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惑》小叉

78、新王

　　日落后，青州侯别馆后花园。
　　照此间主人向来的怪癖，即便他在私邸小酌，周围也空荡荡地没半个人影。夜色降临之后花园里再好的景致成了一片影影绰绰，偏他还歪在凉亭的软榻里，有一口没一口地啜饮着。
　　一阵微风吹过。
　　凉亭前的半空中多了一个少年。他面容极是精致，一双紧紧盯着凉亭中人的眼睛却毫无暖色。他一头月光色的长发垂下来，即使长过衣摆，却离地面还有尺余的距离。
　　凉亭中的青州侯朔春抬起眼，看了看他，过了好一会才拉起一抹怎么看怎么假的笑，说：“公真是好兴致，恕臣未能远迎，怠慢了。”说着，他竟然只是倾过身去取壶续杯。看样子连站起来虚应故事的打算都没有。
　　凉亭外的少年就这么直直地看着他，然后不由得皱起了眉。
　　“她还是不肯出来？”于是反倒是朔春开了口。
　　禁军司马青岚带军查探惠州妖魔情况，却反而查出惠州侯目私卖田地的事早已闹得沸沸扬扬。何况是与青岚相处十年的朔春，即便不在当场也能想象她一定是让路寝中所有官员都目瞪口呆。也所以，因着某只小猫素来与朔春互相看不顺眼的峯麒，他会突然出现在他的私邸中一定是为了那只小猫，至少朔春是这么想的。
　　“我一直以为，或许是我被错放到了舍身木上。”但是开口时，那个面色冷然的少年却说了别的，“除了麒麟的形态以外，我身上几乎没有多少可以称为‘麒麟’的地方。”
　　朔春拿着酒杯送往自己唇边的手一顿。
　　“我无法契约使令，也……”少年皱起眉，顿了好长时间才继续说，“讨厌秀丽。”
　　朔春脸上闪过一丝惊讶。他抬头仔细看了看峯麒，然后仿佛被传染了似的也皱起了眉。
　　“麒麟没有恋慕女怪的本能。所以从一开始，就只是‘我’爱着‘青岚’。”少年继续说，“但是青岚曾经一直没能摆脱‘规则’的影响，所以她会为了我去挑战妖魔。”
　　但是作为唯二从舍身木上出生的生物之一，女怪的存在本质显然比任何其他任何生物都要靠近麒麟。而作为胎果出生的青岚，即便她摆脱了女怪大部分的习性，在她本身的喜好与女怪的天性重叠时，仍然无法避免地会受到一点影响。
　　朔春脸色微沉。
　　当峯麒用如此波澜不惊到陈述事实的口吻来说这件事的时候，朔春可以明白，这一点应该已经成为峯麒与青岚之间的共识。这种无论他对任何人说什么，都不会影响他们之间感情的笃定与自信，只是提醒了朔春曾经慨叹过无数次的一个事实。
　　他永远都没有办法把那只小猫彻底抢过来。
　　“继续。”年龄是峯麒一倍多的男人，即使再不悦，也不会任由自己的情绪掌控一切。
　　“秀丽到底是峯王。她的心脏，足够让青岚摆脱‘规则’对她的束缚。”峯麒的声音轻了几分，“所以她说，如果这一次再搞砸了，她会提前离开我。”
　　“这一次。”比夜更深的眼眸，终于漾起清晰到无法掩饰的惊讶，“你是说……”
　　“峯麟是因为你的资质，才劝说你成为官员。”峯麒并没有正面确认朔春的疑问，“接下来，是你的意愿。”
　　朔春坐起身，表情似乎第一次正经了起来。
　　“即使是为了我，在整个芳国里有一个人她是绝对不愿意伤害的。”峯麒降下来一点，然后飘进了凉亭，“如果她无论如何都要面对我的死亡，我希望她至少还有你这里可以回来。”
　　“听上去，就好像她才是你选定的主上的一样。”朔春用他比丝更凉滑的嗓音慢悠悠地说出这句话，也不知是叹息还是嘲讽。
　　“国民安泰，我才能活着。我好好的，青岚才不会难过。”峯麒却仍然一脸平和，声音冷静得好像一点情绪都没有，“但是你与秀丽不同。她的不愿意最多就是躲起来不见人。而你，应该能做出令天帝毁掉整个芳国的事来。”
　　“这真是……”朔春怔了一瞬，突然绽开笑容，“能得公如此赞誉，真是朔春的荣幸。”
　　“所以，”峯麒只是继续认真，“你打算如何？”
　　朔春看着峯麒，几乎只是一顿的时间。他笑，然后说：“州侯近百年，或许换个峯王来做做，会比较有趣。”
　　峯麒终于皱起了眉。
　　但无论他是否不满于朔春如此轻浮的回答，他却仍然只是再度开口。“我不会是个好宰辅。即便我会努力，我也不能保证我的所有建议都符合仁道。”峯麒一顿，“我不会像只正常的麒麟那样，眼里只有一个你。”
　　朔春眨了下眼，也不知他想起了什么突然勾了下唇角，连声音也前所未有地柔和起来。“这样才好。”一顿之间，他的声音又恢复成平常那种不正经，“放心，我暂时还没有死的打算。”
　　峯麒定定地看着他，好长时间才终于长长地吐了口气。
　　“尊奉天命，迎接主上。”峯麒慢慢地低下头，跪伏下去以额触地，“不离御前，不违诏命，誓约忠诚。”
　　“我允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