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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茶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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惠州首府,艾椒城。
天刚入夏。连日晴好晒干了泥泞的道路,一时间就连灰褐色的低矮房屋也可爱起来。茶寮里走出个提着水桶的老妇。她望着空荡荡的街道叹了口气,正要舀水来洒,猛回头却见身后不知什么时候站了个年轻的女人。老妇顿时满脸堆笑招呼,“姑娘,来喝杯茶歇歇脚吧?”
年轻的女人闻声回头,竟是一副难得一见的好相貌。她未言先笑,一副极好脾气的样子,“好啊。”一边说着,一边就在茶寮前的长木凳上坐了下来。
老妇从茶寮里端出井水浸凉了的麦茶递给年轻女人。
“有三色丸子么?”年轻女人接过杯子小啜一口后问道。
“三色的……没有,”好不容易生意上门,老妇却犯起难来,“普通的丸子可以吗?”
“也成啊。”年轻女人似乎对吃食并不太在意,应得极快,“那就先来两串。”
老妇见有生意做顿时喜上眉梢,一边麻利地进去收拾。待她再端了丸子出来,年轻女人已经把一杯麦茶喝掉大半。老妇正想去拿水壶,却听那年轻女人说:“大娘如果不忙的话,坐下来陪我说说闲话?”
老妇望了望四下无人的街道,终于还是在她身边坐了下来。
“现在正是田里忙的时候,”女人四下看看,“街上竟然一个人都没有。”
“农忙也不至于忙成这样,”老妇听着却是一怔,嘴里不由得就低声说道,“还不是……”
“嗯?”女人突然回过头来,“您刚才说什么?”
老妇抬眼看了看这个陌生的外乡女人,她眉眼清秀,浅绿色的眼珠和银灰色的头发在明亮的日光下怎么看怎么清爽顺眼,不由心里就是一软。
“姑娘来艾椒是有事,还是路过?”老妇突然问道。
“月溪大人现在王宫里,轻易见不着,我只能到这里来看看了。”女人咧开嘴,一双眼睛里似乎满是仰慕,“大娘这么问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事,还是早些回去吧。”老妇明显地松了口气,虽然四下无人却仍然压低了声音凑近过去,“如今艾椒不太平。”
“不太平?”年轻女人皱起眉,虽然是不信却还是跟着压低了声调,“怎么会?”
“田里再忙,街上也不会一个人都没有。”老妇语声愈发轻弱,几乎就是耳语,“都被妖魔杀死了!还活着的都躲到田里去了,现在谁都不敢轻易进城。如果不是因为我实在种不了地……”
“啊?妖魔?青州那里没听到有什么妖魔啊。”女人的声调陡然拉高,表情里更是疑惑,她又看了看四下无人的街道,“这么大白天的,怎么可能……”
“不信就算了。”老妇好心劝解,见对方执意不信,顿时便有几分恼意。
年轻女人也有点不高兴,却并没有说话,只是转过头去看着街道另一头。
老妇转头就冷静下来。
好不容易上门的生意,跟人家说那些做什么?
如今整个芳国谁不说前任惠州侯好,换了她是初到艾椒的外乡人,也不会相信月溪大人治理过的地方竟然会妖魔不断。
老妇再想到年轻姑娘一跑不知何时再有生意上门,顿时懊恼起来。她转身进茶寮拿了水壶,正想乘替她加水的机会再劝她吃点别的什么,却见那女人看着一个方向皱起了眉。老妇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除了可以看见枝繁叶茂的里木之外,还有一道焦黑的残垣突兀地杵在那里。
“那里原来是艾椒有名大商人祁家的老屋,三十九年前一场大火把屋子给烧了。”老妇一边替年轻女人续茶一边说,“夫妻两个都烧死在屋子里,只有小儿子逃了出来。”
“离里木那么近都会着火?”女人转回头,她的声音里满是惊讶。
“祁家坏事做太多。”老妇一脸不屑,“所以就算把房子造在里木边又怎么样,照样挡不住火灾。”
“后来呢?司寇有没有查到起火的原因是什么?”年轻女人似乎来了兴趣,开始追问起来,“失火,还是……有人放的火?”
“好像说是蜡烛被风吹倒,烧了床帐。”老妇完全没注意到女人不自然的停顿,“不过祁家的儿子长大后一直朝府衙跑,说他见过犯人,一直到七年前闹出事来才突然安静下来。”
“……因为府衙没有找到他说的犯人吗?”
“也许吧。那天是……”老妇想了想,“对了,是月溪大人去蒲苏做冢宰的那一天。全城的人都去送他,祁家小子正好站在离我不远的地方,他一看见月溪大人就像疯了一样喊什么‘杀人凶手’、‘原来是你’之类的话,然后拼命朝月溪大人那里冲。还好最后被卫兵拦了下来,否则好好的一件喜事就要被他糟蹋了。”
“‘原来是你’?”年轻女人呆了一呆,才骇然道,“难道说,他觉得月溪大人是害死他父母的凶手?”
“大概就是这个意思吧。”老妇说,“听说他小时候见过犯人。不过那时候他才多大?四五岁的孩子,几十年下来认错人也很平常。”
“听上去真是可怜,”年轻女人看了她一眼,“但是也不能冤枉月溪大人……”
老妇根本没有发现对方神色有异,“谁说不是呢。不过后来祁家的小子就失踪了。”
“……失踪?”
“人不知跑到哪里去,家里值钱的东西也都没了。”
“也许是不想再住在这个地方,搬走了吧?”
“能有这么安生就好了。你不知道,七年前卫兵用刀架住他,肩上硬生生拉出几道口子,直朝外面喷血,他还像不知道疼一样拼命朝前扑。”老妇一边说,一边用手指在自己肩上比划了两下,“真像疯了一样,就那样子,能自己想通才是怪事。”
“是吗。”年轻女人笑了笑,一边递了几枚铜钱过来,“大娘,算账。”
“啊?好好。”老妇这才反应过来。她点算完铜钱,正想问问那年轻女人是不是要包点丸子带走,抬头时却已经没了人影。
咦?
老妇来回看看再度空荡荡一片的街道,然后慢吞吞地走回茶寮里去了。