才是，别再像以前一般任性了。”

　　说完，姐姐并不回头，直直走出寝室。

　　默默垂下头，我并不知晓，从明日起，我与姐姐的命运便要从此分道扬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