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惑》小叉

65、提醒

　　芳国曾经的麒麟，峯麟在向孙仲鞑低头时并非不知道他将会成为一个暴君。而她的聪敏，一定在那场长达三十年的自我折磨里起到了不可磨灭的作用。所以在她停止呼吸的消息传来时，朔春就已经决定要讨厌麒麟这种生物了。也所以，他从一开始就不喜欢峯麒。一样的聪敏隐忍，一样的背负太多，朔春几乎在第一眼就能看到那个悲惨的，与峯麟毫无二致的未来。
　　而后，果然不过十年就走到终局。
　　所以无论青州府衙里他的僚属如何面面相觑，朔春却清楚地知道他毫不意外。这样的结局在十年前就已经确定了，不是吗？
　　但原来，竟然还可以是“不”。
　　朔春闭着眼睛坐在椅子上。房间外，到处都是收箱拢柜的嘈杂声响。
　　不过是一只银色的小猫，挥起那只柔嫩无力的爪子，却只一击就扭曲了历史的走向。那个看上去无可避免的结局，竟然被她轻易地就消抹而去。
　　不，不仅是如此。
　　就算峯麒是如何聪敏，阴沉也已经固有成他身体的一部分。无论是蓬山还是鹰隼宫，大概从来都没能找到一个真心实意喜欢他的人。但是今天，他看到了什么？
　　本来该是依赖峯王为生的少年，用他单薄的身体孤零零站在那张空荡荡的玉座边。本该是无助孤寂的画面却被那个少年演绎出了清冷与俯视的味道。他准确地叫出每个人的官职，却从来不会提及他的姓名，仿佛官员作为人类的个性根本毫无存在意义。而底下无论如何热火朝天地讨论，无论他被官员们忽视了多久，那个清冷的少年却只用一句话就让整个大殿陷入一片死静。
　　朔春微微睁开眼睛，让满室的明亮稍稍侵入自己的世界。
　　他应该笑的。
　　因为他素来的恶劣，因为当时殿上同僚们的表情，无论如何也都能带来一种名为“愉悦”的情绪。但是现在的朔春搜遍心底，却还是没能找到一丝笑意。
　　“下官禁军司马青岚，”门外响起一道温软如春风的声音，“请问朔春大人可在？”
　　“青岚大人！朔春大人在的，您请。”
　　微暖又掺杂着草木清香的空气送进来一个英姿飒爽的女将官。一头银色的短发清爽利落，比制式铠甲更轻薄的护膝护臂让她看上去充盈着一股如春天般勃发的生气。正与他稍早时在路门前看到的一样，这只小猫的外表实在具有太强的迷惑性。
　　门在她身后合上的刹那，银发的小猫就垮下肩膀。她盘了腿坐在他对面的客用椅上，一手支在自己腿上撑着下巴，一边抬起眼睛就对他笑。
　　而她的面孔因为逆光而掩在一片暗影下，唯独那双浅色的眼睛反而更加透亮。透亮得……
　　就与他今天朝议时，偶尔一瞥间看见的一模一样。
　　于是朔春突然间就意兴阑珊起来，“王气已经出现。”
　　那只麒麟今天说了两句话，一共十五个字。
　　第一句是“王气已经出现”。
　　端秀丽下葬后的现在，今天殿上朝议不过是为了选出一个假王。为了在那个谁眼里都是不二人选的家伙面前好好表现，当时殿上简直沸反盈天。那些夸赞的话语几乎把月溪说成了天帝下界百姓救星。人人都争抢着劝说还在摇头的冢宰，甚至没有一个人朝麒麟那里看。但是那个少年却用这么简单的六个字，把所有的话都塞回他们的喉咙里。刹那间殿上一片死静，仿佛就连呼吸都被忘记了一样。
　　第二句是殿外的“交给青岚来彻查”。
　　峯麒向来就是个不好相处的人，就以朔春知道的来看，甚至服饰他长达十年的宫女，他也从来不用名字称呼她们。于是这单独唯一的“青岚”会给人什么样的联想，特别在他为了说这句话甚至靠近血液时。
　　而这种效果，不仅应该是那个少年最初就这样计划的。朔春眸光一转，看向椅子上的小猫，她也可以轻易知道。
　　紧接着，就好像要验证朔春的想法一样，盘腿坐在椅子上的小猫在一怔之后突然就轻笑起来。她唇不过微抿，脸上却泛起一点淡淡的粉色，而那双浅绿色的眼睛，更是泛起一股明亮的柔光。
　　她甚至都没有掩饰。
　　一股奇异的冰凉在心底蔓延开来，所经之处一片冷寂。
　　小猫眼眸一转回过神来。那双绿色的猫眼在定定地看着他一会之后，妩媚的神色突然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却是一点慌乱，她嘴唇一抿之后，慌乱又变成了不满。
　　“阿怍，”小猫没有从椅子上站起来，那双透亮的眼睛紧紧看着他，“峯麒与我，互相之间感应不到。”
　　感应不到？
　　饶是朔春也不由一愣。
　　有关于女怪的资料向来就少，朔春知道的也不过些零散拼凑回来的。虽然从常理来推断，即使麒麟与女怪之间有什么感应也并不奇怪，但是她这么说是为了……
　　“而且你知道，秀丽的心脏让我变强了。”小猫松开拖着下巴的手，掌心向上好像虚托着什么东西一样。虽然肉眼看不见任何变化，但是房间里莫名其妙地就起了风。
　　朔春眉尖一蹙，房间里的风停了下来。
　　“只要我想，我就可以消失。”小猫从椅子上站起来。她停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然后又像只猫一样抬着下巴倨傲地俯视着他。
　　如此迂回晦涩的……
　　或许他该称之为“表白”？
　　朔春抬头看着她，好一会之后终于勾了下唇角，“来。”
　　于是刚才还抿着唇的小猫神色立刻□□跨坐在他腿上，而后他只不过伸手轻抚在她的背上，那具柔软的身体就顺势贴进他的怀里。
　　“峯麒呢？”小猫明白地表达了自己的心情之后，常见的恶劣念头又冒了出来。
　　而这一回，被他搂在怀里的小猫却似乎毫不意外。她眼眸半垂，纯然温软的声音里却是冷然一片，“我还在生气。”
　　“那今天的刺客呢？”不由得，朔春的声音也柔软了下去。
　　“先查查他的来历，”小猫抬起眼，一瞬间思绪也不知飞去哪里，就连眼神也肃然起来，“我总觉得那样子看上去好像……”
　　“好像？”朔春伸手扣住她的下巴，引回她的注意力。
　　“好像月溪杀了他全家一样。”小猫眨了眨眼，似乎略有不满。只是当她的目光落到他唇上转了一圈，再抬起来时又恢复了平常。
　　“查的时候，不要太心急了。”
　　就像小猫所说的一样，朔春也觉得今天的刺客不像是受命雇佣。那种身受重伤还要拼死朝前扑的疯狂，如果是孙绍公主还算正常。但那位亲眼目睹父母死亡的祥琼公主，如今正好好地在庆国做她的女官。而其他的人，就以朔春记忆所及，无论是施政方式还是为人处事都只能用无趣来形容的月溪，实在不像是会招来如此怨恨的人。
　　所以，有内情是一定的。
　　但是，虽然青岚是为了刺客而开始调查，却并不意味着她能得到的仅仅只是“事实真相”。虽然只是暂时的权限，但是奉命调查却是一个绝好的机会。她能看到以前看不到的卷宗，也能接触到以前接触不到的人。
　　因为顶着“青州派”而被人排斥在整个鹰隼宫官僚体系之外的青岚，不仅可以借由这个机会撕开一道裂口，她甚至也能为她自己的“那个计划”做些什么。
　　小猫眼睛一亮。
　　他知道她会明白的，无论他说得多隐晦。
　　小猫身体朝前倾了倾，却因为他扣住她的手而被挡了下来。
　　这种不用语言就能理解的乐趣……
　　他轻笑一声，把她拉下来。
　　如果要放弃，实在是太可惜了。
　　吮上那期待已久的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