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惑》小叉

77、禁牢

　　即使在出发后两个月归来的妖魔探查军少了五分之一，即使大多数士兵都伤痕累累，却仍然无法阻拦回归者们油然而生的志得意满。毕竟他们不仅完成了国府交予的任务，完成了一张详尽的惠州妖魔分布图，更加在十几场大大小小的战斗中杀死了很多的妖魔，救出了更多的百姓。
　　他们期待着来自国府的嘉奖，却不想，等来的却是探查军带领者自请入狱的消息。
　　或许一同出生入死过的同袍真的会有不一样的感情，或许只是那个名叫青岚的女人太能蛊惑世人，以至于无论国府的官吏如何劝说解释士兵都置若罔闻。说青岚司马弹劾了惠州侯、要挟了芳国重臣也好，说国府的命令只是禁足也罢，整个军营只是沸反盈天。

　　滴答。
　　水滴落到终年湿滑的石阶上。曾经在烈王时代人满为患的地牢，如今更像一个阴暗的石窟。四下里静得半点声息也无，只有一股阴湿霉烂的气味萦绕不去。
　　一头月光色长发的少年突然走了进来。
　　他手里提着一盏晦暗飘忽的油灯，慢慢从台阶上走下来。环境已经足够糟糕，而他更是眉头紧锁，一双浅绿的眼眸里满是浓霜之色。
　　不久，他停在了一间牢房前面。周围影绰绰地一片昏暗，油灯到底照亮了敞开的牢门，还有躺卧在里面的女人。少年悄无声息地走进去，蹲在她身边。就在他手掌即将碰到那个女人的时候，女人毫无征兆地睁开眼，两双同样是浅绿色的眼眸瞬间视线相交。
　　少年咬紧了唇，就在他想要说什么的时候，女人朝后退了点挪出些地方来。少年眉间一松，就贴着她坐了下来。
　　“跟我回去。”少年终于开口，声音里透着明显的不满与焦躁。
　　女人没有说话，只是转过身将头枕在他的腿上，然后闭上眼睛一副打算继续睡的样子。
　　少年恼怒起来，他用力掰过她的下巴逼她看着他，“青岚！”
　　“下一个峯王是谁，”青岚却只是用一句最简单的话，就让少年松了手上的力气，“你已经知道了。”
　　少年瞳孔一缩，下意识地想要收回手，却反被青岚一把握住。他迟疑了好一会，才轻轻地说道：“你……怎么会……”隐隐约约的不信中，似乎还带着某些惊惶失措。
　　就好像他并不想让青岚知道一样。
　　“具体是谁我不知道。”青岚拉着他的手抚上自己的脸，轻轻蹭着，“但我有一种模模糊糊的感觉，你已经发现王气了。”
　　峯麒没有说话。
　　反倒是青岚突然开了口，“其实在那之前，钟越曾经来见过我一次。虽然他话说得很难听，但不得不承认他才是对的。眼看着就快到手的证据消失湮灭，我被怒火冲昏了头脑，当夜就跳上艾椒的城门，打算放血。”
　　峯麒纤细瘦弱的身体一僵，眉头也皱了起来。
　　而闭着青岚不仅没有看到他的表情，甚至也仿佛没有感觉到他的僵硬似的，只是继续往下说。“我的血肉在黄海时就极受妖魔喜欢，在吃了秀丽的心脏之后，大概已经成为仅次于麒麟的美味。如果我的血洒满整个城墙的墙头，一定能引来无数的妖魔。”她一顿，“只要妖魔开始攻城，我就有理由打开艾椒的城门，还可以顺理成章地冲进惠州府衙，得到我想要的一切证据。”
　　青岚睁开眼睛，仰视着已经满脸阴沉的峯麒。“但就在我快要动手的时候，突然听到了小孩子的哭声。不知道哪里飘来的，只是隐隐约约的声响让我突然停了下来。”青岚放开峯麒的手，坐起身。“那一瞬间我只是想到，如果我真的那么做了那么我就成了一个比月溪更加低劣的人。而且最重要的是，”青岚双手捧住峯麒的脸，将他拉到与自己鼻尖贴着鼻尖的地方，“如果我真的这么做了，只会让你为难。我是为了保护你，如果到头来只落得一个让你厌恶和为难的结果，那还不如从一开始就什么都不做。”
　　峯麒眉头一松。
　　杀了端秀丽也好，留在鹰隼宫做禁军司马也好，甚至带着探查军出征惠州也罢，青岚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峯麒。这一点即便青岚不会时时挂在嘴上，即使她说着还没有原谅峯麒，对这个金发少年来说却从来都是毋庸置疑的。
　　“那就跟我出去。”峯麒环住青岚的身体，语气急切里带着些哀求，“不要留在这种地方……”
　　“当日朝议，我带着钟越亲笔的认罪书，还有可以佐证的账本案卷，在所有人面前说出此事。我甚至预先做好准备，我一日不离开这里，至少跟我去过惠州的禁军士兵不会简简单单就当我从没存在过。如今无论谁想要只手遮天粉饰太平，大概都不能轻易做到。”青岚弯起唇角，双手下滑然后把脸贴上峯麒的脖子，“所以那个即将被你称为‘主上’的人，至少必须展现能够面对这些的智力和勇气。”青岚直起身看着峯麒。她浅绿色的眼眸里一片平静，“过不了我这关，我可以早点结束他的生命。只要他合格了我就一定会帮他，至不济，我还能送他一只弑杀默王的妖魔……”
　　“青岚！”前面听着还没有什么反应的峯麒，他突然瞪圆了眼睛，双手用力到手指掐进青岚的腰里，“你想做什么——”
　　“我没想过去死，”倒是青岚反而笑了笑，她甚至还轻柔地抚着他的背，“只是这两天静着没事做，想了想过去发生的事而已。初到鹰隼宫时整日小心翼翼；紧接着青州的十年里，你以为我过得轻松恣意，却不知道我回到屋子里，只要一看到跟你有关的东西心里就堵得发慌，而第二次到鹰隼宫后，你的样子……”即使表情与声音再平静，青岚的声音也越来越低。她停下来好一会，即使她能够继续，表情也转成了苦笑，“峯麒，那种经历即使我能熬过来，还是不敢想象如果再来一次会怎么样。”青岚说：“所以如果再有下一次，我一定会逃走的。而在我逃走之前，至少还能压榨出一点剩余的价值。”
　　“青岚……”峯麒的声音无措又惶惑。
　　“黄海如果不够远的话，我就去昆仑。反正招出蚀也不是什么难事。”青岚不知想起什么来，眼神失去焦距之后反而露出几分平淡和喜悦，“那里是我出生和成长的地方，就算现在已经没有人在等我，我也可以……“
　　“青岚！”
　　“我是胎果就可以进食昆仑的食物。在没有遇到你之前，我一个人一直都活得很好。所以……”
　　青岚垂下眼，凑近过去，在他耳边轻声说。
　　“只要能够忘了你，我一定能够过得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